今天,京東辦了一個外賣全職騎手簽約儀式,再次激活了騎手社保議題。
據媒體報道來看,京東外賣在京東集團北京總部,與首批全職騎手代表舉辦簽約儀式。現場的照片中,大約有十多位騎手參與了這個儀式。
按照京東的說法,要成為享有五險一金待遇的“全職騎手”,要經過跑單情況、騎手經驗、用戶滿意度等綜合評估,并且經過雙向選擇后,方可正式錄用。
按照這個標準,想要成為京東麾下的“全職外賣騎手”,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并且,截至到現在,京東也沒有對外界公布具體的全職騎手數量,以及是否要為現在的130萬外包騎手大軍也兜底上“五險一金”。
當然,京東不一定有義務向全社會披露這些細節。但需要強調的是,這類嚴肅話題更需理性討論,而不是用作情緒營銷的流量噱頭。騎手社保難題的解決方案,不僅關乎千萬外賣小哥的切身利益,還會影響2億靈活就業人員的福利保障制度建設,對社會穩定、經濟發展的影響巨大。豈能隨便“畫大餅”?
01
靈活的就業,不靈活的社保
因為歷史因素,我國社會有強烈的“編制信仰”、“鐵飯碗崇拜”。然而,陳舊的觀念阻擋不了時代的車輪,靈活就業主流化是全球就業市場的大勢所趨。
2022年,美國勞工部的數據顯示,美國勞動力人口為1.53億人中,靈活就業人數占比39%。即便是以“終身雇傭”聞名于世的日本,2024年的統計數據顯示,靈活就業的比例也已高達17%。中國的靈活就業在勞動力市場中占比27%,介于美日之間,而且增長勢頭很快。
未來已來,制度配套滯后。包括我國在內的大部分國家,社保制度還是按照“人人有單位”的舊模式設計的。畢竟社保制度高度敏感,牽一發動全身,機制調整慎而又慎。這就導致了就業靈活了,制度不靈活,在機制上存在結構性沖突。反映在微觀層面,就是計算困難、繳納不便,導致用工單位和勞動者的繳納意愿都不高。
企業的繳納意愿不高,是成本過重。“過重”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而是缺乏靈活性。靈活就業的特點是勞動者有高度自主性,全職還是兼職,只在一念之間。上個月是全職的活躍騎手,跑單費上萬。下個月家里有事,可能就是見縫插針跑個兩三千的兼職騎手。人力成本的產出是靈活的,可社保的計算公式是固定的。北京6000多、上海7000多的社保繳納基數雷打不動。不穩定的產出還沒繳費高,這是企業無法承受的成本。
就以京東為例,這次立下“騎手五險一金全繳納”的Flag后,很多網友才發現一名騎手每年全額繳納的社保成本高達2.5萬元。這意味著增加1萬名騎手,京東就要繳納2.5億元的社保。
根據行業推測以及報道,京東可能有1-2萬名全職騎手,每年要多繳納3、5億的社保,這點“小錢”當然沒問題。可是,京東終端配送的主要外包商達達快送有130萬的騎手(京東和達達的關系,可參看《一年支出512億,京東扛不起130萬騎手的社保大棋》),京東能負擔得起“現有騎手”龐大的全額社保嗎?以京東每年200多億的凈利潤,至少有百億以上的缺口。
而且,京東高調公布了這么久,但對事實部分“秘而不宣”,連學界也看不下去了。
比如,今天中國人民大學勞動人事學院也發布了一個關于外賣騎手的研究報告,在談及京東的社保方案時,就明確提出,建議京東盡快對外公布為“全職騎手繳納‘五險一金’且個人繳納部分由京東承擔”的詳細方案,明確披露擬招聘“外賣全職騎手的總數量及構成”,這樣才有助于具體評估該方案對數字經濟中靈活就業群體和勞動用工行業的真實影響。
業內對此有不少質疑的聲音。希望京東能及時回應,到底簽了多少騎手、做了多大的預算、支出了多少錢,準確的數字才是硬道理。這是向同行展現大舉進軍外賣決心的好機會,也能體現“全額繳納”的含金量。
企業經營在商言商,硬核成本是繞不過去的坎。營銷話術并不能代表企業的真實意愿,要拿出真金白銀的百億賬本才算數。
當然,在很多國人眼中,企業賺錢是有“原罪”的,慷他人之慨的廉價正義從不站在企業的角度考慮。那么,騎手的利益總要考慮吧?實際上,很多騎手繳納社保的意愿也不高。宏觀層面的結構性不適配,同樣反映在騎手的微觀需求上。
02
“五險一金”為什么不受騎手待見
為什么要反復討論京東為全職外賣騎手繳納“五險一金”的社保方案?因為從數字時代靈活用工的新趨勢來看,這極有可能是一種倒退。
這個方案的關鍵點在于,它是按照“勞動二分法”下“全有或全無”的標準,把本屬于靈活用工的外賣騎手,變成了全時雇傭的正式職工,套上了以單位為依托的傳統職工社保體系。
坦白說,這個方案很過時,而且是在開靈活用工的倒車。要知道從2021年開始,人社部便發布著名的56號文推出“勞動三分法”定義,在“非此即彼”的兩分法外,又新增了一個“不完全勞動關系”的概念,鼓勵企業、社會在此基礎上為靈活就業群體探索更適宜的方案,包括美團、餓了么、曹操出行等多個平臺,就是在這個“三分法”方案的精神下進行試點探索的。
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聶輝華就認為,外賣和快遞不一樣,像外賣這種具備明顯“波峰波谷”的忙閑時段的行業,不太適合全職形式。京東如果真的要把更多的騎手變成一個全職騎手的話,實際上是以企業替代市場,這個在交易費用經濟學看來,是極其不合理的。
另外,和所有的需求一樣,騎手的福利需求也要排序。“五險一金”的項目設置、比重,和騎手的需求排序不符。
和很多人想象的不同,在“五險一金”中的養老保險,在騎手群體中的需求排序并不高。一則是因為這個群體以年輕人為主,20-30歲年齡段占比51%,整體的平均年齡30上下,距離退休還有二三十年之遠。二則是因為養老保險的統籌屬性。經統籌改革后,我國的養老保險已經是“即收即支”型的準稅收性質。個人賬戶僅僅是記帳單位,而不是真實的資金積累。對這些年輕人而言,二三十年后養老金到底怎么拿、拿多少,是很抽象的遠景規劃。
醫療保險的情況也類似,年輕群體本身就較為健康,醫療需求較低。再加上各地醫保依然有不少的壁壘,騎手的地域流動性很大,異地就醫無縫對接并不是繳費就能做到的。
生育保險占比不高,可以略過。騎手的婚育難點不是缺那仨瓜兩棗的生育險,而是被輿論塑造成了“底層典型”的當代祥林嫂,月入萬元的騎手在婚姻市場的競爭力比不過工資三五千的小白領。
“五險一金”中,騎手需求排序最高的是工傷險。這是物流行業的一線勞動者普遍的需求,而“肉包鐵”的騎手天天在路上跑,工傷的風險比“鐵包肉”的司機師傅們還大。可是,荒唐的是,前幾年社保部門指導外賣行業普及騎手職傷險,每天兩塊錢、最高保額500萬的良心險,竟被各路“鍵盤俠”集火輸出。“網絡正義”就是這樣以己度人、自以為是的荒誕不經。
在騎手社保需求中,最荒誕的是“失業險”。且不說各地的失業保險土政策有多奇葩、多難纏,單論騎手這種靈活就業形式,怎么界定“失業”?最悲催的要屬年齡較大、以騎手作為過渡職業、臨時就業的“老齡騎手”,人家本來就是失業后找個糊口的活計,還要繳納失業險?這哪是什么福利,而是純純的負擔。
綜合起來,騎手群體的社會福利需求排序是工傷險第一,其次是醫療和養老,生育險忽略不計,失業險純屬負擔。至于公積金,忘了它吧。大城市不讓買,也買不起。小縣城未必想買,用不上。
現有社保體系的繳費結構和騎手的福利需求背離,騎手的繳納意愿自然是不高。很多騎手寧可每月多拿兩三百現金,而不是繳納“五險一金”,這是業內公開的秘密。在騎手看來,別說個人繳納部分是白白做貢獻,就是企業繳納的夜和自己的切身利益無關,樂得“折現”。這種“勞資合謀”的“漏繳”的確違規,卻不是靠強制手段能糾正的。
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強制改變不了騎手們的真實需求。只有制度設計充分考慮騎手職業的特點,量身定制騎手繳得起、愿意繳的福利制度,才能運轉順暢。外賣企業在此過程中最重要的任務,不是出錢,而是出力。提供有力的技術支持,配合社保部門打通堵點,把賬算好、算清。讓社保制度的靈活性能夠匹配靈活就業的特點,企業繳納的成本合理、可承受,騎手的福利需求能真正得到滿足,才是騎手社保難題的正解。其中的關鍵是算好賬,可以拿出開誠布公的賬本,而不是唱高調做花賬。薛定諤的數字、薛定諤的社保,雷聲大雨點小的立flag,有擾亂市場秩序之嫌。
03 結語:做好事要做實
總而言之,騎手的社保難題不是撒點小錢作秀就能解決的。網絡噴子罵罵咧咧的情緒輸出更無濟于事。廉價的“網絡正義”只是自我滿足的情緒消費,未必是好心,卻一定會辦錯事——把復雜的機制問題簡單化、對立化,只會遮蔽真問題,給出錯誤的答案。
一場“秀”,搞出一、兩萬個低收入崗位,和解決上千萬龐大就業人群的福利保障難題,不只是數量級的天差地別,更是可行性、可持續性的性質不同。砸點小錢當是迎合“民意”的廣告費,不是善舉,而是投機取巧。
須知,騎手的社保難題不解決則已,要解決就是為靈活就業群體的社保機制樹立標桿。1萬人靈活就業的社保問題好解決,100萬人靈活就業的社保問題好討論,1億人的靈活就業社保問題茲事體大。在商言商,就要實實在在,不搞虛頭巴腦。
有能力出資逐步解決百萬個低收入崗位從業者的職業傷害賠付,在“勞動三分法”基礎之上助繳他們的養老、醫療,才是真正樹立了“靈活用工群體”老有所養,老有所依的新范式。
只有外賣騎手的社保試點趟出一條改革新路,拿出符合靈活就業群體需求的社保方案,這才能逐步擴展到網約車司機、快遞員、網絡主播等行業,逐步解決2億多靈活就業群體的社保問題。
這才是真正的把好事做好做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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