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斌

金融歷來被譽為百業之首。中國近代金融業也在歷經匯通天下的興盛、流金歲月的繁榮后，留給了我們一筆豐厚的文化饋贈。

當城市金融遇上歷史建筑，又會擦出怎樣的故事火花呢？【閱建筑·越金融】用嶄新的視角為大家解讀上海金融歷史建筑，講述漸漸湮沒的金融往昔。

建筑可約，亦可閱；歷史可讀，更耐品。

強農大樓：原美豐銀行舊址

地址：河南中路521-529號、寧波路180號路口

大樓由著名建筑大師鄔達克設計，磚混結構，現代派風格，立面設計注重韻律感和對比效果，頂層曾加蓋?，F為強農大樓。

大師與大亨的初次相遇

鄔達克

在河南中路521-529號，有一件國際著名建筑師鄔達克1920年代留下的作品，和外灘雄渾雍容的建筑群比起來，它顯得毫不起眼。昔日，這座佇立于河南中路和寧波路路口拐角處的四層小樓是“美豐銀行”商辦樓，今天被稱為“美豐大樓”。沒有精美的巴洛克裝飾，也沒有恢弘的愛奧尼亞柱式，現代派風格，混磚結構，立面設計簡潔，樸實無華的外觀之下更多的是功能主義的表達。然而，也就是這件名不見經傳的作品，逐漸拉開了鄔達克在上海乃至世界建筑史上享譽盛名的序幕。

1918年，25歲的鄔達克從戰俘營成功逃脫，穿越風雪彌漫的西伯利亞大平原，顛沛流離來到上海。作為建筑世家后代，為了在上海立足謀生，鄔達克在克利洋行（Curry R.A）謀得一份繪圖員的差事，并給自己取了鄔達克的中文和英文名。短短兩年不到，他從繪圖員、主任設計師變成合伙老板，“克利洋行”更名為“克利與鄔達克洋行”，完成火箭般的人生三級跳。克利人脈廣泛，負責接生意，他負責監督工程設計和施工，兩人成為絕配。

雷文

在鄔達克踏足上海的同一年，另一位從美國來滬的商人雷文（F.J.Raven ），此時已經在上海灘開設了一家名為上海美豐銀行的金融機構。上海開埠后，外商紛至沓來。清末光緒三十年（1904年），美國人雷文從芝加哥來到上海灘，起初被公共租界招募為工頭，由于熱心于公共事業，逐漸小有名氣。后來又加入中國營業公司，以4000元資本從事地產生意，通過多年的磨練，積累了豐富的經驗，開始走上淘金的發跡之路。1914年，作為中國營業公司常務董事的雷文審時度勢，在深入研究了上海的特點和需要后，便與《大陸日報》編輯荷墨（C.H.Homer）、禮明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弗萊明（William S.Fleming）等發起創辦普益信托公司(Raven trust Co.,ltd.)，雷文任董事長。這是上海成立的第一家信托公司，營業處所設在江西路，不久遷至最繁華的南京路。普益信托同美國大多數信托公司一樣，經營種類有放款、抵押、理財、托管以及保險業務等，其主要目標則是大規模地經營上海的地產業務，所以它以抵押放款和房地產為主業，兼營銀行與信托。1917年，雷文出資200萬元組建“美豐銀行”（American-Oriental Banking Co.)、并于1918年正式營業。同時雷文開設美東銀公司（American-Oriental Trust Co.）和普益銀公司（Raven Trust Co.,Fed.,Inc.）。1922年，他成立普益房地產公司（Asia Realty Co.，Fed. Inc.,U. S. A.），在上海投資建設辦公樓、公寓住宅和花園洋房等，正式進軍上海房地產行業，可謂打通了“全產業鏈”。

美豐銀行成立后要造大樓，克利洋行洋行接下了這單生意，于是這棟“美豐大樓”讓后來成為設計大師鄔達克和金融大亨雷文的人生軌跡產生了第一次交集。后來雷文開發了被稱為“外國弄堂”的新華別墅群、卜鄰公寓等地產項目，也邀請了鄔達克作為設計師，甚至雷文自己的豪宅，也由鄔達克親自操刀。

中國有幾家美豐銀行

上海美豐銀行紙幣

雷文的美豐“版圖”，并未僅僅局限在上海。1923年美豐銀行在天津法租界開設分行，又以天津美豐銀行的名義向美國鈔票公司訂印五元券。天津美豐銀行是上海美豐銀行唯一的分行，然而在金融史上，叫美豐銀行的機構還有二家，分別是四川美豐銀行、福建美豐銀行。

四川美豐銀行于1922年在重慶正式開業，1921年，重慶鹽商鄧芝如來到了北京，準備謀求中美合資的中華懋業銀行重慶分行經理的職務。鄧芝如是個沒出過遠門的舊式商人，在北京人生地不熟，便投宿在故交康家，托康心如幫忙牽線搭橋。此時外國的一些游離資本也在中國尋找投資機會，雷文委派的代表也在北京，準備籌集華資，在直隸開辦美豐銀行。康心如得知此消息，便說服了鄧芝如放棄中華懋業銀行轉而和雷文合作在重慶開辦合資銀行，同時全程參與談判，在兩方之間撮合。歷經數次談判，最終雙方決定在重慶設立四川美豐銀行，雷文為美股代表并擔任總經理，赫爾德為經理，鄧芝如和康心如分別擔任第一、第二協理。1926年9月，英國軍艦炮擊萬縣，造成“九五慘案”，激發全川、全國人民反帝浪潮。1927年在川各國僑民撤離，作為中外合資銀行的四川美豐，美方也打算暫時關門走人?？敌娜鐬楸苊忏y行倒閉，金融混亂，找四川軍閥劉湘幫忙，集資買下美方股份，自此，成為了一家完全華資的銀行，依托軍閥勢力而維持信用。全面抗戰爆發之前四川美豐在上海、漢口、成都、萬縣設立了分支機構，抗戰期間由于資本向內地遷移，四川美豐還在昆明、貴陽、西安、南鄭、南京、長沙和廣州設立分行，并在四川境內外設立20余家辦事處，構建了龐大的金融匯兌網。但抗戰勝利后，受幣制改革和時局動蕩，四川美豐銀行無力回天，于1950年4月4日宣布停業。

美豐分支機構圖

福建美豐銀行同樣在1922年成立，總行設在福建福州南臺觀音井路。該行由雷文的普益信托公司出資52%，中方資本48%，中方經理為陳之麟，美方經理由美亞洋行經理擔任。1924年９月９日設立廈門分行，行址設在海后路。主要辦理各種存款、放款、買賣有價證券和生金銀等業務，兼辦國外旅游支票及旅行信用證，并發行鈔票。1927年該行因為美亞洋行倒賬，1929年停業。因債務糾紛，組織“福建美豐銀行清理委員會”，辦理清理后續工作，1943年年12月15日至1944年2月15日清償債務。廈門分行受總行虧損倒閉影響，總行倒閉次日宣告停業。

而上海美豐銀行，一度在生意上風生水起，然而1934-1935年上海爆發了猛烈的白銀風潮，上海被卷入金融危機的漩渦而不能自拔。到1935年初，美豐銀行已不復昔日盛況。普益信托公司與美東銀公司經營外匯投機失敗，虧損過巨，加上上海地產暴跌，對美豐更是雪上加霜，美豐銀行資金周轉失靈，債權人紛紛上門討債。美豐銀行的存款大部分均貸給他自己系統的三個公司，存款倒掉有800萬之巨。”最后，美豐為維持計，擬將普益地產公司在公共租界的一塊地產出售給沙遜洋行，價約90余萬元，但未能成交，美豐銀行遂陷入絕境。

1935年5月24日晨，上海美豐銀行發布停業公告，天津分行亦奉令停業。美豐銀行停業后，債權人紛紛提出控告。5月29日，美國駐華按察使署奉按察使希爾米克的命令，查封美豐銀行及普益信托、美東銀公司，并由美國法院審判官蒞場監視。6月3日，賀甫（Hough）被指定為清理人。在清理過程中，賀甫以雷文犯有借用和透支行款罪向美國駐華法院提出起訴。1936年1月31日，雷文被判處有期徒刑五年，押解回美國。從此，雷文終以鋃鐺入獄的結局退出了中國的金融舞臺。

美豐大樓是哪個“美豐”

美豐大樓外墻

大樓名曰“美豐”，自然是美豐銀行的產業無疑。然而歷史上有三家美豐銀行，雖然三者均為獨立經營，彼此無相互隸屬關系。但是歸根到底，這三家又跟雷文密不可分。上海美豐銀行成立之初，總行設于南京路29號大樓內，同年選擇在河南路和寧波路交界處建造新址，也就是本文所說的“美豐大樓”，并于1924年落成?？梢?924年以后，此地應屬于上海美豐銀行總行所在地。福建美豐銀行只在福州、廈門設有總分行機構，因此與上海的美豐大樓沒有任何牽涉。

四川美豐銀行1922年成立后，曾在上海開辦過分行。在重慶市檔案館關于四川美豐銀行的檔案記載中，則尋到了該行與美豐大樓的關系。史料明確記載，四川美豐銀行上海分行成立于民國二十年（1931年）三月，時任上海分行總經理楊兆希，地址即河南路五二一號，電報掛號〇九三四。也就是說從1931年起，四川美豐銀行的上海分行，也在此大樓營業了。

四川美豐銀行于1948年改名美豐商業銀行，銀行博物館還藏有一張1949年4月四川美豐銀行上海分行加蓋美豐商業銀行的支票（上圖），支票上的地址，同樣為上海河南路五二一號。史料加文物相互佐證，可見四川美豐上海分行，自設立以來，便一直在這幢大樓經營到了最后。

梳理一下時間線，美豐大樓1924年落成后到1931年，應該是作為上海美豐銀行總行所在地而存在的，從1931年四川美豐銀行上海分行入駐到1935年上海美豐銀行停業這段時間，大樓則由上海美豐銀行總行和四川美豐銀行上海分行共同使用。從1935年到1950年，則只有四川美豐銀行（美豐商業銀行）上海分行獨家使用。

張安樸鋼筆水彩畫：美豐大樓

一幢樓，兩家“美豐”，見證了西方金融大亨在華的浮沉史、傳奇建筑大師在上海灘的創業史和民族金融機構在近代的變遷史。百年金融滄桑，既有“美”麗而“豐”滿的繁花年代，卻終究難敵骨感現實的潮流起伏。今觀此樓，建筑既“美”、歷史俱“豐”，亦符別樣“美豐”之意也。

“上海市銀行博物館”官方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