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東京旅游,我推薦成年人不妨去新宿歌舞伎町轉轉。如果舍得花錢,去親身體驗一下那里的夜生活或許會有意外的發現和收獲。
我知道,看了這段文字,包括我的朋友們,也會有人皺起眉頭,大為不屑。
這一點也不奇怪。記得第一次帶朋友去光顧此地,醉酒的一位看到燈紅酒綠,再見到一家店門口貼有“謝絕外國人入內”,抬腳就把立在路邊的店招牌踢得橫飛,大罵這種藏污納垢的下水道之處,還好意思歧視外國人。
更有女同胞去新宿轉悠,一聽說路經的是歌舞伎町,臉都綠了,讓我趕緊繞開走。
好在這大都成為了歷史。20多年前的歌舞伎町十分排外,許多店或明或暗地拒絕接待外國人,連個社會的“下水道”也不對外營業,貌似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實際上是接客的小姐害怕語言不通遭欺負或不測;而中國人也是避之不及,去那走一趟覺得空氣里都帶著艾滋病病毒似的。現在一切都變了,有的店開始把外國人當作香饃饃,一聽日語說得別扭的客人就坐地起價,賺得你情我愿皆大歡喜。而現在的中國游客也再不生怯了,都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早已見怪不怪了。
不過,以我有數的體驗來看,歌舞伎町還真和別國的紅燈區有所不同。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這里提供服務的是日本人,不論男女,不分賣色還是賣情的,在他們的服務中,可以一窺日本人獨有的職業價值觀。
最近一次光顧歌舞伎町,還是在疫情前帶著幾位朋友去看色情表演。實話說,如果不是為了滿足朋友的好奇心,新宿對我這類早已告別青春時代的人來說,不會是個輕易想起的地方。
那日隨便走進一家開在地下一樓的小劇場,只見門口掛著一張海報,上面寫有7、8個演員登臺表演的時刻表。從下午到深夜連軸轉,第一感覺就是她們夠辛苦的,有點奔波“走穴”的味道。買張門票大約折合150多塊錢人民幣吧,還算親民的價格。
進了劇場,也就不到50個看客,從選擇座位上就可看出大約分為兩類:一類坐在后排,保持跟舞臺足夠的距離。他們多是偶爾來滿足好奇心或獵艷心理的,其中有兩對年輕情侶,好端端地秀恩愛秀到這里來了;還有一類中老年男人大大方方地擠在靠近舞臺的前幾排,一看便是老顧客,有的還手捧鮮花,在等待心上人閃亮登場。
我讓朋友盡管去前排湊熱鬧,自己留在后排準備打個盹。因為十幾年前就曾陪過幾波朋友來過這種地方,早已興趣缺缺,純粹是舍命陪小人的心理。
但是沒想到剛見到出場的第一位演員,就被吸引住了。大熱天的季節,那女子卻穿著一身毛皮大衣,氣質有如末代貴族小姐誤入了貧民窟似的,配著哀哀怨怨的音樂,跳出一番感嘆命運無常的舞步之后,開始爆發內心的絕望,剝下的每件衣服都成了她飛蛾撲火、走向毀滅的一次次無聲的抗議。感覺她身體的每個部位都充滿張力,哪怕是每個顫動的指頭都是絕望地訴說。
一場不到10分鐘的表演結束后,看她臉上胸上滲出的汗珠,如同剛從浴池走出來一般。
我一口氣連看了三人表演,都各有風格和藝術味。
每人表演結束后,都會留出跟看客互動的時間。這也是她們為藝術獻身獲得回報的重要時刻:每個觀眾可以直接遞給演員1千日元,邀請對方跟自己親密互動拍照。三位演員各自的粉絲大概都在6、7個左右。
從色情舞小劇場走出來,我問朋友感想如何,他半日不語,然后感嘆:想不到日本人把個脫衣舞也表演得這樣認真投入,讓人都忘記是在看色情表演。
又半為認真地補充一句:“我建議來學習日本工匠精神的企業人士也把這里當作一個觀摩點。連被人瞧不起的舞女都有這種敬業精神,把一門職業做到極致,真不簡單。”
我也點頭說,本以為帶你走進的是一家下三濫的街邊店,一不小心享受了一頓法式大餐。
圖片來自unsplash
確實,我發現在歌舞伎町提供服務的男女,跟任何其他職業沒多大區別的一點是,他們的敬業精神和工匠精神。正因如此,相較于其他國家,多數日本人不大以職業區分人的貴賤高低,更看重的是你能否做到最好。
我們再把視線轉投到歌舞伎町的另外一群人身上。
如果了解歌舞伎町的今昔,你會發現這里肉眼可見的一個變化是,過去放眼望去都是女性搔首弄姿的各種看板圖像,一看就是為吸引男客布下的一張天羅地網;可現在大幅廣告牌上的圖像早已轉換了性別,各色男性占據了C位。他們衣著時尚,妝容精致,像大明星一樣對你作俯視狀。據說現在已有2萬多這樣的男士在900來家ホストクラブ店內夜夜開門迎客。這規模無疑碾壓女色店,好似一夜之間紅墻之內發生了政變似的讓人錯愕。
ホストクラブ,翻譯成中文叫“男公關俱樂部”或稱“風俗牛郎俱樂部”。這是日本一種特殊的娛樂場所,店里的“風俗牛郎”主要陪女性喝酒聊天,提供情緒價值。光顧這里的客戶被稱為“公主”,公主們多數尋求的是心理上的慰藉而非身體上的親密,目的是排遣孤獨,逃離現實的無奈。
通過歌舞伎町這一變化,你又可以一窺日本社會的一大時代特征了。女性們把男人的紅燈區改造成了她們的“綠燈區”,這可算是社會畸形的某種折射:在日本快30歲的女性中,有60%以上未婚。這一比例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的兩倍。最近還有一項調查顯示,在20-49歲的未婚成年人中,超過三分之一的人從未與異性有過約會。
說歌舞伎町成為女性的“綠燈區”是有道理的。因為據一位牛郎店的常客介紹,過去光顧這里的女性多是有錢有閑的富家女或在歌舞伎町工作的夜店女郎。但近年來,客戶群中多了不少所謂的"普通"女孩,比如公司的OL等。甚至,她們和父母、孩子或情侶一起來也是常有的事。
消費群的多樣化帶來牛郎收入的劇增,甚至創下一晚賺6000萬日元(300多萬人民幣)的紀錄。這些人像明星一樣紅得發紫,還會時不時在電視節目上露面,成為日本流行文化的一分子。
去年的一項調查顯示,在新大久保公園(一熱門男女搭訕地點)附近因賣淫被捕的女性中,有超過四成是為了賺取足夠的費用去牛郎俱樂部進貢。
這讓人產生一個樸實的疑問:歌舞伎町的這些小白臉靠的是什么本事讓女性不惜賣身,有人甚至宣稱為了獲得對方的愛,“想用錢砸死他”呢?
看看這位曾被封為日本第一男公關的牛郎業績,或許能得到答案。
他叫羅蘭,有個女顧客向他訴說總是對自己的容貌不自信。羅蘭很認真的望著她說,“不,我覺得你很美。”女顧客眼睛一亮,想繼續聽下去。羅蘭卻并未開啟肉麻老套的吹捧模式,而是話鋒一轉,反問:“你知道美女的標準是什么嗎?”女顧客不知該如何作答,這時羅蘭盯住對方說:“那就是我是否覺得美。”
在歌舞伎町,你能從這類左道旁門的溝通專家身上學到如何與人打交道的本領。
一位名叫佐佐木的女性是常年混跡在歌舞伎町的常客,還寫過幾本自我體驗的專著。她在回憶自己喜歡的牛郎時說,他們說話有趣又總能寵你開心。“有次和一位發生爭吵,對方冷語相諷:你也算個搞寫作的人?連傷人的話都不懂。聽他這一說我頓時好受打擊。可他馬上察覺到我表情的變化,又補充一句:‘所以你說話是不會傷到人的。’”
——你瞧,哪怕是打擊對方自信的話語,他們也有本事立馬變成撫摸人心的按摩器。
他們不單能洞悉客戶的心理、是撩人治愈的話術高手,甚至輸出自己獨特的人生觀。他們知道,女孩愿意一夜出手幾十萬人民幣為他們站臺,光憑爹媽給的一身好皮囊肯定不夠,還得打磨一點稱得上“有趣的靈魂”的內秀。所以,一些知名的牛郎公開宣稱自己“賣藝不賣身”,有人還斷言:“一個連童貞也保不住的男人,那就什么都保不住。”
他們甚至把自己的職業作了一“崇高”的定義,以牛郎是自己的天職自詡——天職的使命是“為女性的幸福而存在”。
我也是服了。視自己的職業為“天職”的人,一定會懷揣理想,拼命把工作當作一份事業來追求。這種職業道德和敬業精神,正是我推薦大家不妨去體驗一下歌舞伎町生活的原委。
最后,順便介紹一下我對歌舞伎町感興趣的另一個原因是,就在離它幾百米遠處的這條金色街非常值得一顧。你看,狹窄的小巷里擠滿了一家家小酒吧,它還是日本文學誕生地之一。當年,酒吧里擠滿了文學圈的人,文人騷客們會在這里小口品酒,大口爭辯文學問題。還有一些作家,在此悄悄注視歌舞伎町的各色人群與躁動的欲望,用筆記錄真實的人性。
夜晚的歌舞伎町,正是人性中最原始復雜的欲望匯集與發泄之地,也是窺視日本社會的一面難得的鏡子。
(文中圖片除注明外均來自網絡)
—— 作者:古年
—— 旅日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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