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明杰

復旦大學特聘教授

復旦大學管理學院產業經濟學系主任

復旦大學應用經濟學博士后流動站站長

復旦大學企業發展與管理創新研究中心主任

“三思派”特約專家

未來產業是未來相當長時間內可能形成的新型產業。鑒于未來科學技術飛躍、全球產業結構重塑及國際市場競爭態勢的不確定性，未來產業的成長路徑與范式勢必有別于以往及當前的產業形態。因此，在規劃布局未來產業時，深入探索并開拓促進未來產業健康發展的新路徑與新范式，使之真正成為引領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與現代化產業體系構建的前導力量，具有重要的戰略價值。

影響未來產業成長路徑與范式的六大核心要素為未來的消費需求趨勢、技術進步前景、生態環境保護要求、新型全球一體化趨勢、產業主體變革及人才資源儲備，這些要素共同構成了影響未來產業健康發展的內外動因。在此基礎上，提出“交互融合、協同創新”的未來產業成長新路徑，以及“創新性的生產方式、革命性的生產組織模式”的未來產業成長新范式。助力未來產業成長新路徑新范式的形成，需要構建先進的智能數字基礎設施，為產業變革提供堅實的支撐；設計未來產業政策支持體系，以政策引導促進產業健康發展；打造全球創新合作平臺與網絡，加速技術創新與成果轉化。

所謂未來產業，是指未來相當長時間（未來10～30年）可能形成的，將緊密貼合未來社會和美好生活的需要，由未來突破性關鍵技術驅動，有望成長為具備戰略價值與前瞻特性的新型產業。換言之，當前我國著力發展的未來產業，預計將在未來10～30年間，崛起為戰略性新興產業，構成我國未來國民經濟與產業體系的核心組成部分。鑒于未來科學技術飛躍、全球產業結構重塑以及國際市場競爭態勢的不確定性，未來產業的成長路徑與范式勢必有別于以往及當前的產業形態。因此，應深入開展前瞻性思考與研究，探索未來產業成長路徑與范式，合理布局未來產業，確保其穩健成長。

一、未來產業發展的深遠影響與戰略價值

未來產業象征著科技與產業發展的前沿趨勢，它植根于尚處于萌芽探索階段的前沿科技中，這些科技成果在未來有望實現產業化，成為推動特定時代人類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的引領性產業，從而為國民經濟提供關鍵支撐。目前，我國未來產業與發達國家大致處于相同的起始階段，也因此無法獲取成熟的發展路徑、發展模式作為參考或借鑒。由于未來產業的前沿性和探索性，必須深入洞察時代環境的變化趨勢，勇于在未知中探索、在挑戰中創新，逐步構建起適應未來產業發展需求的成長路徑與發展范式。這一過程不僅要求在理論與實踐層面進行深入探索與研究，還需要在培育和規劃層面保持高度的前瞻性和靈活性，以便在快速變化的環境中及時調整策略，確保未來產業能夠穩健成長并持續引領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

（一）未來產業是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中的領先產業

我國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包含三個方面的內容：其一，針對當前產業體系內的部分傳統產業，如，關乎居民日常衣食住行的消費品產業，急需推進“智改數轉網聯”，通過技術革新適應未來消費趨勢的變遷，從而更緊密地契合新發展格局與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的長遠目標。其二，針對國內已成型或正處于快速發展階段的新興產業、技術密集型產業，如，半導體芯片產業、飛機引擎制造業、工廠化農業、智能軟件產業等領域，需進一步完善其產業鏈、價值鏈及供應鏈，攻克關鍵核心技術瓶頸，加大產品研發投入，不斷提升國際競爭力。其三，針對當前尚處于技術萌芽階段，預計在未來數年內技術逐步成熟并能夠順利實現技術成果轉化的未來產業，如類人腦技術與產業、天地空一體化產業、生命健康產業等前沿領域，需要進行前瞻性布局與大力扶持，力求在全球范圍內率先取得科技領先地位。以上三個方面均至關重要，但從當前我國科技突破的現狀來看，未來產業的布局對于加速現代化產業體系的全面建成具有更深遠的意義。長久以來，我國產業體系的演進多依賴學習借鑒與模仿跟隨，但在現代化產業體系構建的背景下，未來產業將成為引領全球經濟社會發展的先鋒力量，其成長與發展高度依賴未來的科技進步與產業創新。因此，積極探索并構建適應未來產業健康發展的新路徑與新范式，成為推動我國現代化產業體系高質量發展的關鍵所在。

（二）未來產業是關乎國家競爭力的戰略高地

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不斷深化，發達國家已率先啟動對未來產業的布局。2019年，美國白宮科學技術政策辦公室（OSTP）發布了《美國將主導未來產業》的報告，明確提出聯邦政府將依托其獨特的研發生態系統優勢，聚焦于量子信息科學（QIS）、人工智能（AI）、先進通信網絡/5G、先進制造和生物技術五大領域，以推動新技術的快速發展。同年，歐盟委員會發布了《加強面向未來歐盟產業戰略價值鏈報告》，旨在提升歐洲在互聯且清潔的自動駕駛汽車、氫技術及其系統、智能健康、工業互聯網、低碳產業和網絡安全等六大戰略性未來產業的全球競爭力和領導力。與此同時，日本和韓國也相繼出臺了針對人工智能、量子計算、數字產業等未來技術發展和產業布局的戰略規劃。這場競爭的核心在于未來產業的布局與前沿科技的探索，這已成為各國爭奪全球科技優勢地位的關鍵所在。歷史經驗表明，科學技術與產業發展過程中呈現出顯著的“先行者優勢”與“后入者鎖定”特征。一般而言，產業領先者在技術、人才、知識產權、產品標準等方面取得率先突破后，不僅能夠贏得顯著的領先優勢，甚至可能實現“贏者通吃”的局面。而后來者則可能因“一步慢、步步慢”陷入后發劣勢的困境。因此，在空前激烈的全球競爭背景下，我國也積極行動，通過一系列戰略規劃和政策措施，前瞻性地布局未來產業。國家“十四五”規劃中提出，“在類腦智能、量子信息、基因技術、未來網絡、深海空天開發、氫能與儲能等前沿科技和產業變革領域，組織實施未來產業孵化與加速計劃，謀劃布局一批未來產業”，通過明確重點領域與發展方向、布局國家未來產業技術研究院、實施產業跨界融合示范工程、提供政策支持和資源投入以及強調創新驅動與自主可控等措施，為未來產業發展提供了強有力的保障和支持。這也激發了地方政府層面的積極響應與具體行動規劃。2022年，上海市發布《上海打造未來產業創新高地 發展壯大未來產業集群行動方案》，明確提出構建具有世界影響力的未來產業創新高地，并確立了未來健康、未來智能、未來能源、未來空間、未來材料五大核心產業領域作為發展方向。其目標是：到2030年，在五大產業領域涌現一批具有世界影響力的硬核科研成果、創新企業和領軍人才，實現產值約5000億元；到2035年，形成若干領跑全球的未來產業集群。2024年，山東省發布《實施先進制造業“2024攻堅提質年”工作方案》，計劃圍繞9個重點產業加快新興產業集群發展，并重點打造15個技術先進、創新力強勁、發展潛力巨大的未來產業集群，聚焦于元宇宙、人工智能、生命科學、未來網絡、量子科技、人形機器人、深海空天等七大前沿領域。這些行動方案的發布標志著各地正式啟動了未來產業的培育與發展進程。為更有效地推進這一進程，上海市還制定了未來技術“筑基計劃”（聚焦人才與商業環境優化）、“攜手計劃”（促進中小企業聯動發展）、未來人才“雁陣計劃”等六大計劃；同時，上海市還出臺了一系列創新性的協同政策，涵蓋未來產業集群的空間布局、財政金融支持、科技創新投入、龍頭企業發展等多個方面，以期探索未來產業成長與發展的新路徑與新范式。

（三）未來產業是數智時代的新引擎

當前至未來相當長的歷史時期，人類社會或已邁入一個嶄新的紀元——數智時代。數智時代是數字化與智能化深度融合的發展階段，其核心驅動力源自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尖端技術，這些技術不僅重塑了社會經濟的宏觀架構，更深刻影響了人類的生產活動與生活模式，成為驅動全球經濟與社會轉型升級的關鍵力量。在這一時代背景下，數據作為一種新型生產要素，其價值得到了深度挖掘與廣泛應用。云計算平臺憑借強大的數據存儲與處理能力，使海量數據資源得以高效整合與利用。人工智能技術的突破性進展，進一步提升了數據分析與決策過程的智能化、精確化水平。這種深度融合不僅顯著提升了生產效率，更催生出眾多新興業態與商業模式，形成了新質生產力與新的生產方式，為社會經濟的持續發展注入了強勁動力。數智技術還能夠促進產業間的跨界融合與創新發展。在數智技術的推動下，不同產業之間的界限變得越來越模糊，跨界合作與創新成為一種新的趨勢。這種跨界融合不僅有助于推動產業的轉型升級，還能夠催生更多顛覆性的創新成果，為未來產業發展提供指引。為此，各國政府紛紛出臺了一系列科技與產業創新政策，加大對數字技術、人工智能技術研究及其基礎產業（如半導體芯片、新材料、6G通訊、新一代互聯網信息技術等）的投入力度，助推未來產業快速發展。同時，各國也積極探索產業成長的新路徑與新范式，以期在數智時代促進未來產業持續健康發展。

二、關乎未來產業成長的核心影響要素

未來產業的成長路徑和范式或將顯著區別于既往及當前的產業成長規律，其根源在于：當前可預見及觀測到的對未來產業成長產生影響的要素，已從根本上區別于過往產業成長的影響因素，且未來還可能涌現出更多不可預見的因素與事件。當前可識別的對未來產業成長具有關鍵性影響的因素主要包括以下六個方面：

（一）未來消費需求演變

未來產業作為未來經濟社會發展的核心產出，其成長與演變需緊密貼合未來居民生產生活的消費需求。具體而言，未來居民的生產生活需求可被劃分為兩大類別：一是可預見性需求，主要涵蓋衣食住行等基本生活與生產消費領域。這些需求在未來將促使產品與服務向新型化、高端化、品質化方向轉型，既可能源于現有產品的迭代升級，也可能源于滿足新需求的原創性創新。二是難以預見性需求，這類需求如同四十年前人們對移動通信、社交平臺、個人計算機及網絡游戲的未知需求一樣，具有高度的不確定性和潛在的增長空間。如何精準捕捉并有效滿足這部分未來消費者的潛在需求，不僅成為當下未來產業成長與發展的關鍵所在，更是其面臨的最大不確定性因素。因此，對于未來產業的規劃與發展而言，如何平衡可預見性需求與難以預見性需求，如何在保持現有產品與服務迭代升級的同時，積極探索并滿足未來消費者的潛在需求，將成為決定其能否在未來市場中占據有利地位的重要因素。

（二）科技進步的未來趨勢

未來產業的戰略布局，需要對當前人類認知邊界內科學技術發展趨勢的深刻洞察與前瞻性分析，并據此啟動大規模的科技創新投資活動。這一進程囊括了從基礎研究向應用研究，再至開發研究的連續遞進式創新鏈條，旨在培育新型產業，為未來社會的發展貢獻重要力量。未來產業的成熟與成型，往往需要歷經15～30年的漫長演變周期，在此期間，整體科技進步的軌跡及其影響，尤其是針對未來產業中的智能產業而言，其賴以支撐的AI技術的未來演進路徑及可能引發的技術進步范式轉換，均非完全不可預測。以新能源汽車為例，當前該領域主要依賴于充電式鋰電池作為動力源泉。然而，隨著氫能源技術的飛速進步及其發動機生產成本的急劇降低，未來智能互聯氫能源動力汽車產業極有可能成為市場的主導力量。同樣，諸如ChatGPT等大型智能模型，其智能水平的提升速度或將異常迅猛，從而促使未來的智能產業面貌與當前預期產生顯著偏差，甚至可能引發顛覆性的行業變革。因此，在規劃未來產業布局時，必須充分考慮科技進步的不確定性與快速迭代性，以及其對未來產業格局可能產生的深遠影響。

（三）生態要求的未來導向

未來產業不僅是未來社會結構的重要成員，也是地域空間布局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隨著人類社會對居住生態體系的認知深化與維護技術的持續進步，各國對綠色低碳發展的追求與對生態體系的保護策略已有別于以往。因此，未來產業的成長與發展必須與當時的生態要求相契合，實現與環境的和諧共生。同時，未來產業的成長與發展是在未來生態體系綠色低碳環境的大背景下展開的，其成長路徑可能與現行產業存在顯著差異。因此，我們需要對此有深刻認識和充分準備，以更好地應對和把握未來產業發展中可能面臨的挑戰與機遇，推動實現經濟與環境的可持續發展。

（四）新型全球一體化的推進

新型全球一體化進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進，其背后的驅動力是人類正攜手構建一個基于先進技術的“超級有機體”。現代科技，特別是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正將全球范圍內的手機、筆記本電腦及數據服務器緊密相連，形成一個規模龐大的計算機網絡系統，其中每一臺設備都仿佛是這個巨型計算機的一個神經元，共同驅動著這一巨型計算機在前所未有的規模上高速運轉。在這一過程中，人工智能技術的突破，特別是實時翻譯功能的實現，極大地消除了全球交流的語言障礙，使得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變得無縫且高效。同時，增強現實（VR）技術的廣泛應用，進一步推動了跨國生產、貿易及交流方式的深刻變革，極大地提升了資源配置效率與生產效率。這些技術變革的共同作用，甚至預示著全球就業市場將迎來“全球性勞動力”這一全新概念，標志著全球勞動力市場的一體化進程邁入新階段。在此背景下，由現代科技發展驅動的新型全球一體化趨勢已初現端倪，全球新型開放格局、開放規則及開放體系正在原有全球化經濟體系中逐步孕育并成型。

（五）未來產業主體的塑造

若將前述四個關鍵因素視為影響未來產業成長與發展的外生變量，那么未來產業的主體則構成了其成長與發展的核心內生要素。未來產業，作為未來生產同類產品或提供相同服務、采用相同生產技術或工藝方法的企業集群，其構成主體自然是未來企業。未來企業的特質與表現，直接決定了未來產業的興衰與格局。因此，布局未來產業，并非簡單地賦予某一產業以“未來”之名，而是需要深入培育那些能夠在未來產業領域中持續變革創新，最終成為行業領軍者的新型數智企業。這類企業可細分為兩類：一是當前時代的優秀企業，通過不斷的數字化與智能化轉型，跨越時空界限，成功融入并引領未來產業的發展；二是未來時空涌現出的新型數字智能企業，它們充滿活力、創新力強，成為未來產業的中堅力量。

（六）未來產業人才儲備

未來產業的成長與發展，與未來人才的儲備與結構優化息息相關。若未來人才的數量與結構無法滿足未來產業與企業的發展需求，將不可避免地影響未來產業的成長軌跡與范式選擇。然而，關于未來產業與企業究竟需要何種類型的人才，卻是一個復雜且難以準確預測的問題。學界普遍認同創新能力是未來人才的核心特質，但由于未來產業的成長路徑本身就充滿不確定性，因此準確預見未來產業發展所需的人才結構變得尤為困難。高端專業人才的培養往往需要歷經較長時間，而當前教育體系下培養的專業人才，可能難以完全適應未來產業與企業的實際需求，從而導致未來產業人才短缺問題。更為關鍵的是，未來產業的成長和發展，離不開一大批具備企業家精神、前瞻戰略視野、果斷堅韌性格和卓越領導才能的未來企業家，以及一支高素質、高效率的未來企業員工隊伍。

綜上所述，未來產業成長路徑與范式受四個關鍵外生性因素和兩個核心內生性因素的共同影響。為確保未來產業在全球產業體系中占據領先地位，需深入探索這些新路徑與新范式。

三、未來產業成長的新路徑和新范式

未來產業不僅限于第二產業或制造業，它同樣涵蓋第一產業和第三產業。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和產業創新的深入，第一產業如農業、林業、漁業和畜牧業，以及第三產業中的服務業，都可能孕育出具有前瞻性的未來引領產業。盡管不同產業各具特色，但它們也必然存在著成長與發展的共通性，即相對一致的新路徑與新范式。

（一）未來產業成長的新路徑

未來產業成長的新路徑或可以稱之為“交互融合、協同創新”成長新路徑。這個新路徑包含兩個方面的內涵：

第一，交互融合。所謂交互融合機制，是指未來產業的孕育與發展源自多種前瞻性技術的深度交互與融合，這一過程催生新技術、新產品與新工藝的涌現，并推動未來產業逐步成長與壯大。前瞻性技術可細化為三大類別：通用技術、專有技術和工藝技術。通用技術作為基礎性支撐，廣泛適用于多個科學的技術研究領域與應用發展，包括促進未來新產品與新工藝的創新形成，進而加速未來產業的成長與發展進程。鑒于其通用性特征，諸如算法、數據獲取與分析、人工智能、信息通信、生物基因及量子科技等通用技術，預計將在未來交互融合，共同支撐不同類型未來產業的多元化發展。專有技術則是在通用技術基礎上，針對不同應用領域深化研究而形成的特定技術。與通用技術的廣泛適用性不同，專有技術呈現出顯著的領域特異性，如新能源技術、減碳技術、航天技術及量子通信技術等，均局限于特定領域的應用。專有技術的這一特性，即其專有性，決定了其應用的局限性，如航天技術僅適用于航天領域。通用技術與專有技術的核心區別在于，前者具有普適性，后者則具有專有性，但兩者間存在緊密的相關性。從產業視角審視，即便技術創新成果具有突破性，若缺乏相應的生產工藝與制造技術支撐，這些成果可能難以轉化為實際產品或服務。即便實現轉化，若產品質量與穩定性無法保障，且無法實現規模化生產，其商業價值亦將大打折扣。因此，如眾多產業案例所示，新型產業的崛起不僅依賴于單一技術成果，更需信息技術、人工智能與制造業等技術的協同創新，以及不同創新主體間的緊密協作，以實現技術的無縫銜接與深度融合。可以說，未來產業的成長必然與人工智能、算法緊密相關，而數據獲取與分析技術，作為算法應用的基礎，同樣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因此，未來產業成長的新路徑，實質上是前瞻性通用技術、專有技術與生產工藝技術交互融合、共同支撐的成長路徑。

第二，協同創新。協同創新是指科技創新與產業創新之間的協同。從產業成長的視角來看，即便科技創新的成果具備顯著的突破性，但若缺乏與之相匹配的生產工藝技術和產業創新的支持，這些成果往往難以有效轉化為實際產品，或即便轉化為產品，也難以實現規模化生產，同時產品的質量和穩定性也可能面臨挑戰。生產工藝與制造技術無疑是產業成長與發展的核心要素之一，也是塑造未來產業的關鍵路徑。生產工藝技術創新在推動產業形成與發展中的重要性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關鍵生產設備的創新，特別是專用機器設備的研發與制造，這是產品創新的基礎。缺少專用的生產設備，將直接導致創新產品無法被有效生產出來。其次，關鍵生產模具的創新同樣至關重要，模具的精度直接關系到產品制造的精致程度。模具的存在使得標準化產品的生產成為可能，而許多產業中產品粗糙、品質不高的問題，往往源于模具精度的不足。最后，流水生產線的創新形成也是產業發展的重要一環。當前，大規模、大批量的標準化生產是主流的生產方式，而未來產業的生產方式可能會向大規模、大批量的定制化生產轉變。無論采用哪種生產方式，都依賴于高效的流水生產線，前者依賴于半自動或自動化的生產線，后者則依賴于智能化的定制生產流水線。當前，工業4.0正朝著這一方向不斷探索與創新。在理論上，新產業的形成與發展路徑基本遵循“A-U”模型，即從原始產品創新開始，經過工藝創新以及后續大量企業的跟進創新，最終形成商業化的市場，并推動新型產業的崛起。我們將這一系列的過程性創新統稱為產業創新。產業創新的主體是企業，新型產業的最終形成需要企業完成從產品創新到工藝創新、組織創新與市場創新的完整過程。只有當創新產品獲得廣大消費者的認可與購買時，才能視為創新成功。產業創新的成功與否與企業家的經營管理才能密切相關，需要未來產業的主體企業不斷創新生產組織方式，如打造全新的供應鏈、開拓新的市場等。因此，未來產業的成長與發展必然依賴于科技創新與產業創新之間的深度協同以及協同模式的不斷創新與優化。

（二）未來產業成長的新范式

未來產業成長的新范式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全新的生產方式，以互聯網為支撐的智能化大規模定制生產方式；二是全新的生產組織方式，“分散生產、就地配售”的生產流通消費組織方式。

第一，以互聯網為支撐的智能化大規模定制生產方式，其核心在于滿足消費者日益增長的個性化消費需求，通過C2B（Consumer to Business）的全新模式實現大規模定制服務。該生產方式要求快速且精準地捕獲并分析消費者的個性化偏好，進而按需組織生產制造與服務流程。在未來產業生態中，工廠、農場等生產設備將實現互聯互通與智能一體化運行，具備更快的感知、自我響應、計算判斷、分析決策與自行組織能力，從而實現機器智能化自組織生產服務。這一過程是基于數據計算與分析的智能化生產制造和服務新范式，與現行的生產制造方式存在根本性差異。現行的生產制造方式主要依賴于機器進行大規模標準化生產，其最高形態表現為全自動無人制造工廠與無人農場。盡管這些技術先進且生產效率極高，甚至融入了數字化元素，但由于其本質仍為B2C（Business to Consumer）的制造思路，即先生產后銷售，因此不能被視為全新的生產方式。未來全新生產方式的實現，將深度依賴于人工智能技術的持續進步及其在生產服務領域的廣泛應用，同時還需要數字技術、數據收集與分析、數字孿生技術（包括消費者個人數字孿生）的深度融合與創新。這些技術將能夠敏銳地捕捉消費者的需求變化，實現消費效用與滿意度的最大化，從而推動生產方式從大規模標準化向大規模定制化轉型。

第二，“分散生產、就地配售”的生產、流通與消費組織模式，是前述全新生產方式的一種衍生形態，兩者相互依存，共同構成未來產業生態的重要組成部分。與之相對的，當前主流的生產組織模式可概括為“集中生產、全球分銷”，該模式通常涉及購置或租賃土地建設廠房、全球采購原材料、進行大規模集中生產，并將產品銷往全球市場。然而，這一模式往往伴隨著高昂的原料與產品運輸成本，以及制造商與消費者之間在產品信息搜尋與交易方面的高額成本。當消費者需求發生變動時，生產商可能面臨庫存積壓、資金流轉困難等問題，而這些非產品本身的成本最終將由消費者承擔，導致消費者效用的大幅損失。未來產業將采用智能化大規模個性化定制的生產方式，依托先進的智能生產系統、在線控制體系及C2M（Consumer to Manufacturer，消費者直連制造）平臺，實現產品的大規模集中定制或如3D打印般的個性化單一定制。在這一新模式下，整個生產組織過程將圍繞消費者個性化數據展開，生成滿足消費者需求的訂單，并根據訂單信息將生產任務分配至距離消費者最近的區域進行生產制造，隨后實現配送到家。這種新的生產組織方式不再依賴于集中生產以降低流水線帶來的平均成本，也不再追求通過全球分銷系統實現銷售最大化。因此，供應物流方式也將發生巨大變革。

四、助力形成未來產業成長新路徑新范式的對策

加快形成未來產業成長的新路徑新范式，將我國未來產業在未來10~30年內培養成為全球引領性產業，需要采取如下對策。

（一）先行建設全新智能數字基礎設施，為產業變革提供堅實支撐

未來產業新型生產方式與組織方式的有效協同運作，高度依賴于創新性的基礎設施體系，這一體系構成了未來產業成長與發展相較于當前模式的關鍵差異。從當前可預見的發展趨勢分析，未來產業成長的新路徑與新范式之有效實施，必須建立在全新基礎設施的基礎之上，這些基礎設施包括硬件、軟件、互聯三個維度：硬件基礎設施包括但不限于5G通訊（乃至未來可能的6G通訊）、新型材料、新能源及先進配送系統等，它們構成了未來產業運作不可或缺的實體支撐；軟件基礎設施涵蓋大數據技術、人工智能技術、信息技術（IT）與軟件應用等，這些構成了未來產業生產流程與運營管理的智能化與自動化基礎；互聯性技術基礎設施具體表現為工業互聯網、智能物聯網以及C2M平臺等，它們促進了信息的高效流通與資源的優化配置，構建了產業間的深度互聯。尤為值得強調的是，5G/6G通訊技術、星鏈網絡、大數據倉庫、人工智能大型模型等，作為未來產業高效運作的核心基礎設施，不僅各自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而且相互關聯，共同塑造了一個復雜而協同的未來產業生態系統。

（二）構建未來產業政策體系，引導促進產業健康發展

當前的產業政策體系可被區分為兩類：一是選擇性產業政策，此類政策旨在向全社會清晰傳達政府在當前至未來期間內對特定產業的支持、不支持或限制發展的立場，當前推出的未來產業布局規劃即屬此類。二是功能性產業政策，其核心在于構建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優化營商環境、激勵創新活動，并對新興且相對弱小的產業給予扶持，如上海近期已實施多項此類政策措施。值得注意的是，產業政策的設計需緊密貼合經濟與產業的發展階段，以及市場成熟度的變遷，以確保其能夠有效滿足不同類型產業結構的實際需求。鑒于當前各地未來產業布局的現狀及未來產業成長路徑的固有不確定性，政策制定者應當考慮構建一種融合兩類產業政策的組合式策略，其中，未來產業具體領域的選擇應更多依賴于市場機制的決定性作用，而政府則應將重心放在設計功能性產業政策上，以維護市場的公平競爭秩序，激發創新活力。在此基礎上，逐步推進構建一個健康、繁榮的未來產業生態體系，積極培育未來產業的核心主體——即未來型企業。鑒于未來產業發展的高度不確定性，設計產業政策時還需融入風險控制與創新協同等新元素，形成一套區別于傳統的組合式產業政策體系。唯有如此，未來產業才能在日益開放的市場環境中茁壯成長，取得競爭優勢，進而在國際舞臺上占據領先地位，有力推動未來經濟與產業的健康、高質量發展。

（三）建設全球創新合作平臺與網絡，加速技術創新與成果轉化

在現代科技催生新型全球一體化、數字技術智能技術大規模快速發展的今天與未來，特別是在全球產業分工體系重組的背景下發展未來產業，需要進一步深化改革與擴大開放，在開放性創新制度與機制方面有所突破，形成產業發展的新思路新路徑新方法。這要求我們積極融入全球創新網絡，大膽鏈接全球范圍內的創新信息資源、數據資源、知識資源，以及高端技術和人才資源，致力于打造一個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與未來產業發展的全球新型創新合作平臺與網絡。通過高效整合全球創新資源，激發全社會的創新活力，提升創新投入產出效率，政府、科研機構、高等學校與創新型企業需各司其職、協同發力。政府應扮演政策引導與網絡搭建的角色，出臺有利于創新合作的政策，構建開放共享的網絡平臺；科研機構與高等學校則應聚焦基礎與應用研究，為未來產業提供堅實的理論支撐與技術儲備；而新型創新型企業則需專注于開發研究與產業創新，將科研成果轉化為實際生產力。通過各方共同努力，持續優化與完善開放性創新合作網絡與平臺，提升創新成果產業化的成功率。深化創新制度改革的核心在于強化知識產權保護制度與創新租金分配制度，這兩大制度為創新者、研究機構與企業提供了必要的激勵與保障。創新激勵的增強將直接促進全社會及企業創新行為的增多，進而推動創新成果的涌現。在此過程中，應充分認可創意在創新過程中的巨大價值，并將其納入知識產權制度的保護范疇，以激發全社會的創新潛能。此外，鑒于未來學學科在預測未來趨勢、引領創新方向方面的重要作用，建議部分研究機構與智庫加強對未來學領域的研究投入，培養一批具有跨學科知識背景、科技創新能力強、戰略眼光敏銳的未來學頂尖人才與戰略科學家。這些科學家應具備引領學科持續發展的能力，并得到社會的廣泛認可。他們將深刻洞察未來科技、產業、社會與文化的發展趨勢，在開放性市場上實現創新協同，推動未來產業的健康成長與最終成功。同時，也應注重培養具有前瞻眼光的優秀未來企業家，他們將成為未來產業發展的中堅力量，引領我國未來產業在全球競爭中占據領先地位。

本文來源于《經濟縱橫》2025年第1期。文章觀點不代表主辦機構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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