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夏天,我從軍校畢業被分配到山里的后勤倉庫。來之前說是讓我當排長,結果剛報到沒兩天,管理處的劉處長就找我談話。他說機關食堂司務長剛調去當財務助理員,讓我先頂替這個崗位。那時候我才21歲,對部隊里的門道還不清楚,只能點頭應下來。
當司務長要管的事挺雜。除了盯著食堂每天的伙食,每個月還要給機關和兩個營級隊的戰士發津貼。干部工資是財務室直接發的,我這兒只負責把現金裝進紙信封,按名單挨個發給五十多個戰士。記得第一次領工資是88塊錢,裝在工資袋里摸起來挺厚實。
那天下午我正在核對津貼表,劉處長背著手走進食堂。我趕緊放下鋼筆站起來,陪著他轉了一圈操作間。幾個炊事員正在切土豆絲,菜刀剁在案板上的聲音特別清脆。處長檢查完冰柜里的凍肉,突然轉頭對我說:"小張啊,晚上有空來家里坐坐,你嫂子想和你說點事。"
劉處長家在部隊家屬樓二樓。晚飯后我換了件干凈軍裝,站在他家門口時手心全是汗。開門的是處長愛人,我第一眼看見她就愣住了。之前聽人說嫂子以前是縣歌舞團的,今天才明白這話不假——她皮膚白得透亮,眼睛又大又水靈,說話帶著點湖北口音,比墻上掛的掛歷女明星還好看。
"快進來坐,站著干什么。"嫂子拽著我的胳膊往沙發拉,茶幾上早就擺好了蘋果和瓜子。劉處長坐在藤椅上翻報紙,我僵著身子不敢亂動,直到嫂子把削好的蘋果塞到我手里才稍微放松點。
原來嫂子在鎮中學教音樂,學校里有個叫劉琳的女老師托她幫忙介紹對象。
"劉琳這姑娘就喜歡當兵的,托我在部隊里給她尋個合適的人。"嫂子從抽屜里摸出張照片,"你看看,模樣也周正。"
照片上的姑娘穿著碎花襯衫,扎兩條麻花辮,眼角有些細紋。我注意到她鼻梁附近有幾顆小斑點,不過最讓我在意的是她的年紀——后來才知道她只比我大四歲。
當時我剛從外地分過來,老家離這兒四百多公里,根本沒想過在這安家。可處長兩口子這么熱心,我只能紅著臉說先見個面。
周六下午,我接到嫂子電話時,正在統計下個月的伙食費。趕到處長家時,看見個穿紅風衣的姑娘坐在沙發上。劉琳比照片上顯年紀,但說話挺大方,上來就問我家有幾口人,在部隊習不習慣。聽說我是家里的獨生子,她笑著說:"那以后轉業了可以接父母過來一起住。"
聊了不到二十分鐘,我借口要回食堂對賬。臨走時劉琳突然說:"改天來我家吃個便飯吧?"我沒法當面拒絕,含含糊糊應了聲。沒想到三天后嫂子直接來宿舍堵我,說要帶我去劉琳家做客。我躲不過,只好同意和嫂子一起去劉琳家。
劉琳家是青磚砌的老房子,她母親早早在門口等著。老太太頭發梳得溜光,拉著我的手往屋里讓。剛坐下喝了半杯茶,嫂子突然說要去郵局寄信,屋里就剩我和劉琳隔著一張八仙桌干坐著。
"趁熱吃吧。"劉琳母親端來海碗大的粗瓷碗,八個荷包蛋漂在紅糖水里。我老家待客頂多煮四個雞蛋,這陣仗把我嚇住了。
可老太太站在旁邊盯著,劉琳又笑瞇瞇的不說話,我硬著頭皮連湯帶水全灌下去,撐得軍裝扣子都快崩開。
回部隊的路上,自行車每顛一下我都覺得雞蛋在嗓子眼晃悠。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滿腦子都是劉琳家門口的槐樹和碗底沒化開的紅糖渣。
我才21歲,真要在這山溝里成家?聽著窗外哨兵換崗的腳步聲,我摸黑爬起來寫了一份訓練計劃,決定先把工作理順再說。
第二天在食堂碰見嫂子,她問我考慮得怎么樣。我說現在剛接手司務長的工作,暫時沒心思談對象。嫂子臉色馬上變了,抓起抹布擦著早就干凈的灶臺:"行,你們年輕人的事自己拿主意。"
過了兩天我去機關樓送報表,看見劉處長坐在臺階上抽煙。他腳邊扔著七八個煙頭,領口紐扣也松著。“處長,身體不舒服?"我湊過去問。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啞著嗓子說:"你嫂子又跑了。”
這話把我驚得倒退半步。之前就聽說他們兩口子吵架,嫂子動不動就往火車站跑。我趕緊叫上司機班的小王,開著吉普車往十五公里外的火車站趕。
我們在候車室找了三圈,月臺也轉遍了,最后在站長那兒打聽到,中午確實有個穿藍裙子的女同志買了去武漢的票。
回去路上小王把吉普車開得飛快,揚起的黃土撲在擋風玻璃上。劉處長聽說沒找到人,擺擺手說不用追了:"她這是回紅安娘家,過陣子我去接。"
后來聽機關家屬院的人說,他們這次吵架是因為給我介紹對象的事。據說處長當年追嫂子追了三年才成,平時都讓著她,這次不知怎么就吵兇了。
半個月后嫂子回來了,穿著件新做的襯衫。在食堂碰面時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招呼我過去嘗剛出鍋的饅頭,有次我主動幫忙搬面粉,她也只是淡淡說了聲謝謝。直到有天我去管理處交報表,她突然把我叫到走廊拐角。
"小張,你知道嗎?劉琳那姑娘瘋了。"嫂子低頭擺弄著襯衫紐扣,"自從你說不考慮之后,她天天在家和母親鬧別扭。"
我張了張嘴沒說出話,她又補了句:"前兩天學校領導找我,說她請了長期病假。"
后來,我聽說劉琳的情況越來越糟。有家屬去鎮上趕集時看見她披頭散發在街上晃悠,見著穿軍裝的就追上去問話。
這事成了我心里一塊疙瘩。有回給戰士們發完津貼,我蹲在食堂后門抽了半包煙。總共就見過兩次面,加起來不到半小時,說的話不超過二十句,怎么就會鬧成這樣?炊事班長老李過來借火,看我這樣直搖頭:"小張啊,這世上有些事就像高壓鍋煮粥,火候不到揭了蓋,準得噴你一臉。"
現在回想起來,可能問題就出在那碗荷包蛋上。在我們老家,女方請吃荷包蛋是相中女婿的意思,八個雞蛋代表八方來財。可我當時哪懂這些講究,只覺得是長輩待客的熱情。后來有次和湖北籍的戰士聊天才知道,在紅安那邊,男方要是吃了女方家的荷包蛋又不表態,會被認為是故意吊著人家。
這些年偶爾想起劉琳的事,總覺得像做了場沒頭沒尾的夢。前年參加戰友聚會,聽說劉琳后來嫁了個鎮上的木匠,病倒是好了,只是再沒回過學校教書。
劉處長退休后跟著兒子去了深圳,嫂子現在幫著帶孫子,朋友圈里常發些廣場舞視頻。有回她轉發了個音樂課視頻,我盯著屏幕里彈風琴的老太太看了好久,怎么都和記憶里那個削蘋果的漂亮嫂子對不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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