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郝霄虹 Haybina Hao）

淚水浸泡的道路

嚴冬中寒風刺骨，冰雪漫天，成百成千的男女老幼，在軍隊的押送下，背井離鄉，蹣跚向西而行。少食少衣無藥，破碎的心靈，絕望的哭聲，一個個倒下的人再也站不起來……這就是美國的“眼淚之路”（The Trail of Tears）——史上最殘酷的約10萬原住民的強制步行遷移，事件先后跨度20年，路線總長5000多英里，跨越9個州。

旅游業年會禮服入場儀式

圖源：AIANTA-Bruce Rettig

歐洲殖民者占領美洲后，美國南部的若干原住民部落被視為障礙，疊加的災難是領土上發現了黃金，掘金者強勢闖入肆意掠奪，欲望越發膨脹。新上臺的總統安德魯·杰克遜（Andrew Jackson）出言恐怖：“他們必須消失”，搬遷“能讓他們以自己的方式追求幸?！保ㄒ姟度A盛頓郵報》2017年11月28日：“They must disappear.” “enable them to pursue happiness in their own way.”）。1830年他簽署了《印第安遷移法》（Indian Removal Act），授權取消印第安人在東南部土地的所有權，隨之強奪其家園，逼迫他們步行遷往密西西比河西岸。原住民徹底無助，只能上路 —— 每條路都是數百數千人的絕命之路。

奇卡索部落（Chickasaw Nation）似乎相對幸運，與政府談妥了300萬美元的補償。部落1837年起搬遷，補償費在30年內緩緩收到，共53萬美元……

土著旅游業領導者：AIANTA

鏡頭拉回到200年后的今天，那些泥路已成為“眼淚之路國家歷史步道”（Trail of Tears National Historic Trail），是國家公園管理局的教育觀光項目。美國大陸上類似的故事太多，殖民者登陸美洲后，原住民的土地被掠奪，平靜的生活節奏被徹底打亂。美國現有574個聯邦認可的部落，聯邦印第安事務局（Indian Affairs）為它們及其250萬人提供服務。此外還有很多未被聯邦認可的土著群體，它們沒有任何支持?？傊?，由于其豐富的地理環境、特殊的歷史與文化（不論正面反面），土著地區都是潛力巨大的旅游市場。

據世界旅游及旅行業理事會（WTTC）研究報告《支持全球土著旅游業》（Supporting Global Indigenous Tourism）預測，全球土著旅游業將從2024年的448.6億美元增長到2034年的670.5億美元。該報告確定了共同的挑戰，分享了案例研究和最佳實踐，并呼吁制定有效的政策。

慶?；顒优c娛樂時光

圖源: Haybina Hao

美國的美洲印第安阿拉斯加原住民旅游協會（AIANTA）2024年的研究報告也反映了行業的上升趨勢：2019年美國印第安人、阿拉斯加原住民和夏威夷原住民（AIANNH）的旅游業務的經濟影響力為157億美元；2017至2020年，該行業就業機會增長了78.2%，旅游業公司的數量增加了230%，超過13.3萬家。數據是強烈的信號：該行業能量巨大、潛力無限?！拔覀冞€在這里！”——這句話反映了美國原住民不屈不撓的精神和韌性。

AIANTA26年前由一群土著旅游專業人士創立，致力于推動行業的發展。協會的首席執行官和主席雪莉·魯珀特女士（Sherry Rupert）是美國若干旅游機構的董事會成員，是連接土著旅游業和外部世界的重要橋梁。AIANTA多年來的努力使其迅速發展，漂亮的成績單顯示：自2019年以來會員增加了42%，收入增長66%，資產增加229%，列入宣傳網站NativeAmerica.travel的部落增加了284%。在美國全行業的共同努力下，2022年訪問土著社區的國際游客達到了100萬（2021年為31.9萬）。

Tunica-Biloxi部落的沼澤湖之旅

圖源：Roberta Eaglehorse-Ortiz

由于每個部落都有獨立的國家主權，自行運作，AIANTA努力以多種形式團結行業：組織會議、網絡教育、國內外參展、研究課題等等。去年第26屆年會在路易斯安那州的Tunica-Biloxi Tribe部落舉行，參會者來自32個州的64個部落與28個土著群體。會議主辦方——Tunica-Biloxi Tribe展示了社區的旅游產品、文化資產和先進的文化設施。部落的Paragon Casino Resort度假村有500多間客房和會議設施，邀請了周邊的部落和會議的客人們共慶團結。

美國錯綜復雜的歷史背景，需要公共政策來保護與支持土著旅游發展。2016年美國通過了《原住民旅游與改善游客體驗法案》[Native American Tourism & Improving Visitor Experience (NATIVE) Act]，旨在支持土著旅游業的獨立性。AIANTA作為協調方，與聯邦政府具體溝通落實資源與經費，推動行業的擴大與就業。

美國、加拿大、新西蘭3國原住民旅游組織發起新機構：原住民旅游目的地

圖源：Destination Original Indigenous Tourism

AIANTA極其重視各類合作伙伴關系。出席年會的公共與民間機構包括國家旅游辦公室、聯邦土著經濟發展辦公室、美國森林服務局；還有業界協會包括國際探險旅游貿易協會（ATTA）、美國全國旅游協會（NTA）、美國國際入境旅游協會（IITA）。白金贊助商美國國家旅游局（Brand USA）在過去10年中支持/贊助了不少AIANTA項目，尤其是年度踩線考察團。其他贊助商包括美國的目的地、供應商、部落和原住民媒體。

在國際合作方面，經過一年的籌備，AIANTA與加拿大土著旅游協會（Indigenous Tourism Association of Canada）、新西蘭毛利旅游組織（New Zealand Māori Tourism）創建了新的合作平臺——“原住民旅游目的地”（DO-IT），旨在為開發和營銷地道的土著旅游目的地提供領導力。全球思維、本地行動——AIANTA創建的網站NativeAmerica.travel展示了美國所有12個土著領地的旅游行程、活動與地圖，可用11種語言搜索，是國際游客和行業人士的實用工具。

原住民旅游業特色產品

我有幸徒步在猶他州紀念碑峽谷的納瓦霍（Navajos）部落公園，與粗獷驚艷的紅砂巖地貌相伴；在新墨西哥州的Taos Pueblo部落（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贊嘆桔紅色土坯多層住宅結構的巧妙性；在路易斯安那州Tunica-Biloxi部落學烤豬、打土著棍球；在夏威夷大島的晚霞沙灘上，與陌生人們牽手圍成圈，聆聽Kānaka Maoli酋長詩一般的敘事……或許是因為大地的孕育，每個部落都有德高望重的敘事奇才。他們平聲靜氣地講述故事，通篇是詩人的語言、哲人的邏輯、智者的境界，令人著迷！

亞洲游客在紀念碑谷跟隨Navajo部落導游起舞

圖源：喜悅假期/Joy Holidays

土著旅游產品稀罕而豐富，有絢麗的傳統服裝和舞蹈、野生動物觀賞、夜空觀星、民宿TeePee（野牛皮圓錐形帳篷）、烹制“三姐妹燜燒”……我的“必做清單”上還有更多：

土著接力賽馬：騎馬接力賽可追溯到20世紀初?，F代冠軍賽是從區域賽進階，每年9月在懷俄明州決賽。參賽選手騎裸背馬，每圈都要飛速換馬，3圈后最快的團隊獲勝。比賽也包括其它組別：女性、初級、青少年、兒童（6歲起）。賽事高度挑戰控馬技能，考驗勇敢與承諾的土著戰斗精神，比賽刺激揪心！

傳統的水獺皮接發

圖源：Haybina Hao

土著藝術品：土著藝術創造的表現形式不少：珠寶制作、串珠工藝、陶藝、雕塑、木刻、籃子編織、繪畫/素描等，部落公民似乎人人參與，不論男女老少。除傳統藝術外，現代藝術家橫空出世，有些已具有標志性的影響力，比如Tlingit部落藝術家Preston Singletary，其巨型彩色玻璃藝術品系列“渡鴉與白晝之箱”（Raven and the Box of Daylight），造型獨特、工藝精美、采光精巧，并且都是敘事作品。藝術品欣賞是土著旅游產品的重要組成部分。新墨西哥州百年歷史的圣菲印第安市場（Santa Fe Indian Market）年度吸引游客10萬名，2024年的經濟影響力為5,900萬美元?？缛绹母鱾€印第安貿易站點（Indian Post），都在推動藝術欣賞和商業化過程。

Tlingit部落藝術家Preston Singletary的玻璃藝術品系列展覽

圖源: Haybina Hao

土著時裝：土著時尚設計向來吸引著敏銳的商業眼光。受原住民鹿皮鞋啟發的Moccasin鞋幾十年來都是高檔商店的暢銷品。2023年輕奢品牌??拉夫·勞倫（Polo Ralph Lauren）與納瓦霍紡織藝術家Naiomi Glasses合作推出了精美產品。表現力強、色彩鮮艷、可持續材料等等，都能吸引現代消費者。2024年首屆圣菲原住民時裝周（SNFW）吸引了美國各地的土著設計師、模特、買家和游客。原住民時裝旅游是一種獨特文化、創意與經濟機會的鏈接，也能賦予游客超級娛樂體驗。

首屆時裝周T臺秀

模特：Himikalas Pamela Baker

圖源：Tira Howard Photography

徒步旅行和露營：原住民最重要的資產是土地，他們視自己為土地的守護者，徒步旅行是了解他們的絕佳方式。在無以計數的美國步道中，有著名的三冠步道——阿巴拉契亞步道（Appalachian Trail，跨越14個東部州）、大陸分水嶺步道（Continental Divide Trail，跨越西部山地）、太平洋山脊步道（Pacific Crest Trail，跨越西部）。每條步道都有不同的景觀和不同的體能挑戰。游客可選擇部落導游帶領；若自行徒步，務必尊重部落主權與規則。

蒙大拿州Apsaalooke部落的輕奢野營

圖源：Apsaalooke Glamping

社區可持續性是核心

土著社區旅游業的發展直接涉及聯合國17個可持續發展目標中的13個，包括體面工作和經濟增長（#8）、減少不平等（#10）、可持續城市和社區（#11）。得益于大自然的恩賜，旅游業或許是土著社區實現發展與保護的最佳方案。文化旅游、生態旅游、農業旅游、探險旅行、地質旅游、鄉村旅游等等，若以社區可持續性為本，皆有可能蓬勃發展，互相成就。

為什么要關注土著社區的可持續發展？歷史的不公重度傷害了他們，外界的關注能幫助其治愈創傷；他們世代生活在原始大地上，對長期依賴和保護水、土、野生動物以及應對氣候變化，有豐富的智慧和見解；不同文化、資源和知識的互動交流，能促進彼此的理解和包容心，促進共同發展。大千世界從來就是一個整體，一榮皆榮、一損皆損，土著社區的繁榮就是我們的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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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Akwesasne Travel

可持續性問題已是全球關注的重點。ATTA和瑞士旅游局的聯合研究報告（Creating Sustainable Experiences in Adventure Travel）顯示：近2/3的全球旅行者希望以更可持續的方式旅行；旅游業也在重組旅行體驗，以滿足這種需求。對于消費者可持續性的愿望與最終消費選擇脫節的問題，WTTC與知識合作伙伴YouGov最新公布了研究報告（Bridging The Say-Do Gap: How to create an effective sustainability strategy by knowing your customers），為旅游業如何提供解決方案，使可持續旅行更容易實現、更具吸引力提供了可行的指導。

美國的土著社區可從多種途徑獲得支持。AIANTA與行業密切溝通，通告各類贈款與資源的信息；AIANTA與國家公園管理局另有一個合作協議，聯合開發土著文化遺產。比如，4,900英里長的劉易斯與克拉克國家歷史道路（Lewis & Clark National Historic Trail）項目的合作，最終使LewisandClark.travel網站內容更為詳實豐富，連接了跨16個州的部落領地。劉易斯與克拉克道路遺產基金會（Lewis & Clark Trail Heritage Foundation）是另一個保護這條道路遺產的貢獻者。非土著旅游公司也在推動發展，比如加州華人公司喜悅假期（Joy Ventures）20年前就去大膽地探索，與多家土著旅游公司愉快合作，把上萬名游客帶到了亞利桑那州等土著領地，促成了目的地、游客和旅游公司的3方受益。

Nez Perce部落的觀光游客和導游

圖源：Nez Perce Tourism

土著社區自身的動議能帶來最佳可持續性效果，因為能直擊要害問題。北卡羅來納州的切羅基印第安人東部部落（EBCI）于2017年修建了一條11英里長的自行車道，將其設為北卡州西部唯一的免費電動車道。它吸引了新商家，新增了自行車比賽，吸引了大煙山國家公園年度1,400萬游客中的一部分。同時，參與騎行的EBCI公民也明顯地提高了健康水平，尤其是在對抗肥胖癥/糖尿病方面。更可喜的是，Appalachian State University大學的研究發現，該車道年度經濟效益為150萬美元。經濟效益全部回饋給EBCI，最初45萬美元的投資取得了超級、多方面的回報。

可持續發展需要公共政策和所有利益相關方的共同努力?！稏|盟社區旅游標準》（ISBN 978-602-0980-77-5）于2016年發布，270頁，是這一領域的實用參考框架。以社區可持續發展作為優先考慮目標，該文件提供了原則、衡量標準、檢查清單等等，涵蓋了所有類型的旅游服務，極有借鑒意義。

2026年美國將慶祝建國250周年。全美國的土著社區將通過大型旅游慶祝活動并展示其文化與遺產。“我們還在這里!”——原住民敘事的聲音將更加恢宏響亮。

*作者：郝霄虹Haybina Hao，前美國全國旅游協會副總裁，前世界旅游及旅行業理事會（WTTC）大中華區總監，現為旅游業媒體人，國際山地旅游聯盟特聘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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