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
分食記
廚房里飄著嗆人的辣油香，李衛國捂著嘴咳嗽，手里的鍋鏟卻不敢停。
灶臺邊擺著兩只油亮的青花瓷碗，一只盛滿紅彤彤的剁椒魚頭，另一碗清湯寡水地漂著幾片白菜葉。
"老不死的，又往我菜里摻水！"
王秀蘭筷子"啪"地拍在桌上，震得搪瓷缸里的湯藥晃出漣漪。
她布滿老人斑的手抓起辣椒罐，雪白的鹽粒混著暗紅椒片，暴雨似的往碗里撒。
李衛國佝僂著背往灶膛添柴，火舌舔著兩口鐵鍋。
左邊燉著他綿軟的青菜粥，右邊爆炒著妻子最愛的辣子雞丁。
四十年前砌灶臺時他就留了心眼，特意讓瓦匠砌成雙灶——誰能想到這成了維系他們婚姻的鵲橋？
"你胃出血那回..."他剛開口，就被截斷話頭。
"管好你自己！"王秀蘭扯著破鑼嗓子，嘴角沾著辣椒籽，"當年要不是你往我家水缸扔癩蛤蟆..."
這樁舊事像塊陳年老姜，在歲月里越嚼越辣。
暮色漫進雕花木窗時，老式座鐘敲了七下。
李衛國摸出兩板胃藥，藥盒上的生產日期還簇新。
王秀蘭瞥見床頭柜上新換的臺燈罩，碎花布邊角針腳歪斜，分明是老頭子戴著老花鏡縫的。
她鼻頭泛酸，轉身把丈夫的蕎麥枕拍得蓬松些。
月光爬上老槐樹梢時，雙人床吱呀作響。
王秀蘭裹著三層棉被蜷成刺球，李衛國單蓋著夏涼被躺成筆直的"1"字。
被窩縫隙里漏出他枯竹似的手，摸索著給妻子掖被角。
王秀蘭突然翻身，帶著辣椒味的呼吸噴在他脖頸："明早給我熬八寶粥！"
"放冰糖？"他明知故問。
"咸的！"她吼完又咕噥："撒幾粒枸杞..."
晨霧未散，廚房又飄起兩股炊煙。
李衛國望著窗外老槐樹虬結的枝干，想起四十年前暴雨夜，這棵樹被雷劈成兩半。
如今裂痕里生著青苔，兩半樹干卻纏成個歪歪扭扭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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