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如墨的黑暗,嚴嚴實實地籠罩著大地,周遭靜謐得令人心悸,仿佛連空氣都已凝固,唯有心臟跳動的聲音在耳畔清晰可聞。
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張尤莊極樂庵門前,突然響起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伴隨著金屬相互摩擦發出的尖銳槍栓聲,以及嘈雜的人聲。一道兇狠且充滿戾氣的喊聲,如同一把利刃,劃破了這壓抑的夜空:“給我把這尼姑廟圍得水泄不通,一個共黨都別讓跑了!快把那老尼姑給我叫出來!”
“嘭嘭嘭” 的敲門聲,在寂靜的氛圍中顯得格外突兀而刺耳。
庵門 “吱呀” 一聲緩緩開啟,一個手持燈籠的小尼姑,怯生生地探出頭來,用略帶顫抖的聲音輕聲問道:“誰呀,這深更半夜的?” 然而,當她的目光觸及到眼前那十幾個面目猙獰、手持冰冷槍械的人時,恐懼瞬間如潮水般將她淹沒,她的心臟猛地一縮,忍不住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手中的燈籠 “啪嗒” 一聲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她轉身便朝著庵內拼命狂奔而去,邊跑邊聲嘶力竭地呼喊著:“師太,師太…… 不好了,來…… 來了…… 拿槍的……” 尖銳的呼喊聲在庵內回蕩,令人毛骨悚然。
此時,師太正靜靜地端坐在佛堂里,雙手合十,虔誠地念著經。聽到小尼姑那驚慌失措的呼喊,她微微一怔,緩緩站起身來,手捻著念珠,口中喃喃默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誰來了?”
還沒等小尼姑回話,那些拿槍的人已經氣勢洶洶地闖進了佛堂,他們的腳步沉重而雜亂,仿佛一群餓狼闖進了寧靜的羊圈。
“師傅,多有打擾,實在對不住了!我們是縣黨部張俞鄉自衛隊的,現在奉命行事,要捉拿共黨分子!有人向我們密報,說有一名共黨分子藏在貴庵之中,希望師傅您能把人交出來,要是您不配合,我們可就要搜查了,到時候若得罪了菩薩,還望您多多諒解……” 一個長官模樣的人,臉上掛著假惺惺的笑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這位施主,我們出家人向來不問政事,這庵里也并無外人潛伏。如今夜色已深,庵內諸多不便,還望長官能夠請便,阿彌陀佛!” 師太雙手合十,微微施禮,臉上波瀾不驚,平靜地回應道,眼神中透露出一種超脫塵世的淡然。
“什么?沒人潛伏?弟兄們,給我進去搜!” 那長官一聽,頓時惱羞成怒,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兇狠的神情,大聲下令道。
自衛隊員們如狼似虎地一擁而入,他們高舉著火把,將這不大的庵堂里里外外翻了個底朝天,就連師太和尼姑們的居室也沒放過。小尼姑們被嚇得驚聲尖叫,一個個瑟瑟發抖,蜷縮在角落里,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無助。然而,一番折騰下來,他們卻一無所獲,只留下一片狼藉。
其實,此時的庵堂地下室里,正藏著幾個人。他們分別是姜北區副區長洪流,公安助理林廣源,以及張俞鄉指導員洪金山。就在當天下午,洪流接到了可靠的情報,得知敵自衛隊即將進駐姜北區轄下的張尤莊。蘇中戰役之后,主力部隊轉移,姜北區完全陷入了敵人的控制之中。為了保存有生力量,黨政機關紛紛轉移,大批干部北撤,而洪流則被留下來開展地下斗爭。這張尤莊極樂庵,便是他們精心建立的一個秘密情報站。林廣源以師太侄子的身份作掩護,長期潛伏在此,平日里搜集情報,密切監視敵人的動向,積極開展對敵斗爭。如今敵人突然要進駐這里,洪流敏銳地意識到,很有可能情報站已經暴露,于是他當機立斷,決定立即通知林廣源撤離。
夜色深沉,濃稠的黑暗如同一床巨大的棉被,將大地緊緊包裹。洪流借著夜幕的掩護,小心翼翼地前行,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謹慎,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踩到地雷。他步行了十多里路,終于悄悄地潛進了極樂庵,找到了林廣源。恰巧洪金山也在庵中,洪流便讓他們二人一起迅速撤離。
“好,我們這就走!” 林廣源毫不猶豫,立刻開始著手準備撤離事宜,他的眼神堅定,動作迅速而利落。
“不行,我不能走,我老婆這一兩天就要生養了。要是我走了,她一個人可怎么辦?” 洪金山卻面露難色,滿臉的糾結與不舍,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說什么也不愿離開。
這突如其來的情況讓洪流始料未及。為了戰友的安全,他耐心地勸說洪金山先離開,隨后再想辦法將他的家屬接出去。
“同志啊,時間緊迫,刻不容緩啊!敵人很快就要進村了,再不走恐怕就來不及了!” 洪流焦急地催促道,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焦慮和擔憂。
“金山,先撤出去再說,家人的事我們再想辦法。” 林廣源也在一旁勸說道,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急切。
“要走你們走吧,我不走。” 洪金山態度堅決,固執地搖著頭,眼神中透露出對妻子的深深牽掛。
“不行,要走一起走!我不能丟下任何一位同志的安全不管!” 洪流的眼神中透露出堅定與執著,他的語氣不容置疑。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外面傳來的敲門聲和喊叫聲。洪流心中一驚,脫口而出:“不好,敵人來了!” 林廣源猛地站起身來,果斷地說:“隨我來!” 三人迅速掏出手槍,緊緊跟隨林廣源,躲進了極樂庵的地下室,隱沒在黑暗之中。敵人搜查的時候,他們清晰地聽到從地下室頂上傳來的翻箱倒柜聲,每一聲都仿佛敲在他們的心上,讓他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盡管知道這個地下室鮮為人知,但洪流的心中還是充滿了擔憂。他暗自下定決心,一旦敵人離開,就立刻帶著二人撤出去。此刻,他滿心懊悔,后悔自己剛才的優柔寡斷,要是早一點讓他們走,也不至于貽誤了時機。
然而,敵人遠比他們想象的狡猾。敵人并沒有離開,而是將極樂庵團團圍住,隨后在門堂內設立了刑堂。他們把小尼姑們一個個叫過來,先是扇耳光,見問不出什么,便開始吊打,手段極其殘忍,逼她們交出人來。終于,一個小尼姑承受不住這般折磨,哆哆嗦嗦地供出了地下室的秘密。敵人如獲至寶,很快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撬開后,用兩挺機槍嚴嚴實實地封鎖住洞口。
“你們逃不了啦,出來投降吧!” 敵人對著洞口大聲叫囂著,聲音在寂靜的庵堂里回蕩,充滿了挑釁和威脅。
洞內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回應。敵人惱羞成怒,對著洞口就是一陣猛烈掃射,子彈呼嘯著鉆進地下室,激起一陣塵土,嗆得人喘不過氣來。
“出來吧,投降吧!只要你們出來,給你們官當,給你們大把的鈔票,可比躲在這里強多了!” 敵人繼續喊話,妄圖用利益誘惑他們。
天漸漸破曉,一絲微弱的光亮照進了地下室入口。敵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喊話,喊一陣,就瘋狂地掃射一次。極樂庵的小尼姑們被嚇得魂飛魄散,紛紛四散逃走,只有老尼姑師太一人,端坐在佛堂內,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不停地念著經。她本是個慈悲為懷的人,當初林廣源說要在這里尋口飯吃,她便答應了下來。雖然隱隱覺得他的身份有些可疑,又時常有人來找他,嘰嘰咕咕地不知在說些什么,但她一個出家人,也不好過多過問,只想著只要他們不像那些惡人一樣殺人放火就行,在這亂世之中,誰又能分得清誰是誰非呢?可沒想到,如今竟惹出了這么大的麻煩!外面槍聲越響,喊聲越大,她卻不為所動,只是不停地念著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洞內依舊沒有任何聲音,這反而讓敵人起了疑心:莫不是里面根本就沒人?那個自衛隊長官模樣的人,惡狠狠地命令一個小兵下去查看。那小兵嚇得臉色蒼白,雙腿直打哆嗦,說什么也不敢下去。長官見狀,一腳將他踹了下去。小兵 “哇” 地一聲慘叫,哭著端著槍,顫顫巍巍地向里走去。突然,“乒” 的一聲槍響,小兵應聲倒地,鮮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開來。“射擊!” 長官一聲令下,機槍又 “噠噠噠” 地瘋狂掃射起來。
藏在地下室的洪流、林廣源和洪金山三人,此時心中都在急速思索著:怎么辦?
想要突圍,根本不可能!敵人的機槍正死死地封鎖著洞口,出去無疑是自尋死路。
投降,更是絕無可能!他們是堅定的共產黨員,有著自己的信仰和尊嚴,決不會向敵人屈服。
怎么辦?怎么辦?
洪流這個年僅 23 歲的共產黨員、姜北區副區長,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他對林廣源和洪金山說:“為黨獻身、以身殉職的時候到了!我們決不能落入敵人之手!”
“決不投降!決不當俘虜!” 林廣源的聲音鏗鏘有力,充滿了決絕,仿佛是在向敵人宣告他們的堅定信念。
“我…… 我也不投降,不當俘虜!” 洪金山的聲音雖然有些顫抖,但也透著一股堅定,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掙扎,但最終還是被堅定所取代。
“好,同志們,為黨為人民犧牲的時候到了,我們自己開槍,決不能讓敵人得逞!我們一起來!” 洪流一邊說著,一邊緩緩舉起了手中的槍,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但眼神卻無比堅定。
“請慢,洪區長,我請求你先將我打死,然后你再…… 我怕我下不了手……” 林廣源望著洪流,眼神中充滿了信任和決然,他的聲音平靜而堅定。
“好戰友!” 洪流的聲音有些哽咽,他咬了咬牙,向林廣源開了一槍,隨后調轉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洪金山也舉起槍,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乒 ——乒 ——”,兩聲槍響,洪流、洪金山兩人倒在了林廣源的身旁,鮮血迅速染紅了他身下的土地,洇出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敵人聽到槍聲,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地下室內發生了什么。機槍聲、叫喊聲都戛然而止。剎那間,地下室上下、極樂庵內外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時間都在此刻凝固了,只留下那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道,仿佛在向人們訴說三位犧牲烈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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