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有點發燒,看著醫院刺眼的白熾燈,身邊走來走去的都是行色匆匆的醫護人員,鼻子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外婆已經住院快一個月了,我知道她的病情一天不如一天。
這些天,她總是躺在病床上,目光呆呆地望著窗外。每到這時,我就不敢出聲打擾她。昨天我看到她又在翻那個舊皮包,里面放著一張泛黃的老照片,是一個年輕女人抱著嬰兒的模樣。
"外婆,這是誰啊?"我輕聲問。
外婆慌忙把照片塞回皮包,抹了抹眼角說:"沒啥,一個老姐妹。"
我叫張雨薇,今年剛滿18歲,從記事起就跟外婆一起生活。在鎮江郊區這個叫楊柳村的地方,我和外婆住在一間老瓦房里,屋前有棵老槐樹,樹下擺著外婆最愛的躺椅。
說起外婆,村里人都喊她馬老太,但我知道她叫馬秀英。她總說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出了車禍,所以我從小就跟她相依為命。
"雨薇啊,你這娃娃命苦。"隔壁的李嬸總是這么說,"虧得你外婆把你拉扯大。"
可不是嘛,為了供我上學,外婆天不亮就起來做早點,豆漿、油條、包子,樣樣都做得好。村里人都說外婆的手藝是一絕,連城里的公交司機都愛來買她的早點。
記得小學那會兒下大雨,外婆總是撐著雨傘來接我。她穿著那件打著補丁的藍布棉襖,一手拿著傘,一手拉著我。有時候雨太大,她就把傘往我這邊偏,自己的肩膀全濕了也不在意。
"傻孩子,你這身子骨可金貴著呢。"外婆總是這么說。
每到我生日,外婆必定煮一碗長壽面。面條又細又長,上面飄著她自己腌的榨菜末和蔥花。我問她為啥不放荷包蛋,她就笑著說:"面湯里有雞精,比雞蛋還鮮。"
后來我才知道,那時候外婆舍不得買雞蛋,都留著賣錢給我交學費。
初中那年我得了重感冒,燒到39度,外婆守了我一整夜。她用涼毛巾給我擦額頭,一邊擦一邊念叨:"老天爺保佑,可別讓我的寶貝有事。"
那時候我迷迷糊糊的,聽見外婆在抽泣。等我第二天退燒了,看見外婆趴在床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毛巾。
日子就這么過著,我從沒覺得苦。雖然家里窮,但外婆總是想方設法讓我過得好。她把自己的新衣服都壓箱底,卻總給我買新衣服。每次我說不用,她就板著臉說:"你個傻丫頭,長身體呢,衣服不新怎么行?"
直到上了高中,我才發現有些事情不太對勁。那天我和同學小紅走在路上,看到公交站牌上貼著一張廣告,是個女明星代言的化妝品廣告。
"哎,雨薇,你看那個明星跟你好像啊!"小紅指著廣告牌說。
我愣住了,仔細一看,那個女明星確實和我有幾分相似。更讓我震驚的是,她長得也很像外婆皮包里那張老照片上的女人。
當天晚上我回家后,發現外婆正在院子里燒東西。走近一看,是幾張撕下來的廣告紙。外婆見我回來,慌忙用腳踩滅了火,把灰燼掃進了泥土里。
"外婆,你在燒啥呢?"
"沒啥,就是些廢紙。"外婆的聲音有點發抖。
從那以后,我發現外婆經常半夜偷偷哭。有時候我去上夜自習回來,遠遠就能看見她坐在槐樹下的躺椅上,對著月亮發呆。
我想問她,可是每次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樣子,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直到這次外婆住院,一切都變了。
那天晚上,外婆的病情突然惡化,護士說她的各項指標都不太好。我守在病床前,看著外婆消瘦的臉,心里難受得要命。
突然,外婆握住了我的手。
"雨薇,外婆對不起你。"她的聲音很虛弱,"這些年,我一直在騙你。"
我愣住了:"外婆,你說啥呢?"
"你媽媽...沒有出車禍,她也沒有死。"外婆的眼淚流了下來,"她叫李夢茹,現在是個大明星,她一直在等你去找她。"
我感覺天旋地轉,仿佛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窟里。外婆顫抖著從枕頭底下掏出那張泛黃的照片,照片背面寫著:夢茹和雨薇,2006年3月15日。
原來,那個抱著嬰兒的年輕女人,就是我的親生母親。
"為什么?"我的聲音也在發抖,"這些年,為什么要騙我?"
外婆握著我的手,斷斷續續地講述了18年前的往事。那時候,我媽媽剛考上省藝術學院,在一次演出中被星探發現,很快就簽了經紀公司。可是沒想到,她在事業剛起步的時候懷孕了。
"那時候你媽才20歲,經紀公司說如果要孩子,就得違約賠錢。"外婆說著說著就咳嗽起來,"你外公剛走,家里哪有那么多錢。后來是我主動提出,把你帶在身邊養大。"
我呆呆地看著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笑得那么溫柔,可是為什么要拋下我?
"你媽每年都偷偷回來看你,就在你生日那天。"外婆說,"她總是躲在村口的老榕樹后面,看你放學回家。"
我突然想起來,每年生日那天,外婆總會多煮一碗長壽面,說是給上門要飯的老人吃的。原來,那碗面是給我媽媽的。
"現在你媽媽在上海,她很有名氣了。"外婆從皮包里又拿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個地址,"她一直在等你,等你長大了能理解她。"
我握著紙條,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這時候,外婆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監護儀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護士和醫生跑進來的時候,外婆還在斷斷續續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經過一番搶救,外婆暫時穩定下來,但醫生說情況不太樂觀。我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坐了一整夜,腦子里全是這18年來的點點滴滎。
第二天一早,我按照紙條上的地址找了過去。那是上海郊區的一棟豪華別墅,光是鐵門就得有三米高。我在門口站了半個小時,才鼓起勇氣按響門鈴。
開門的是個穿著高檔睡袍的中年男人,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冷冷地問:"找誰?"
就在這時,別墅二樓的窗戶打開了,一個優雅的女人探出頭來。她化著精致的妝容,目光落在我身上的瞬間,眼淚就流了下來。
"雨薇?"她的聲音有些發抖。
我抬頭看著她,這張臉我在電視上、廣告牌上見過無數次,可是此時此刻,卻覺得如此陌生。
"媽...媽媽?"這兩個字說出口的時候,我感覺嗓子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她快步下樓來,想要擁抱我,可是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她的手僵在半空中,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對不起,雨薇,對不起..."她說著和外婆一樣的話。
就在這時,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從樓上跑下來:"媽媽,我要遲到了!"
我看著這個叫她媽媽的男孩,心里一陣刺痛。原來,她早就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
"這是你弟弟..."她小心翼翼地說。
我轉身就跑,一直跑到大街上,淚水模糊了視線。這時候手機響了,是醫院打來的,說外婆情況危急。
等我趕回醫院的時候,外婆已經陷入昏迷。我握著她的手,想起這些年她為我付出的一切。那些寒冷的冬天里,她省下煤錢給我買新衣服;那些炎熱的夏天里,她頂著烈日去賣早點;那些漫長的夜晚里,她守在我床前,生怕我有一點閃失。
這時候,病房的門被推開了,我媽媽站在門口,妝容有些花了。她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外婆,眼淚又流了下來。
"媽..."她輕輕地喊了一聲。
可是外婆沒有回應,監護儀上的心電圖漸漸變成了一條直線。
外婆走得很安詳,走之前握著我的手,說:"雨薇,原諒你媽媽..."
在外婆的遺物里,我發現了一封信。信是外婆寫給我的,字跡歪歪扭扭的:
"雨薇啊,外婆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這些年,外婆一直有個心結。你媽媽不是不要你,她是被生活逼的。那年她剛簽了合同,違約金要十萬塊,咱們家哪來那么多錢?是外婆主動提出要帶你,也是外婆讓她不要認你,說等你長大了再說。外婆這輩子就這么一個心愿,希望你能原諒你媽媽..."
我看完信,淚水模糊了雙眼。病房里很安靜,只有我和媽媽的抽泣聲。
"要不要...跟我回家?"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看著窗外的天空,不知道該怎么選擇。外婆的愛情真的是對的嗎?血緣親情真的最重要嗎?這些年的選擇,到底有沒有對錯之分?
村里的槐樹還在,躺椅還在,可是再也沒有人會在那里等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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