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抵達馬六甲小城后，我感受到了想象和現實的落差之大，既沒有看到海峽，更別提跳海。它更像一座被遺忘的老城。春節期間，很多游客至此打卡拍照，年味濃厚撲鼻。當人潮散去，這座城才逐漸顯現它的孤獨和破敗，讓人禁不住想一探究竟。

等我回國之后，馬六甲的記憶，以及連帶的南洋風味，就像外表堅硬鋒利、內里雜亂馥郁的榴蓮，讓人回味無窮。

誰能想到，這個春節讓我印象深刻的，居然是馬六甲街頭的發光版人力三輪車。

雖然出發前有關東南亞安全問題的輿論尚未休止，但我已早早定好了——普吉、馬六甲、吉隆坡——的春節行程，心想旅游區應該不至于擔憂太多，且行程重頭戲在馬來西亞，所以并沒有貿然取消。隨后，圍繞著“普馬吉”三城的魔幻之旅也就此展開。

五顏六色的發光三輪車，連皮卡丘也在馬六甲街頭“加班”。（圖/作者供）

前三天我在普吉老城漫無目的地citywalk，這里似乎有屬于自己的結界，充滿了不同于外界的松弛和熱情。不同膚色的世界游客穿著五顏六色的服裝，鬧哄哄地逛著夜市，當地一些民俗表演也帶上了些許春節氣息。在一個本地菜市場里，我還看到了不少顏色搶眼的春節糕點，比如發糕、蠟燭糍粑、年糕、粽子等。

在菜市場看到的泰國春節特色糕點。（圖/作者供）

大年二九，我從普吉直奔馬六甲。也許是教科書上的坐標——馬六甲海峽太過著名，我跟身邊朋友提及這里時，不少人都會好奇不解：“你是要跳海/出海？小心海盜！”
在我的預想里，馬六甲是一個與普吉島相似的地方。出發前，我也并沒有做過多的攻略，想讓這種與外界碰撞的感受來得更強烈一些，就像那股來自熱帶的風浪，沖擊是直觀的，而不是想象當中的。

馬六甲海峽的盛名之下，馬六甲市是一座頗具南洋風情的小城。（圖/作者供）

事實上，抵達馬六甲小城后，我感受到了想象和現實的落差之大，既沒有看到海峽，更別提跳海。它更像一座被遺忘的老城。春節期間，很多游客至此打卡拍照，年味濃厚撲鼻。當人潮散去，這座城才逐漸顯現它的孤獨和破敗，讓人禁不住想一探究竟。
等我回國之后，馬六甲的記憶，以及連帶的南洋風味，就像外表堅硬鋒利、內里雜亂馥郁的榴蓮，讓人回味無窮。

馬六甲古城的壁畫和風貌。（圖/林澤君攝）

馬來西亞最古老的城市？
關于馬六甲這個名字的來源，有個有意思的傳說：
“馬六甲”原本是一棵樹的名字。相傳在14世紀初，一個來自蘇門答臘的王子拜里米蘇拉為了躲避敵人的侵擾，帶著隨從和獵狗來到馬來半島。他們在一條河邊，看到一個小鼷鹿為了自衛，將獵狗踢進河里。王子被小鼷鹿的勇氣和智慧感動，認為這是一個吉祥之地，便決定在此定居。當時他在河邊的一棵樹下休息，于是這棵樹名的樹名“馬六甲”便成了地名。而后，他在此地也建立了馬六甲王國。
馬六甲樹（Melaka Tree）是一種常綠喬木，學名為Phyllanthus emblica L.，果實可食用，味酸甜，別名余甘子樹。直到我在網上搜索馬六甲樹，聯想起在馬六甲到處能見到的油柑樹，才驚覺原來余甘子樹就是油柑樹！熟悉的油柑果子，能瞬間勾起我根植于潮汕地區的童年記憶。原來馬六甲城就是因油柑這種植物而得名。

在馬六甲經常能見到余甘子樹（左邊那棵樹）。（圖/林澤君攝）

位于馬來半島西海岸的馬六甲，通常被認為是能夠確認的馬來人歷史的起點。由于缺乏史料，直到今天，史學家依然很難準確解釋馬六甲為什么能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漁村，發展成為舉世聞名的貿易中心和馬來文化中心。
有一種說法是，在1400年，即馬六甲城建立之前，7世紀出現于蘇門答臘島東南地區的室利佛逝王國已經在此開辟了國際貿易的先例。
在馬來西亞歷史上，馬六甲的顯赫地位不僅是作為貿易中心帶來的，還緣于它建立了一種被隨后的馬來西亞諸王國效仿的管理和生活模式。直到現在仍被當地人津津樂道的是，他們的祖先把馬六甲從一個“僅有七八個打魚的木棚子”的小地方建成一個舉世聞名的城市，并且發展出了“馬來語”，明確確立了馬來西亞領導階層的標準——
《馬來紀年》曾記載了一個馬六甲統治者的臨終之言：“臣民好比樹根，而統治者好比大樹，如果沒有樹根，大樹就不能站立，統治者和其臣民的關系也是如此……如果他們沒有作惡卻處死他們，那么這個王國就將走向滅亡?！?/p>

在博物館看到的蘇丹王宮模型。（圖/作者供）

隨著1511年被葡萄牙人的占領，馬六甲王朝漸漸陷落。后來，這里又相繼被荷蘭人和英國人攻占，這段殖民歷史在馬六甲留下了至今可見的印記。馬六甲市中心西部制高點有一座圣保羅山，它在馬六甲王朝時期被稱為馬六甲山。16世紀初，葡萄牙人在山上建造了圣保羅教堂，才有了圣保羅山這個名字。
如今圣保羅教堂只剩下殘垣斷壁，最引人注目的，是教堂前缺少一只手臂的耶穌會傳教士St. Francis Xavier的塑像。除了人為損壞的說法，還有種說法頗有意味——傳說St. Francis Xavier原本計劃前往中國傳教，卻在途中去世了，這也象征著他未完成的傳教事業。

斷手的傳教士雕像。（圖/作者供）

馬六甲的旅游中心，就是作為文化和行政中心的荷蘭紅屋。這幢建筑曾是荷蘭殖民政府在馬六甲的辦公中心，雖然經過數次翻修，但保留了荷蘭式建筑和設計元素，尤其是紅色外墻和紅色鐘塔。它還是東南亞現存的最古老的荷蘭建筑之一，也是馬六甲歷史博物館所在地。

荷蘭紅屋廣場是馬六甲市中心最繁華的打卡地。（圖/作者供）

如今荷蘭紅屋滿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以及拉客的人力三輪車。這些裝飾著各種卡通人物、五彩繽紛的“花”車，與古老建筑格格不入，甚至乍一看是夸張和土味的。
但到了晚上，車夫載著大音響和游客，與閃著耀眼色彩燈光的花車，一同在古城街道上穿梭而過，巨大的動感聲浪，沖破了原本安靜的街道。那一道在你旁邊閃過的光，恍惚間讓人有了賽博朋克的即視感。

夜晚拍照有一種魔幻賽博朋克電車的錯覺。（圖/作者供）

馬六甲的南洋味

怎么那么重

在馬六甲城行走，我總有一種陌生中夾雜著熟悉的感覺。在這里找年味并不難，因為到處能見到熟悉的元素，比如街道招牌的中文，似曾相識又很古早的住宅和門，途中偶爾會見到古老的牌坊和宗祠。

馬六甲的華人社區，民居有著相似的元素。（圖/林澤君攝）

尤其在市中心的雞場街感受最深。春節期間，雞場街熱鬧非凡，舞龍舞獅和廟會吸引眾多游客前來參觀。這里保留了許多中式南洋建筑風格的古樓，包括百年華人同鄉會館、寺廟、宗祠。
據說早在600多年前鄭和七下西洋時曾在雞場街附近設立了“官廠”儲存物資，這條街也成了華人聚居地，因福建話“街場”與“雞場”諧音而得名。它和周邊20余條街巷是下南洋的華人在馬六甲最早的聚居地，也被認為是馬來西亞較早誕生的唐人街之一。

雞場街春節時的景象，姓氏宗祠在這里也很常見。（圖/作者供）

馬六甲與華人的關系，早在明朝永樂皇帝時期就建立了。1409年，永樂皇帝賜予馬六甲鎮國之寶《鎮國山碑銘》，并親自撰寫碑文。這塊碑在鄭和船隊下西洋期間運往馬六甲，立于三寶山上，也成了中馬兩國友好的象征。但因年代久遠，此碑如今已無處可尋。
當時馬六甲已經建立了小部分華人社區，華人與當地馬來人通婚，他們的后代被稱為峇峇娘惹。峇峇娘惹主要分布在馬六甲、檳城和新加坡。
到了1750年，馬六甲的“中國”居民已超過當地總人口的五分之一，其中大部分是馬來人和福建人血統，峇峇娘惹們在語言上主要混合了馬來語和閩南語。我曾經在電視劇《小娘惹》上看到過娘惹的服飾和美食，而這次旅行感受最深的還是娘惹菜——飲食文化的多元。

娘惹菜。（圖/視覺中國）

娘惹菜是一種融合了中國、馬來和印尼等地烹飪特色的獨特菜系，是較早出現的融合菜之一。
如今在馬六甲還能找到不少專門主打娘惹特色的菜館，但娘惹菜又不局限在這些菜館。
好比叻沙、娘惹粽、黑醬油雞，以及吃面包時常用的咖椰醬和斑斕葉，都有著濃厚的娘惹特色。娘惹菜擅長用香料和調味料，比如香茅、南姜、椰漿和蝦醬等，酸甜辣咸等各種口味相互交織，帶有濃郁的香氣和豐富的口感。
在雞場街還能見到很多特色的華人會館，比如最古老的華人會館——成立于1801年的福建會館，以及馬六甲最大的華人會館——廣東會館等。這些會館既是歷代馬六甲華人以籍貫為紐帶的文化交流場所，也是馬六甲多元文化融合的標志。

雞場街上的傳統會館。（圖/視覺中國）

沿路走到雞場街的世遺公園，我被一座雙手握拳展現健美體魄、臉上帶著微笑的華人雕塑吸引住了。起初還以為是哪個健美先生，湊近一看，才發現介紹上寫著“拿督威拉顏文龍局紳博士”。
據說這條街曾一度在上世紀90年代沒落，在拿督顏文龍的積極推動下，雞場街和周邊街巷的百年老店和古建筑得以保留，并注入了新的元素，因而他也被尊稱為“馬六甲先生”。

雞場街顏文龍雕像。（圖/作者供）

除了沿街漫步，游客還可以選擇乘坐游船觀賞馬六甲河兩岸的風景。沿途除了能夠看到荷蘭紅屋、基督教堂和圣保羅教堂等歷史建筑，還能“偶遇”一些五顏六色的房屋和帶有壁畫的特色建筑。
馬六甲河是馬六甲的靈魂。過去它曾是馬六甲海峽的一部分，是重要的航運通道。海水倒灌入河，政府于2006年對它進行了改造，將它與海峽分隔開，保持一定的水位，從而使它不再受潮汐的影響。

在馬六甲游船上看到的沿岸風景。（圖/作者供）

馬六甲河也是一條連通著歷史和未來的河流。從古至今往來的貿易和文化交流，多元包容的峇峇娘惹文化，在這里總能尋得某種親切的相似性。馬六甲海峽是世人最熟知的馬六甲的標志，而坐落于海峽沿岸的古城，也因海峽而生。
感受完喧鬧的雞場街年味氛圍后，我走到了雞場街附近的華人社區。有些房屋破舊成無人居住的廢墟，屋檐墻壁上飛來了不少鴿子和烏鴉，乍一吱聲，打破了街道的寧靜。
我在一家名為“大三元”的攤檔休息，點了一份云吞面和一杯咖啡，周邊都是一些親切的華人面孔。電視上剛好播放著翡翠臺的春節節目，老板也會說粵語和華語。

春節期間在“大三元”茶檔在春節期間碰到的華人都穿著紅色衫。（圖/作者供）

在這里點餐是沒有語言障礙的，飲食文化也很接近。跟在香港茶餐廳點餐帶著秘語很相似，在這里的茶室點咖啡也有各種“暗號”。我懷著好奇心嘗試著點了兩杯像“阿華田”味道的虎咬獅和美祿，甜到我不敢再輕易“開盲盒”。
夜色漸濃，滿城煙花綻放，新年的腳步隨之踏來。我路過好幾座燒著香燭的宗祠和寺廟，里面燈火通明，不少華人在跪拜。我被一個在家門口閉著眼燒香拜佛的老人吸引了目光。她的臉上除了有對神靈的虔誠，還帶了些南洋面孔的鄉愁，既陌生，又熟悉。

大年初一那天凌晨，燈火通明的殿堂和寺廟，里面有不少華人跪拜神靈。（圖/作者供）

參考資料

[1]《馬來西亞史》芭芭拉·沃森·安達婭 / 倫納德·安達婭

編輯 曾寶氣

校對 遇見

題圖 視覺中國

運營 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