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明月的命運構成了一種反諷。
前一段傳出他瘋了的消息后,圍繞《明朝那些事兒》的爭議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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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兒》的爭議,本質是通俗歷史寫作的固有矛盾。作者當年明月以“無一事無來歷”為原則,卻在史料選擇與敘事邏輯上存在明顯偏頗。
首先是史實取舍過于功利性。
書中將朱元璋的崛起歸因于“苦難鍛造的內心強大”,卻淡化其濫殺功臣、強化集權的黑暗面。例如,對孫承宗的過度美化(稱其為“明末最偉大的戰略家”),實際其軍事決策導致關寧防線虛耗國力,加速明朝滅亡,而書中對此避重就輕。
另外,虛構與史料構成嚴重混淆。書中“錦州大捷”等戰役純屬虛構,源自小說《努爾哈赤》而非正史,卻以“史實”姿態呈現。朱元璋家族命名規則的錯誤(誤以為元朝禁止漢人取名)也被學者證偽,卻成為讀者對元朝“壓迫”的刻板印象來源。
而且當年明月對價值觀的隱性輸出,也令人不適。他對朱元璋“鐵腕治國”極端推崇,書中強調“心強大則無敵”,卻忽略權力集中對社會活力的扼殺,這種邏輯恰與朱元璋晚年猜忌濫殺形成諷刺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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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形象的塑造,暴露了歷史通俗化的危險傾向。
先說苦難敘事的陷阱。
書中將朱元璋的殘暴歸因于“底層創傷”,如親人餓死、乞討經歷,賦予其合理性。但歷史學者顧誠指出,朱元璋的集權本質是“以小農思維治國”,其戶籍制度、特務統治嚴重束縛社會發展。
當年明月有著對“效率”的迷思。書中盛贊朱元璋反腐手段(如“剝皮實草”),卻未提其導致官僚體系癱瘓。明初官員因恐懼而消極怠工,甚至裝瘋避禍,這種代價在書中被簡化為“政治智慧”。
《明朝那些事兒》處處體現“強人史觀”的滲透。
朱元璋被塑造成“逆天改命”的勵志符號,但其成功依賴元末亂世的特殊環境。書中忽略歷史偶然性,強化“個人奮斗決定論”,與現代社會多元價值觀背道而馳。
當年明月千方百計將獨夫形象“合理化”。通過歷史書寫與權力崇拜合謀,影響了千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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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明月的人生軌跡,恰似其筆下歷史的現實投射。
作者從暢銷書作家轉型副廳級官員,試圖復制古代士人“立功立言”的理想。但近期“發瘋”傳聞,暴露文人理想的內在沖突——正如其筆下官員裝瘋避禍的荒誕。
這是他“仕途神話”的破滅。
其間亦有歷史觀與現實的悖論。當年明月書中推崇朱元璋“用自己喜歡的方式過一生”,但作者選擇仕途恰是對此的背離。他曾寫道:“徐霞客的偉大在于超越功名”,自己卻陷入“既要文名又要官位”的困境,最終被輿論反噬。
書中批判明朝官僚“虛偽”,但作者對歷史陰暗面的美化(如淡化文字獄)實為對現實的妥協。這種分裂性在傳聞中演變為公眾對其“瘋癲”的獵奇。
我們看到的是一個知識分子的精神分裂。
在此時發聲有無批評的正當性?為何此刻發聲不是落井下石
對《明朝那些事兒》的反思,本質是對歷史教育公共責任的追問。
學術糾偏有必要性。《明朝那些事兒》書中錯誤(如元朝“四等人制”虛構)已被學界證偽,但依然影響大眾認知。批評并非針對作者個人,而是阻止錯誤歷史觀擴散。
還有公共敘事的反思。通俗歷史作品需平衡可讀性與客觀性。書中對獨夫的浪漫化,可能助長青少年對威權的盲目崇拜,此時批評是對社會價值觀的預警。
這是時代精神的對照。在民主法治深化的今天,批評不是對作者困境的嘲諷,而是對歷史與當下關系的嚴肅探討。
嚴肅的批評也需借助新聞,才能更好傳播。傻叉才會覺得“四人幫”落網后,進行嚴肅討論是落井下石。一個道理。當年明月的死忠粉絲,這么多年也沒有長進。
歷史照見現實,批判亦是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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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兒》的爭議,揭示了一個深刻命題:歷史書寫不僅是過去的重現,更是當下的鏡像。當年明月從“體制外作家”到“體制內官員”的轉型,以及傳聞中的精神困境,給我們很深的思考。
批評此書,并非否定其啟蒙價值,而是警惕歷史被簡化為“成功學雞湯”。正如顧誠在《明末農民戰爭史》中展現的——真正的歷史精神,不在于歌頌勝利者,而在于揭示復雜人性與制度困境。
唯有如此,歷史才能成為照亮未來的明鏡,而非麻醉現實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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