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omo 大寶
上周末,《漂白》劇組一段視頻流出,畫面中一輛越野車突然加速,沖向地上的女替身演員。《漂白》上線后本就命運多舛,一段新輿情令其雪上加霜。
此后,受傷女孩發帖說明,“因為拍攝角度的原因,網傳視頻與現場的實際情況不太一樣,受到擦傷的是胳膊,不是頭部。劇組也第一時間送我去醫院檢查治療,檢查結果也是擦傷,目前也已經恢復正常生活。感謝大家關心。”
此事一出,不僅僅是網友的心被牽動,還有整個行業的安全底線也受到拷問。網友們紛紛指責劇組的不作為,掀起了集體討伐。還有人傳這位替身演員替代的主演,此前被粉絲說成“從不使用替身”的宣傳,一時間眾說紛紜。
但也有人覺得相關輿論是“大驚小怪”,也有不少人認為“劇組拍戲出點事故豈不是太正常了”。畢竟,這個行業距離普通人的認知太過遙遠。
小娛甚至還發現評論區里不少人帶著調侃眼光,一說到“替身”,就想到所謂傳說中的“裸替”……特別是在聽到真有一種細分行業叫“光替”的時候,就更是按捺不住。
——還是收收神通吧。在這件事發生之前,替身演員的真實處境是怎樣的?他們面對的是怎樣的行業環境?一幅偶然曝光的驚心畫面背后,又有多少未曾被我們關注的“隱秘的角落”?
小娛找到三位替身演員——溺水后被誤認為“演技炸裂”的"水替",追討300元工資追到開庭的群演,以及一個充滿理想主義的演員專替。
他們的故事里,沒有熱搜詞條,只有用身體在鏡頭和片場里澆筑的“真實感”。
以下是他們的自述(文中所有受訪者均為化名):
“水替”驚魂
鄭俊杰,26歲,現職特約演員
原本,我只是想賺點外快。
那天我是在一個現金群里看到通告的——一個橫屏短劇需要2個“水替”,價格500一天。水替是在水中戲份替代主演的人。這個價錢比起橫店的行情低了一半,但我想著反正最近閑著并且我也會游泳,就去試試。
到達片場后,我才發現這次的安排有些奇怪。化妝間里空無一人,劇組統籌也沒有給我詳細說明拍攝細節。最初,通告里寫的是在景區內的一米深水池拍攝,可到了現場,我才被告知要換場地,改去水庫。我心里有些猶豫,但統籌和副導安慰我,說會有一名安全員、救生員在旁保護,確保萬無一失。
當天除了我,還有另一位女生水替。她比我更謹慎,聽說拍攝地點變成了深水水庫后,當場表示不愿冒險,直接離開了。統籌當即變了臉,著急地開始四處聯系臨時替補,最后終于叫來了一個女生。她身形其實跟女主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但事發突然,最后還是決定用她。
到現場,并沒有工作人員給我們講什么安全須知,也沒有什么保障措施,也沒簽訂什么合同保險,唯一有的可能就是裹在身上的保鮮膜,用來防止失溫的。對,就是做飯那種保鮮膜。
拍攝比預計時間拖了兩個小時才正式開始。一開始女生先拍,導演希望女生能夠往水庫中心游,這樣鏡頭才更有真實感。晨光微弱,劇組著急趕拍,后來女生說她害怕得站都站不起來了,一直在雙腿發抖。
她一步步走進湖里,水漫過她的腿,這部分還好。但是當她即將完全入水時,腳下突然一滑,整個人猛地跌入水中。她開始撲騰掙扎,導演在監視器前看挺高興的,因為她沒有試戲,效果都這么好。所以時間很長都沒人喊卡。
隨著時間流逝,她掙扎的動作漸漸變小,最終一動不動了。全體沉默了幾秒鐘,突然統籌和副導開始往她那邊跑。統籌說,這個女生其實不會水!
我當時想,完了,她不是在演,她是真的嗆水了!
大家意識過來的時候,還是挺快的,因為她距離岸邊不遠,大概兩三分鐘她就上來了。女孩渾身濕透,臉色蒼白,但是統籌很生氣,咬牙切齒地罵那個最開始跑路的女水替,說她以后別想接劇組的活了。
然后她被攙扶著離開現場,但是劇組還是在照常運行。
我膽戰心驚地拍完了我的那場戲后,火速離開了現場。走之前我聽人說,現場原本說有的安全員,好像真的有一個人,但是他那天早上沒有起床。
或許,那位臨時走掉的女孩才是組里面唯一清醒的人。
沒有任何人愿意自己受傷
祥子,23歲,現職某演員專替
我是專替,意思就是一直很穩定的就跟著一個人,就演他。最早知道要長期跟他的時候,我還去搜了一些特型演員的故事看,比如最著名的古月,說他要舉手投足都研究那個原型,最后活得也像他本人,把我嚇了一跳。
但是最后其實我自己感覺就是正常表現,人家讓你固定替一個人,是看重你本身正常演就很好用,或許是形象上像,或許是側臉,或許是總體感受,但人家不讓你瞎調整,你就本色出演就可以了。
我們有個武術指導,他最害怕的不是我們表演像花架子,最怕我們受傷。他在我來第一天跟我說過:"專業是讓你在鏡頭前游刃有余,不是在病床上彰顯敬業。"
《漂白》的新聞我是后來才看到的。我剛剛收工,視頻傳到群里,好多人就雙手合十那個表情刷屏。我覺得真是很害怕,代入想了一下,自己距離危險其實也就是只有這么近而已。
沒有這件事,劇組里的小傷小鬧仍在每天上演,劇組開工和進度不會因為這件事的發生而改變。大家都會覺得,這樣重大的安全事故還是少數的。然后,每當出現類似的情況時,大家可能就會想起這件事,然后為了“萬一”再多做一點點。可能過段時間大家疲勞了,又回去,直到下一次事件的出現。
但你說劇組不重視安全,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不同演員的待遇還是不同的——主演身邊一圈人圍著處理各種問題,替身演員基本處在一個沒人管的狀態。
你像成龍,他把自己不用替身真上作為自己的招牌,這樣的人可能不說千里挑一,也差不多。我替的那位大哥,他其實日常鉆研表演的時候,我也在旁邊看到了。只不過,有時候不是他自己愿意變成那個面癱臉的。讓他說“123123”后期再對口型的,并不是他自己。
替身演員分很多種,說話的叫文替,打架的叫武替,還有負責測試打光的演員,被稱為“光替”。
我第一次聽說“光替”這個詞的時候還覺得很奇怪,這是干什么的?后來知道,因為演員需要在正式開拍之前站在合適的燈光下,需要燈光師針對每一個場景進行設備調試,總不可能讓演員本身花半小時配合。
所以光替們必須跟演員本人的身材、面部都比較像才可以,正因如此,有些光替的自身素質也不錯,此后轉型進入更大舞臺的也是有的。
因此,有一點我覺得是很重要的:替身與其說是為演員服務,更不如說是為劇組服務。
有時也未必是一些特定場景和鏡頭的替代,也有可能是因為演員改妝要用到比較長的時間,為了避免耽誤行程就會讓替身來拍一些鏡頭。
但畢竟這份工作就是這樣的,沒有人知道你是誰,說到某個角色,大家只知道演員是誰,而和替身演員沒有任何關系。正規劇組拍出來東西有演員表,它只會出現在我自己和我媽的朋友圈。
替身演員也是演員,我們心里自己知道,也就行了。我可能沒法一輩子做這行,珍惜現在的機會,避免受傷,安全著陸才是第一位的。
很多年前,我被坑錢的那點事兒
周平,30歲,現職微短劇主演
我早就不干這行了,但以前的事我可以說說。我也怕得罪人。
那時候我從橫店去慈溪拍戲,接了一份臨時替身的活兒。那時候我只是個連名字都不會出現在片尾的小透明,習慣了片場的潛規則,也習慣了劇組統籌的“口頭承諾”——“每天一定不超過10個小時。”
事實上呢,我第一天就工作了14個小時。統籌那時還態度很好地給我說:“超了算加班,我們會申請給你補錢。” 結果呢?到了最后一天,一分錢都沒加。
我一直在群里問,統籌先是裝死不回,然后干脆一腳把我踢出了群。不但沒補錢,連本該給的工資也直接吞了。
我們簽的是口頭合同,違約成本不過微信里面一個紅色嘆號。這口氣我咽不下去,決定告他。
但問題來了——我連統籌的真實身份信息都沒有。報警時候,他們看了材料說我們沒有簽勞務合同,當時啥都不規范,結果很多渠道比如市場監督啥的都沒法直接管。起訴更是天方夜譚了,都是接不到戲就窮要飯的了,哪能經得起這么耽誤?
我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一邊看著這個一邊找新工作。
回頭想想,替身就是一種群演嘛,有的說長得像才行,其實拉遠了誰認出誰了呢?所以你肯定也會遇到有人以前說他們做過替身,然后現在是群演的。其實可能有特殊的(專職替身),但我做的這種他倆是一回事。
就在這期間,我發現,被拖欠工資的群演遠比我想象得多。我在某市民中心看到一群拎著蛇皮袋、來回奔波的群演,他們不是為了三百塊的面子,而是為了活下去。
大多數是年紀偏大的群演,他們擠在窗口前,一遍遍問工作人員工資的事,可工作人員也許是見過太多這樣的情況,會不耐煩地訓斥他們,像踢皮球一樣把他們甩開。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橫店實在是一個冷漠的地方,他們知道群演的苦難,但是也默認這種苦難。我的維權不只是為了我自己。
最終,我成功申請了線上開庭。這才終于揭開真相——劇組早已把錢打給了統籌,是統籌自己扣下了我的工資。
最終判決統籌必須支付我的300塊。
但統籌繼續消失、耍無賴,電話不接,消息不回。判決就像一張廢紙,而我的維權之路,花的錢已經遠遠超過了那區區300塊的補償。
劇組的錢到底能不能真正落到群演手里?靠的是運氣,還是靠一個個像我這樣不愿意認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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