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不再透明 冬天的時間
呈顆粒狀 落寞著降臨
大地上堆雪人的孩子 張開手臂
他們擁有著比我們更多的時間
他們可以犯錯 來得及推倒重來
而我們沒有時間揮霍
我們把體溫交出來 從廣袤的大地
獲取為數不多的一點溫暖
再把這些顆粒狀的溫暖 分給孩子們
早年寫下的詩歌 在一張發黃的紙上
歪歪扭扭 像已經走失的親人
時間大霧彌漫 像模糊不清的露水
那些在露水里彎腰的人
要經過很長時間 才會直起腰來
倏忽地瞥一眼 站在旁邊的我
然后迅速從露水的懸崖滑落
現在我兩手空空 不再用筆寫字
許多埋在心里的話 埋了就埋了吧
剩在紙上的手跡 都是一些早年的我
在時間的原野 踽踽獨行
再沒有讀者 默默地瞄我一眼
風的手逐一摸過萬物
那些低伏 那些微弱的聲音
順著風 摸著自己的去向
山間的教堂 偶爾用一些反光
讓風轉身 帶上遺落在天空的星辰
來到裸露的池塘 水的脊背上
那些低處的波紋 低到無法再低
除非我讓稀疏的毛發 再被梳理
除非我的胸腔 被風的手挖出缺口
那些水才會帶著我的倒影
流向更低的海平面
坐在玻璃窗內 窗玻璃上多出一個我
外面空曠的人世間 缺少一個我
會不會多出來 一個空洞
獨自往玻璃里走 會不會讓自己透明
透明的身體 會不會不再有多余的想法
隔窗相望 很多人向著玻璃走來
來吧 讓我們共同寄居在玻璃中
讓我們透明起來 給人世更多的空間
容得下那些 還沒來得及透明起來的
混沌的人群
它一目了然 了然的空
讓它面前的我 膽顫又心寒
一只空杯揚起的臉 果斷得有些冒險
那些倒入 手與液體已是渺然
充滿只是一種儀式 被儀式取走
像一顆流星 劃過另一顆流星的面頰
那些盛滿 多么迅疾的一場君臨
暴雨盛滿人間 人群的泡沫
溢出生命的邊沿 泥濘中的腳印凌亂
一只空杯 甚至杯沿虛空的光線
在肉眼的焦慮中 徑直走出懸崖
我在一只空杯中跳傘 時間牽引我的光線
被想象掙斷 一只空杯碎裂的聲音
像一地碎玻璃 扎入我赤裸的腳底
對面整個樓宇燈火通明 齊刷刷照亮
室內生活著的人們 給我安慰
只有對面的窗口 我期待的光線死了
從傍晚到黎明 我一直注視著
對面的窗口 一口茫茫無涯的黑洞
像一只花斑豹子 張開血盆大口
吞噬著我持續的視線 即將把我掏空
當我全力關注著對面的窗口
那些黑平移過來 刺瞎我的雙眼
我終于理解了對面的人
他們對我 抱著同樣的擔心
教育孩子去學習贊美 都是徒勞
他還沒有長大 一顆埋在凍土里的種子
只有黑暗 沒有學會發芽也沒見過太陽
雛鷹的翅膀 會帶給他跌跌撞撞
暴雨趕路 不是為了清洗
是烏云必須卸下 懷抱的沉重
蒲公英在沒有開花之前 也沒有燈盞
給孩子一盞燈吧 讓他當玩具
燈亮了 他可以看見別人
當燈熄滅 他連自己都看不見
她搖曳 又止于自己的教養
在低斜的天空下 劃出邊界
有些黯淡的粗皮裂開 有些顫栗
與風的幾絲糾纏 被風抵消
火焰般抖動的紅唇 木訥又木然
卻又繞過冬季巨大的頸脖
依然要尖叫 內心洪荒的狂吼
遠處 池塘緘默不語
裝滿繁星 兀自的旋轉與波動
哦 我看見一朵紅梅落下來
所有的天空落下來
另一朵紅梅 多么孤單
滿世界堅硬的冷 橫亙在紅梅枝
她要咬緊牙關
撐開天空的距離 縮小自己的憂郁
然后代表所有的紅梅
站上時間的懸崖 把自己炸開
請原諒陰冷的微風 用它的觸須
碰落我的頭發 手捧一本深奧的古書
那些不認識的字 撒落遍地
獨坐高樓 浮世的聲音浮上來
陌生而急迫 那么多人用枯瘦的雙手
在時間里翻找有用的東西
筆直的高樓 高聳的威嚴垂直于世
我無法踹度從古書里 落下去的目光
會砸中哪些仰望者 酸楚的頭顱
而蒼穹用灰塵 包裹著我
哦 這些塵世的繁星 在旋轉中指引
我彎曲腰身 在暮色四合中把自己抱緊
再坐回一本古書里 我的身體浸出的細汗
往時間那頭回溯 微茫的光亮
拉出一串星辰 發出的沉悶的回聲
從高樓通往夢境 有一條隱秘的小徑
沿著樓頂花園 枯萎的草尖上的露珠
跳到一顆顆灰塵上 再把它們團起來
就像我團起來的身體 被時間用舊
就像裝過百元大鈔 再廢棄的蛇皮口袋
躺在黑暗里 張著默然的大口
夢如山谷里的螢火蟲 挑起月光的皺褶
它發出的光 從來不用于自己
只像一道拉鏈 慢慢縫合夜的傷口
夢中的我 走在幽暗的峽谷間
反復尋找和辨認 從前和未來的我
他們如此相似 追逐又遺忘自己
直到我找不到那些月光的足跡 直到我
從一根喘息的樹枝上下來 回到高樓
月光正在檢修我的身體 喚醒枯草
當粗壯的手指 給自己放電
我觸摸到時間的廢墟
再細微的時間 都有空洞
當我從它的內部 去撫摸那些裂紋
我都會急促地縮手
時間的叢林里 遍布急匆匆的人群
從河流湍急 會摸到洗不干凈的臉
從卵石的花紋 會摸到骨頭的磷火
當我伸出手 會有一道閃電
細微地照亮我的臉 輕微地敲擊我的骨頭
這是它正在用靜電焊接 我和世界的疏離
霧水涂滿鏡面 鏡中藏著
一個獨自安靜地 衰老的影子
用手指在鏡面畫一條溝
像打開一條河流 露出身體的一部分
也像是找到了一條小路
讓鏡面里的我 慢慢走出來
站在樓頂花園一角 再冷的天
也不換一下站姿
兩只檸檬從無到有 由青變黃
一對溫暖的乳房
每天都接受我的俯視
直到上面纏滿我的目光
我是眼中有檸檬的人
我是人世間 唯一的檸檬樹
這只空鳥巢 只剩下一根羽毛
像一個廢置的電臺 所有密碼一覽無余
也不需要再翻譯天空的云雨
有著一對翅膀的天空 也不再在此停留
歡叫 交配 孵育 遺居
一個個溫暖的詞 都從縫隙漏掉
我實在無法從一只空鳥巢
再去揣測 一種鳥類的命運
但我從一根羽毛 看見還活著的鳥巢
我曾經說出的所有言詞
相互交織
魅惑 討好著所有人
或者尖刻 得罪著所有人
我藏在所有言詞背后
對說過的話負責
獨自穿行山野 一股龐大的氣流裹挾著我
模糊的光影 像一顆琥珀球
我耽于如此的囚禁
鼻息微弱 骨頭輕盈
低于草木的肉身 更低于生活的車輪
我甘于草叢間 無邊的寂靜
同時也順從整個天空 無垠的掩埋
我微乎其微的身體 忍受著如此蔑視
躺下去 成為大地的一部分
或者讓靈魂飛起來 成為天空的全部
我曾經與很多小動物對視
那些小到不能再小的動物
眼睛里一樣有著 清澈的光明
我可以一眼看到它們 所有的同類
可以一眼望盡它們 一覽無余的一生
但我卻無從得知 它們對我的探詢
當一豆燈火 挑開我眼睛里的陰翳
或一顆露珠 滋潤我干涸的渴望
我從來無法感知 如此大的沖擊力
只能看到 黑暗會同時關閉著我們
再高的天空
落在池塘
都會與污水混為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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