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
浣云記
廚房里傳來瓷碗碎裂的脆響，李晚晴蹲在地上撿拾碎片，深秋的陽光斜斜切過窗欞，給她的白大褂鍍上一層冷光。
消毒水味道的醫院走廊里，她始終記得林修遠被推進手術室前攥著的那只手，指節泛著青白，像極了浰頭山神祠前那些被香灰覆蓋的石獅子。
三個月前他們搬進老宅時，林修遠在書房角落發現了一方殘缺的青銅鏡。
暗紅的銹跡里依稀可辨"明鏡鑒心"四個篆字，此刻正映著李晚晴顫抖的睫毛。
她忽然想起祭文中那句"糞穢之井久則同于廁溷"，想起丈夫每次加班后留在茶幾上的煙蒂，想起自己總在深夜對著鏡子數白發的焦灼。
"當年陽明先生剿匪時，可是要斬斷十八寨呢。"
林修遠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帶著手術室特有的消毒水氣息。
他修長的手指撫過銅鏡邊緣，那里有處新月形的缺口，"你看這裂痕，倒像不像我們上個月在陽臺摔碎的那套青瓷？"
李晚晴怔住，瞥見丈夫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傳習錄》書角。
那個總愛在急診室哼越劇的男人，居然把王守仁的治世箴言藏在CT片袋子里。
她忽然讀懂丈夫為何堅持每周三晚上給她講陽明心學，就像當年守仁在匪寨里宣講"致良知"。
此刻夕陽漫過雕花木窗，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磚墻上。
林修遠從檀木盒里取出枚和田玉平安扣，溫潤的光澤映著銅鏡上"明鏡鑒心"的字樣。
"陽明先生說要'刮剜滌蕩'，"他的指尖劃過妻子眼下的細紋，"可真正的凈水不在山澗，而在..."話音未落，急診鈴突然撕破寧靜。
李晚晴望著跑向急診室的背影，忽然想起祭文末尾那句"神其陰有以相協"。
她輕輕擦拭銅鏡，裂痕處的金絲在暮色中流轉，恍惚間竟照見三十年后白發蒼蒼的夫妻，依然守著這方承載著裂痕與修補的明鏡，在命運的塵埃里映照出明月般的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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