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頭蹲在灶臺前,手里的火鉗有一下沒一下地?fù)芘钐爬锏牟窕稹;鸸庥吃谒紳M皺紋的臉上,將那些溝壑照得愈發(fā)深邃。鍋里燉著白菜,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可老張頭總覺得少了點(diǎn)什么味道。
"要是你娘還在,這會兒該腌咸菜了。"老張頭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灶膛里的火苗跳動了一下,仿佛在回應(yīng)他的話。
往年這個時候,院子里總是熱鬧得很。老伴會從地窖里搬出那個用了三十多年的咸菜缸,先用清水里里外外刷洗干凈,再放在太陽底下曬干。那口缸是結(jié)婚時老丈人送的,青灰色的釉面已經(jīng)斑駁,可老伴總說,這缸腌出來的咸菜最入味。
老張頭記得,老伴腌咸菜時總愛哼著小曲。她的聲音不大,卻格外清亮,像山澗里叮咚的泉水。她會把白菜一棵棵掰開,仔細(xì)地抹上鹽,再一層層碼進(jìn)缸里。每碼一層,都要撒上一把花椒、幾片香葉。最后,還要壓上一塊從河邊撿來的青石板。
"這塊石板啊,是我爹當(dāng)年特意挑的。"老伴總愛這么說,"他說這石頭壓出來的咸菜,味道最正。"
老張頭站起身,走到院子里。那口咸菜缸還放在老地方,上面蓋著一塊塑料布,落滿了灰。他掀開塑料布,手指輕輕撫過缸沿。缸身上有一道細(xì)細(xì)的裂紋,是去年冬天凍裂的。老伴臨走前還念叨著要找人補(bǔ)補(bǔ),可終究沒來得及。
"爹,吃飯了。"兒媳婦在屋里喊。
老張頭應(yīng)了一聲,卻沒動。他蹲下身,仔細(xì)端詳著咸菜缸。缸底還留著一點(diǎn)去年的鹽水,已經(jīng)發(fā)黑了。他想起老伴最后的日子,那時候她已經(jīng)下不了床,可還是惦記著腌咸菜的事。
"老頭子,"她拉著老張頭的手說,"今年我不行了,你得記著,白菜要選芯實(shí)的,鹽要用粗鹽,花椒要新鮮的......"
老張頭抹了把眼睛,站起身往屋里走。飯桌上擺著一盤炒白菜,兒媳婦的手藝不錯,可老張頭總覺得少了點(diǎn)味道。他扒拉了兩口飯,突然放下筷子。
"明天我去集上買點(diǎn)白菜。"他說。
兒媳婦愣了一下:"爹,家里還有呢。"
"不夠,"老張頭說,"得腌咸菜。"
兒媳婦和兒子對視一眼,都沒說話。他們知道,這是老張頭的心病。
第二天一早,老張頭就騎著三輪車去了集上。他挑白菜的樣子,像極了當(dāng)年的老伴。每一棵都要掰開看看芯實(shí)不實(shí),葉子嫩不嫩。賣菜的老漢笑著說:"老哥,你這挑白菜的架勢,跟我那過世的老伴一模一樣。"
老張頭的手頓了一下,沒說話。
回到家,老張頭開始忙活起來。他學(xué)著老伴的樣子,把白菜一棵棵掰開,抹上鹽。可不知怎么的,總覺得不得勁。鹽抹得不均勻,花椒也撒得亂七八糟。兒媳婦要幫忙,他擺擺手:"不用,我自己來。"
忙活了一上午,總算把白菜碼進(jìn)了缸里。老張頭搬來那塊青石板,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壓不平。白菜東倒西歪的,鹽水也滲不出來。他蹲在缸邊,看著那一團(tuán)糟,突然紅了眼眶。
"爹......"兒子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身后。
老張頭抹了把臉,站起身:"沒事,我去抽根煙。"
他走到院角的棗樹下,摸出旱煙袋。煙絲已經(jīng)有些發(fā)潮,可他顧不上這些,狠狠地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仿佛看見老伴站在咸菜缸前,笑著朝他招手。
"老頭子,你看你,鹽抹得太多了......"
老張頭使勁眨了眨眼,那身影又不見了。他掐滅煙,走回咸菜缸前。兒子還站在那里,正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著白菜的位置。
"我來吧。"老張頭說。
這一次,他放慢了動作。每一片葉子都仔細(xì)抹勻鹽,每一層都擺得整整齊齊。花椒和香葉也撒得恰到好處。最后壓上青石板時,鹽水慢慢滲了出來,在缸底積了淺淺的一層。
"成了。"老張頭長出一口氣。
從那天起,老張頭每天都要去看看咸菜缸。掀開石板看看顏色,聞聞味道。兒媳婦笑著說:"爹,您這是把咸菜當(dāng)孩子養(yǎng)呢。"
老張頭只是笑笑,不說話。他知道,自己養(yǎng)的不是咸菜,是一份念想。
一個月后,咸菜可以吃了。老張頭小心翼翼地?fù)瞥鲆豢茫谐杉?xì)絲。淋上香油,撒上蔥花,擺在飯桌正中間。
"嘗嘗。"他說。
兒子夾了一筷子,眼睛一亮:"爹,這味道......"
"像你娘腌的,是不是?"老張頭笑了,眼角泛起淚花,"我總算學(xué)會了。"
從那天起,老張頭家的飯桌上,又有了那熟悉的味道。咸菜缸里的鹽水,一年年地?fù)Q,一年年地續(xù)。就像那些關(guān)于老伴的回憶,永遠(yuǎn)都在那里,歷久彌新。
有時候,老張頭會坐在咸菜缸邊,跟老伴說說話。說今年的白菜長得不錯,說孫子考上了大學(xué),說村里又修了新路。風(fēng)輕輕吹過,帶來遠(yuǎn)處槐花的香氣。老張頭覺得,老伴一定能聽見。
那口咸菜缸,就這樣靜靜地立在院子里。青灰色的釉面依然斑駁,缸身上的裂紋還在,可里面的味道,卻始終沒變。就像那些深藏在歲月里的家常瑣事,看似平凡,卻飽含著最動人的溫情。
老張頭知道,只要這口缸還在,老伴就永遠(yuǎn)活在他的生活里。那些關(guān)于咸菜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那些共同度過的日日夜夜,都化作了缸里的一汪鹽水,浸潤著歲月的味道,溫暖著時光的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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