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5日，泰國副總理兼內政部長阿努廷在地方電力局總部指示該機構暫停向緬甸五個地方供電。

文丨一墨

編輯丨漆菲

面對泰緬邊境猖獗的電詐活動，泰國當局終于下狠手了。

2月5日，正值泰國總理佩通坦訪華首日，泰國方面當天上午9時正式切斷泰緬邊境的五個對緬供電點供電，以配合政府打擊跨境電詐的決策。

據泰國TNN電視臺2月9日報道，這幾日來，緬甸大其力當地網賭和詐騙集團已“解雇”上百人。受此影響，包括不少泰國人在內的大量員工陸續經泰國清萊府的美賽口岸返回泰國。為防止這些詐騙集團轉移至泰國，泰國當局在邊境地區已加強管控。

泰國網絡犯罪調查局（CCIB）局長代隆表示，斷電對于受電詐影響的泰國及其他地區的民眾而言非常有益，相當于斬斷了為電詐團伙提供便利的工具。他還說，此前平均每天的網絡案件投訴有1200起，但在泰國斷電后，網絡案件投訴降至每天1000-1100起。

此次斷電行動涉及緬甸孟邦、撣邦、克倫邦，覆蓋大其力、妙瓦底等電詐活動猖獗的地區，影響總電力供應量達20.37兆瓦。除了斷電，泰國當局還對這些地方實施斷網、斷油等限制措施。

◆2月5日，泰國電力機構的工作人員切斷通往妙瓦底的電源電纜。

訪華前日，佩通坦在曼谷召集國家安全委員會開會，討論解決電詐園區問題的各種措施，其中就包括斷電。佩通坦指示，國家安全委員會對邊境地區的斷電措施進行監督，并授權副總理兼國防部長普坦·威差耶猜與國家安全委員會召開緊急會議，討論進一步措施。

佩通坦稱，泰國政府對斷電一事沒有任何猶豫，如果邊界問題情況明朗，立即切斷電力供應并停止提供石油是完全可行的。她強調，首要任務是保障泰國人民的利益，因為“當前局勢已對泰國民眾和國家形象造成了重大影響”。

泰國政府的“三斷”行動成效如何？泰國未來又將如何與周邊國家聯合打擊電詐？

電詐園區燈火通明，普通人苦不堪言

自2月5日被泰國斷電以來，泰緬邊境多地一到晚上便陷入一片漆黑，但妙瓦底的電詐窩點依舊燈火通明。

衛星圖像顯示，亞太城、KK園區周邊的亮光較以往有所減弱，但并無明顯變化。《曼谷郵報》引用妙瓦底水溝谷2月5日夜間的一張實拍照片稱，當地燈光總體比過去減弱了40%，特別是高層建筑的燈光減弱了更多。

◆2月5日晚，妙瓦底水溝谷電詐園區的景象。

出現這種情況并不意外，早在2023年6月，泰國電力機構就曾短暫切斷過KK園區的電力供應，但里面的“企業”早有準備，整個園區只停電約30秒，很快便恢復供電。

在泰國華文媒體“泰國網”副主編岳漢看來，泰國當局斷電、斷油等限制措施雖然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泰緬邊境的電詐活動，但無法徹底鏟除。“因為電詐園區財大氣粗，可以裝備發電機、光伏發電設備以及星鏈網絡系統。”岳漢告訴《鳳凰周刊》，“泰方此次行動更大程度上是對本國反電詐斗爭決心的宣示，也是對緬甸各地統治力量的一次警告。”

2月6日，在海外社交平臺上，一位自稱給妙瓦底御龍灣、亞太城等電詐園區進行招聘的人士告訴《鳳凰周刊》，這幾個園區并未受到泰國斷電、斷網的影響，因為園區能自己發電，網絡則使用緬甸境內的。這幾天，他的招聘工作也沒有停止。據他介紹，園區“客服”崗位的月薪為一萬到一萬五人民幣，要求應聘者能在一分鐘內打出30多個字。

有消息稱，一些電詐集團早就開始使用衛星網絡，以規避泰國政府的網絡封鎖。一名被販運到妙瓦底電詐園區的外國受害者透露，“被泰國斷電斷網后，我們依然能對包括泰國在內的許多國家進行電詐活動。”

據泰國《前線報》披露，這幾天，妙瓦底當地電詐團伙仍像往常一樣工作，因為他們早就提前儲存了燃料，并安裝了備用發電機。《曼谷郵報》引述當地居民的話稱，斷電對邊境犯罪活動沖擊有限，因為這些團伙有能力購入發電機等裝備。

◆2月5日晚，妙瓦底KK園區依舊燈火通明。

帕亞松如（三佛塔鎮）是克倫邦另一座崛起中的電詐中心，同樣遭到斷電。當地人透露，那里的賭場和娛樂場所并未受到明顯影響，這些場所不僅配備了備用發電機，電信公司也在持續提供服務。

網名為帕耶·索內（Pyae Sone）的一位當地廚師告訴《鳳凰周刊》，對電詐集團來說，“斷電、斷網、斷油”難以起到任何傷害，卻給普通民眾帶來嚴重困擾。據他說，“目前妙瓦底的汽油價格漲了三倍，給車加一次油至少要排隊三小時。某些居心叵測的人還企圖從中牟取暴利。”

妙瓦底20多個小型加油站賣光燃油后，因無法及時補貨被迫暫停營業。由于民眾搶購，當地柴油價格已從每升35泰銖（約合7.5元人民幣）飆升至60泰銖（約合13元人民幣）。

同在妙瓦底工作的陳非（化名）向《鳳凰周刊》吐槽說，相比斷電，斷油給當地居民帶來的麻煩更大。“斷油后，很多人開不了車，只能走路。”

緬甸大其力新聞社分享了當地數千人聚集搶購燃料的圖片：加油站擠滿了駕駛汽車、摩托車的人，不少人拿著塑料瓶或水桶排隊。據報道，泰國的“三斷”行動，影響到當地7500個緬甸家庭、45所學校、65座寺廟、15個軍營、5家醫院以及其中200名需要氧氣的急診患者。

◆緬甸大其力，購買燃油的民眾擠爆當地加油站。

當地一位居民抱怨說，“對那些商人來說，他們有錢購買發電機，但我們窮人買不起。”亦有人稱，一些發電機同樣需要用汽油或柴油作為燃料，斷油影響深遠。

對泰國來說，“眼前損失遠超電費收入”

《緬甸環球新光報》今年年初罕見發表了一篇關于泰緬邊境電詐的文章，稱當地包括電力和互聯網在內的基本必需品并非由緬甸提供，而是由其他國家提供，隱晦地意指泰國。

位于緬甸東南部克倫邦的邊境小城妙瓦底與泰國湄索縣以莫艾河相隔，是兩國最重要的貿易點之一。當地大部分生活物資包括網、電、油等嚴重依賴對岸的泰國。

◆從泰國一側遙望妙瓦底，中間隔著一條莫艾河。

因此，如今的限制措施讓當地人叫苦不已。近日來，妙瓦底商會四處奔走，呼吁泰國放松限制。妙瓦底商會主席道敏敏（Daw Myint Myint）表示，由于醫療設備和氧氣供應嚴重依賴穩定的電源，深切擔心當地醫院重癥監護室和等待手術人員的人身安全。有公益組織稱，停電已經導致當地氧氣廠陷入困境。

道敏敏重申，大力支持泰國當局打擊妙瓦底水溝谷、KK園區等電詐窩點的努力。“我們完全理解打擊這些非法活動的必要性。”道敏敏說，“然而，我們敦促泰國政府也應考慮這些限制措施對妙瓦底普通民眾造成的影響。我們愿意全力配合打擊犯罪，但我們迫切需要電力和燃料來維持城市運轉。”

與此同時，妙瓦底地區政府首腦吳光山林（U Kuang San Lin）已向泰方提交正式請求，敦促對方立即恢復對泰緬邊境政府機構和醫院的電力供應，使它們能向公眾提供基本服務。吳光山林還要求泰方恢復對妙瓦底的燃料出口。

2月8日，約3000名當地民眾在妙瓦底的兩座泰緬友誼橋舉行集會，抗議泰國當局對泰緬邊境實施的限制措施。當地人說，每日停放在泰緬友誼橋旁的自行車和電動車明顯減少，顯示出跨境到緬甸工作的人少了。

◆2月8日，妙瓦底當地民眾來到泰緬友誼橋1號附近進行抗議。

在帕亞松如，民眾不僅反對泰國的限制措施，也要求本地軍閥對電詐園區采取行動。2月9日，掌控當地的民主克倫仁愛軍（DKBA）發布命令，要求帕亞松如的外國人士必須在2月28日前離開，并稱會加強巡邏及采取措施，阻止這些人進入他們管轄的地區。

盡管如此，泰國當局態度依舊強硬。2月4日，普坦在正式斷電前警告稱，如有人在斷電行動中執行不力，將被調職。他直言，泰國的部分供電已經涉及電詐團伙，并嚴重影響到國家安全。

泰國《民族報》披露，妙瓦底當地分布著36個犯罪集團，約有10萬名從業者。2022年6月至2024年6月，超過57萬名泰國公民成為詐騙受害者，損失超過657億泰銖（約合141億元人民幣），危及泰國經濟安全等多個領域。據泰國民間機構估計，僅妙瓦底就有來自23個國家和地區的約6500名受害者被關押在電詐園區，包括約4500名中國公民。

◆妙瓦底水溝谷被稱為“騙局之城”。

今年年初，中國演員王星被騙至泰緬邊境一事引發巨大反響，導致1月24日至2月2日入境泰國的中國游客人數比去年同期減少17.5%。旅游是泰國的支柱產業，占其國內GDP的12%左右，并提供了全國近五分之一的就業機會，而中國是泰國最大的游客來源國。泰國官方數據顯示，泰國2024年接待國際游客逾3500萬人次，其中中國游客超過670萬人次。

◆2025年1月7日，獲救后的中國演員王星（右）在泰國湄索縣與當地警察交談。

“不要只想著賣電，眼前的損失遠遠超過電力銷售的收益。至于是否存在其他利益糾葛，我不知道，但無論如何，必須盡快解決此事。”普坦如此說道。

泰國政府曾于1992年和1994年兩次批準向緬甸供電，由泰國地方電力局負責供應。目前，泰國地方電力局為緬甸五個地區供應電力，包括妙瓦底。根據泰緬雙方簽署的合同條款，如果用電方違反規定，泰方有權單方面終止供電，并無需承擔賠償責任。

泰國副總理兼內政部長阿努廷披露，泰國每年能從此次斷電的地區賺取約6億泰銖（約合1.29億元人民幣）的電費。盡管這筆收入可觀，但在他看來，目前的斷電仍是值得的。阿努廷聲稱，如果緬甸正式承諾阻止詐騙中心使用泰國的電力供應，泰國將恢復對斷電地區的電力供應。但在被問及斷電是否能有效對付詐騙集團時，他拒絕置評。

泰國內閣去年5月通過的一項決議指示，內政部應同相關機構協調合作，暫停可能會被用于詐騙、洗錢、販毒和人口販運等非法用途的跨境公用事業服務。

今年1月，泰國還通過一項旨在解決詐騙問題的新法律。該法律規定，銀行和電信供應商將對詐騙受害者遭受的損失進行分擔，以及受害者無須等待法院命令即可獲得賠償。

岳漢向《鳳凰周刊》評價說，泰國管制體系長期以來松懈腐敗，以及對緬甸跨國犯罪問題聽之任之的消極態度，客觀上縱容和助長了泰緬邊境地區電詐團伙的興旺。“泰國對邊境地區的能源、網絡供應，促成電詐園區的茁壯生長。”

在岳漢看來，泰緬邊境的電詐不會在短期得到根除，只能通過不斷打擊，防止大規模電詐園區的形成。“想要徹底解決問題，必須武力瓦解庇護電詐的緬甸地方軍閥勢力，讓緬甸成為一個和平統一的法治國家，但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當緬北詐騙園區被清除后，妙瓦底KK園區進一步擴建。

佩通坦將反電詐作為訪華見面禮

在打擊泰緬邊境電詐團伙時，泰國也面臨國際協調能力不足的困境。

2月4日得知泰國將切斷供電后，大其力地區政府立刻做出調整，開始更多使用來自老撾的電力。該地區的電力來源過去有70%來自泰國，這一比例目前已降至30%-35%，而老撾的供應量從30%增加到60%-70%。

2月5日，泰國斷電后才兩個小時，大其力地區的電力供應便恢復了七八成。當地電力機構人員披露，從老撾購買的電力能在一天內填補90%的停電地區。

對于上述舉措，普坦表示，他可能會與老撾當局商討合作，來打擊電詐活動。他還說，將指示泰國安全部隊加強邊境巡邏，防止有人從泰國走私燃油和太陽能板到緬甸。泰國政府還在討論進一步防止石油走私的措施，并考慮只允許加油站為車輛添油，禁止向任何攜帶額外容器的人出售石油。

另據泰媒披露，湄索縣所在的泰國達府已被勒令禁止向緬甸出口石油。同樣毗鄰緬甸的尖竹汶府也被要求停止向緬甸一側輸出石油和發電機。泰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官員表示，為了進一步打擊跨境電詐團伙，不排除像對待緬甸一樣，切斷對鄰國柬埔寨和老撾的電力供應。

對于各方擔憂，老撾政府2月7日表示，該國打擊跨國電詐犯罪的堅定決心從未改變，目前已對向緬甸大其力地區供電采取限流舉措。當天，老撾能礦部部長波賽會見中國駐老撾大使方虹時表示，老方已對向緬甸大其力地區供電采取限流舉措，絕不允許老方供電用于支持民生以外的任何活動，特別是電詐等犯罪行為。下一步將繼續與有關國家密切配合，視情采取進一步措施。

早在2月3日，緬甸領導人敏昂萊也聲稱，緬甸政府將對電信詐騙活動采取有效措施，各級官員務必堅決打擊這些犯罪行為。緬甸安全部隊2月9日在撣邦北部勐耶地區采取執法行動，再次搗毀電詐窩點，抓捕21名涉嫌參與電詐網賭違法行為的人員。

2月5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林劍在例行記者會上表示，關于近期在泰緬邊境一帶發生的涉跨境電信詐騙惡性案件，中方高度重視并密集做有關國家工作，協商共同打擊之策。中方對相關國家采取強有力措施表示歡迎，愿同泰國等相關國家共同努力，加強執法合作，堅決打擊網賭電詐。

佩通坦此次訪華的主要議題同樣聚焦在合作打擊電詐上。2月6日，中國領導人在同其會面時表示，中方贊賞泰方采取有力措施打擊網賭電詐，雙方要繼續加強執法安全和司法合作，維護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維護地區國家交往合作秩序。

同一天，61名妙瓦底電詐園區受害者獲救，緬方在泰緬邊境將這些人員移交給泰國當局，其中包括39名中國人。佩通坦在接受中國媒體采訪時真情流露道，“身為一位擁有華裔血統的泰國總理，我向大家保證，中國朋友在泰國一定會非常安全，我們熱烈歡迎大家來泰國。”

◆2月6日，泰國總理佩通坦訪華期間接受中國媒體采訪。

“泰國內部對于是否對緬斷電一直有著糾結和爭論，如今果斷宣布斷電、斷網、斷油，體現出佩通坦政府希望對華釋放善意。”岳漢分析說，“將反電詐作為佩通坦訪華的一個見面禮，體現出為泰黨政府對華關系的重視。”

排版 / 劉佳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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