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atrick Brzeski
譯者:易二三
校對:覃天
來源:The Hollywood Reporter
(2025年2月14日)
中國電影人 文晏 是近年來中國獨立電影最激動人心的 類型 之一 —— 新 黑色 電影 的 助推 者。 2014年,她監制了刁亦男的突破性犯罪驚悚片《 白日焰火 》,該片 是 中國電影票房 爆發 時期第一部獲得柏林 電影節 金熊獎的影片,創造了歷史。
2017年, 文晏 作為導演的第二部 長片 《 嘉年華 》在威尼斯電影節上引起轟動,該片也是中國當年唯一一部入圍 主 競賽單元的電影。 《 嘉年華》 以海南為背景,講述了一個十幾歲的酒店清潔工目睹一名政府官員虐待兩名未成年少女的故事,對性虐待、腐敗和同謀行為進行了令人痛心的審視。影片主要采用手持攝影機拍攝,敘事簡潔,被廣泛譽為一部勇敢、 嚴厲 的情緒作品。
《嘉年華》
本周,文晏攜《想飛的女孩》重返柏林,這是另一部扣人心弦的黑色電影,故事發生在20世紀80年代末至今的重慶。影片聚焦于兩個原本并不親近的表姐妹——電影特技女演員方笛(文淇飾)和逃避當地匪徒追捕的單親媽媽田恬(劉浩存飾),她們的生活因暴力發生了劇烈的變化并交織在一起——揭示了年輕的中國工人階級女性所面臨的嚴峻困境。
《想飛的女孩》
通過她們的故事,文晏追溯了中國經濟奇跡的復雜遺產,同時精心制作了一部充滿推動力的類型片,刻意引用并顛覆了武俠電影的套路。
問:先談談《想飛的女孩》的創作緣起吧。你是如何想到這個故事的?
文晏:2018年,我花了一些時間在重慶采訪20世紀八九十年代第一代服裝業老板——也就是中國改革開放之初,剛剛邁向市場經濟的那一代人。我認為我可以在那里講述一個故事。他們是中國第一批擁有私營企業的人,追逐著成功的夢想。當時的競爭異常激烈。他們會到廣州購買最時興的香港時裝樣品,然后帶回自己的家庭作坊生產山寨貨。在調查過程中,我聽到了各種瘋狂的故事——人們為了發財不惜賭上一切。在看到奇跡發生的同時,你也會看到徹底的失敗和幻滅。我最初的設想是寫這個雄心勃勃的時代,以及這些人的結局。但漸漸地,我更喜歡年輕一代——生活在那個繁榮時代的孩子們。那時的中國正處于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但早期的商業成功也帶來了一些副作用——毒品、犯罪和其他社會問題。父母們通常都太忙了,沒有時間好好照顧孩子,所以孩子們往往只能自生自滅。由于獨生子女政策,孩子們沒有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成了他們最親密的關系。我被這年輕一代動蕩、孤獨的生活深深吸引。后來,我決定寫一個關于兩個女孩——表姐妹——的故事,探討她們如何努力擺脫家庭問題,追逐自己的夢想——以及這有多難。
問:你是如何分別塑造這兩個女孩的故事的?
文晏:在我看來,她們基本上就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她們在一個大家庭中長大,但由于性格和年齡的差異,她們在掙脫家庭束縛時采取了略有不同的方式。一個很早就離開了家,努力自食其力,而另一個則被留在家里處理家庭的麻煩。這是我觀察到的反復出現的一種模式。一開始,我和很多人一樣,認為離家出走的那個女孩往往比較堅強,但經過研究和與很多人交談后,我開始覺得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我們不能隨意評判留下來的那個人——留在家里需要一種不同的力量。對我來說,兩個女孩都是強心臟的勇士。
問:你剛才說到的「勇士」這個詞,讓我聯想到這部電影如何運用了武俠電影的一些套路,但又不脫離現實主義的風格。
文晏:兩位女孩是當代社會的隱形勇士。她們的內心都有一種反叛精神;她們都對抗著全世界。對我來說,這才是真正的勇士——這無關榮耀,而是你如何面對困難和斗爭,無論你的處境如何。
問:談談兩位女主角的選角吧。她們都很迷人,但方式截然不同。
文晏:飾演田恬的劉浩存的大銀幕首秀是張藝謀導演的《一秒鐘》(2019),而飾演方笛的文淇則出演了我的電影《嘉年華》(2017)。我認為她們是同時代最優秀的兩位女演員,我非常希望這部電影能讓更多的全球觀眾認識她們。我也很想讓更多人知道,如今中國有這么棒的年輕女演員。
問:影片大部分情節發生在一個電影制片廠,文淇的角色在那里做替身演員的工作。在片場,導演對她很不好,好像她是可有可無的人。而她是個十足的硬骨頭,毫無怨言地忍受著。但這無疑讓人感覺你在對自己的本行進行批判。
文晏:我覺得這種情況在社會上隨處可見。因為她是特技替身,她不會露臉,只有在動作戲中才需要她,所以在拍攝過程中,她并不被認為非常重要。這不是什么特別的批評,這只是某種現狀。這個行業對很多人來說都很艱難。但也不僅僅是電影業才這樣。在整部影片中,人們彼此之間缺乏友愛,沒有社會支持感。這些女孩在外面真的只能靠自己打拼。
問:去年,中國的年度總票房銳減了25%。我曾與一些中國電影人交談過,他們對年輕人放棄看電影表示擔憂。在經濟疲軟、免費在線娛樂項目激增的情況下,許多人樂于省下錢,待在家里用手機看電影——至少很多理論是這么說的。你如何看待這種衰退?
文晏:疫情確實對行業和觀眾都造成了很大影響——我們仍在努力克服。在長達三年的時間里,人們都待在家里看手機,這潛移默化地改變了觀影習慣。同時,這也是因為疫情對電影制作的影響太大——沒有產出那么多優秀的作品。因此,觀眾對影院上映的影片感到失望或許也是一個因素。我們都希望最近春節期間創紀錄的票房表現能成為一個持久的、積極的信號,因為大多數商業電影都相當不錯,觀眾開始回流。我們所能做的就是拍出好電影,希望它們能把觀眾帶回影院。
問:中國的其他制片人和導演們最近有些什么想法?如果美國電影票房在非疫情年份下降25%,我可以想象我們會看到多少關于「電影末日」的反思文章。
文晏:是的,每個人都在談論它。有些投資者說:「別費勁拍電影了。沒有前途。」也有人說所有的錢都投在了短劇里,那些在手機上就可以看的超短劇集。我沒看過,但最近在中國很火。
問:你活躍于中國獨立電影界近二十年。在此期間,獨立電影的創作空間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文晏:拍攝藝術電影或獨立電影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是嗎?在我入行之初,中國電影市場還很小,融資非常困難。現在,中國電影市場很大,但投資電影的人只想從最賣座的大片中分一杯羹。對于年輕電影人來說,我認為機會比以前多了。我們現在有很多支持新人的平臺,比如電影市場和電影節上的各種項目。只要你有一個相當不錯的想法,并且愿意走商業路線,那么開始電影生涯就會比以前容易得多。但如果你想拍真正挑戰觀眾的作品,那就會像以前一樣艱難。
問:時隔這么久回歸柏林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有什么特殊感受嗎?
文晏:哦,我愛柏林——它是如此自由和包容。自從《白日焰火》之后,我只在2019年回過柏林電影節一次,擔任柏林電影節最佳首作獎的評委。我特別高興今年能在特里西婭·塔特爾執掌電影節的情況下來到柏林。她在倫敦電影節工作時我就認識她了,我很高興終于有一個重要的電影節由女性擔任藝術總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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