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高薪著稱,動輒人均年入百萬的獵頭,
正在經歷業績急劇縮水的時期。
從2022到2023年,
獵頭行業總業績從600億下降到了420億。
赟咨詢報告顯示,
去年87%的獵企進行了減員,
僅有23%的獵企實現了盈利。
2024年獵頭市場數據
來源:赟咨詢
結合跳槽意向數據計算,2024年白領跳槽指數為3.29,比2023年的3.65、2022年的3.63有所下降
來源:智聯招聘
獵頭的處境,折射出慘淡的求職市場。
智聯招聘數據顯示,
2024年白領跳槽指數為3.29,
繼2022、2023年后再度降低,
大家整體跳槽意愿下降,“穩住”心態更強烈。
但另一面,
互聯網大廠優化、新能源車企暴雷……
招聘市場擠滿了遭遇中年危機、被迫流動的人。
企業追求最高性價比,學歷、經驗缺一不可,
合適的候選人不滿足于吝嗇的薪資方案,
而獵頭夾在中間,成了最尷尬的那個。
一條對話了三位90后獵頭,
有人去年談了160萬,只收回了2萬的款,
有人目睹50個獵頭幫客戶找同一個崗位,
但仍抱有一定信心,
他們聊了聊自己對行業和人的觀察。
編輯:金 璐
責編:魯雨涵
日劇《我,到點下班》
春節后復工第一天,喜喜加班到晚上8點。她有在社交媒體記錄工作日常的習慣,這一天的記錄是“做獵頭的第184天,又被‘跑單’了”。
在獵頭同行們的黑話里,“跑單”指的是候選人在接到客戶公司offer后,最終沒有入職。
“跑單”在這一行雖然很常見,但近幾年來,一個明顯的趨勢是:大家都更不愿意“動”了,“求穩”才是硬道理。
市場上求職的人當然很多,比如應屆生,經驗不對口或者只有一兩年經驗的人,但他們往往不是獵頭的目標對象——企業需要的是那些資歷豐厚的、拿來即用的候選人。
上了一定年紀的人會有家庭的考慮,談好了offer突然說“要和老婆去生孩子了”的情況不在少數,已經有孩子的更愿意選擇其他不需要到外地的offer。
有的候選人如果本身是可走可不走的,比如原公司薪資水平也不錯,有升職空間,企業含糊、猶豫了,給不到期望的薪資水平,他們的意愿也會降低。
這讓事情看起來有些吊詭:從總的求職者數量來說,招聘市場當然是“供不應求”的,但更關鍵的問題在于“供需錯配”——滿足要求的人鳳毛麟角,想挖的人挖不動,更好的條件開不出。
喜喜在社交媒體的工作日記
復工第二天,喜喜迎來了另一個壞消息——之前和候選人好不容易談好的薪資方案被客戶公司駁回了。
春節前,她幫助一位候選人和客戶公司進行了長達兩個月、持續三輪的談薪。前兩輪都以失敗告終——第一次,企業給出的條件相比他原本的年薪降了7萬,第二次,談到和之前差不多的水平,但也比在原公司更低,候選人都不滿意。
第三次,喜喜終于爭取到薪資的最上限,候選人也確認了如果談下來就可以入職,只需等待公司審批通過。
這一天公司突然回復喜喜表示,還是覺得“他的背景不是那么優秀”——這只是表面上的說辭,實際上仍是不能接受這個成本,收回了薪資方案。
因為這個決定,喜喜持續兩個月的努力付之一炬,“在他身上我真的付出了蠻多精力的,還是失敗了。”
日劇《重版出來》
在蘇州做了三年獵頭的李梓軒覺得現在大家跳槽意愿低很正常:“如果不是沒得選的話,肯定希望在現在的公司待著,因為出去太難。如果離職了,再有個房貸、車貸要還,一旦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會很被動,在市面上被挑選過幾個月,也就老實了。”
現在仍想要跳槽換工作的人,求職的動機往往很被動,大多是“預感到公司狀況不好,預期要裁員、換崗了,公司要搬家了,或者是不想卷了,想回老家工作了”。一旦成功跳槽,基本上都面臨著降薪。
他覺得,候選人被動離職進入求職市場的時候,心態變化很像心理學家庫伯勒·羅斯著名的“悲痛五階段理論”,他們會在大約兩個月的時間里經歷“否定、憤怒、討價還價、抑郁”,最終不管拿沒拿到offer,都“平靜”了。
李梓軒去年談成的一位銷售總監,之前在浙江工作,每個月底薪4萬,因為家里有兩個上小學的女兒,想回江蘇工作。新工作的底薪只有之前的一半,一年光底薪至少減少十幾萬收入,為了回家,他還是接受了這個offer。
行業變動對獵頭的工作影響很大,極越汽車出事時,喜喜變得特別忙碌
服務車企的喜喜也有類似的觀察。去年,幾家有名的車企都發生了內部震動,從下半年開始,汽車行業從業者明顯更頻繁地流動起來。
比如去年哪吒汽車銷量斷崖式下跌,先后出現股權被凍結、創始人被限高等傳聞,去年12月中旬,極越汽車團隊宣布解散。其實在新聞出現在大眾視野之前,企業內部第一批感受到風向不對的人,就已經開始準備動起來,提前找工作了。
喜喜主要服務國央企,也接觸過這些“不太穩定”的企業里出來的人。這些人找工作的訴求往往不會再追求高薪,“大家也不想做行業冥燈,所以也不是誰給的錢多去哪兒了,他們更關注平臺發展和晉升機會,比較追求穩定性”。
獵頭小艾工作中和候選人的日常對話
兩年前,小艾從甲方hr轉做獵頭,主要面向半導體行業。這份職業看起來很光鮮,也是別人眼中的“高薪”行業。剛入職的時候,她以為在上海至少年薪二三十萬不是問題,畢竟半導體也是獵頭公司關注的熱門賽道,但干了兩年之后,她覺得這件事“太坑了”。
小艾計算過自己去年一整年的業績,有20多個offer進入到談薪階段,如果全部談成,可以收回160多萬的獵頭費,但實際上,2024年她只收回了慘淡的2萬元——
要么企業反悔了,要么候選人不愿挪窩,也有入職了的候選人沒待到質保期(企業為保證招聘效率,會給獵頭設置3-6個月的質保期,候選人入職時長到達質保期后,獵頭才能拿到錢)就離職的。
李梓軒也感嘆好景不再:“半導體、醫藥行業爆發的時候,那會兒只要愿意打電話,一年四五十萬不成問題。2022年開始,這個時間點最好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2024年“后浪研究所”調研了172位獵頭,只有5%以下的獵頭覺得前一年成單比較容易
來源:后浪研究所
2023年,64%的獵頭成單量減少
來源:后浪研究所
根據2024年“后浪研究所”對172位獵頭的調研,接近8成的獵頭認為成單的難度比往年大大增加,“企業崗位需求減少”、“企業對候選人的要求增加”、“企業給出的薪資待遇變差”成為他們面對的最大難題。
成單量也反應了整個市場的變化,比如2023年獵頭在建筑、房地產行業成單量減少最多。過去,互聯網、醫療是獵頭企業很重要的業務板塊,這幾年,喜喜所在的獵企縮小了互聯網賽道的規模,把重心逐漸轉向類似汽車、消費品這樣的板塊。
有時喜喜收到不合適的簡歷,會遭到不禮貌的回復
哪怕在汽車行業,三四年以前,像測試、研發這類崗位大專學歷也可以,現在有可能本科都不行了,要求211、985的,要求碩士學歷的,比比皆是。喜喜找候選人的時候,只要看到一兩年經驗或是學歷一般的,基本就不會繼續看下去了。
小艾接觸的至少7成以上的企業,都要求候選人有5年以上工作經驗。“我們這一行是高科技行業,很大的比例都是碩士,畢業之后工作5年,大概就是30歲的年紀。但這個年紀,往往又會有很多社會以及家庭的考量,比如他當下有對象、有家庭,確實沒有辦法離開當前的城市。”
在招聘平臺主動發起聊天次數有上限,小艾常常達到上限,無法再聊天
有入行久的同行和小艾談起,五六年前,企業的包容度還是比較高的,相對能夠接受一些略微的轉行,但是現在“企業的容錯率越來越低了”。甚至有企業要求候選人最好“有競爭對手的工作經驗”。
如果沒有達到企業的硬性要求,“即便推過去這個人很合適,它也不會給你走獵頭費的審批”。
還有的企業為了節省獵頭費,和獵頭推薦過來的候選人私下協議,讓他表面拒絕,實際繞過獵頭入職。
即便闖過前面所有的關卡,排除萬難,候選人終于成功入職,獵頭們懸著的心依然沒法完全放下,挺過質保期才算成功。
而企業為了卡獵頭費,開始延長質保期。過去質保期在兩三個月的,現在一般都變成了6個月。李梓軒表示:“有一些入職前會先預付一部分的錢,比如給到獵頭費的50%到70%,到質保期再結全款,現在很多都是入職不給錢,到了6個月,一整個流程結束后才會給你錢。”
質保期的變數很大,公司可能用了幾個月之后,組織架構有調整,不需要這個崗位了,就可能辭退候選人,或者是候選人和公司磨合不順利離職,都可能會導致收不到獵頭費。
谷露發布的中國中高端招聘市場《甲方詞典》顯示,2023年獵頭行業總業績下降30%
來源:谷露Gllue
根據谷露數據,2023年獵頭行業的市場規模從2022年的600億降為420億,有10%的獵企倒閉,獵頭顧問人數下降20%。
幾乎所有行業的獵頭需求都出現了下降。其中,消費電子、房地產、信息技術行業需求下降最明顯,達到百分之三四十,傳統熱門的汽車、醫療等行業,需求下降也超過了20%。
李梓軒告訴我們,“行情好的時候招人很多,獵頭費也給得很爽快的公司,最近都是自己招”。
另一方面,把一個崗位交給多家獵頭“競爭”也是常態。李梓軒的老板曾經進過一個群,里面有50多個獵頭同時在幫客戶找一個崗位。
“客戶需求萎縮,方向也在變小,大家被迫在幾個小方向一直內卷。”小艾經常被以“手機里都是獵頭”為由拒絕加微信,往往候選人剛在招聘平臺更新簡歷,一下子就有十幾個獵頭找上,而且都是推同一家公司的。
獵頭的費用一般按照候選人年薪的一定比例收取,比如喜喜所在的獵頭公司把最低收費定在候選人年薪的20%,一單至少是3萬左右。
“之前好的時候可以收到候選人年薪的25%”,喜喜告訴我們,現在市面上很多獵頭同行為了拿到客戶的單子,進行低價惡性競爭,把獵頭費降到候選人年薪的15%,甚至10%,“這對整個行業都不太好”。
韓劇《我的解放日志》
同時為了能讓候選人成功入職,獵頭必須使出渾身解數。喜喜曾經從客戶的乙方公司挖來一個人,除了為他進行面試輔導、跟進所有的流程手續之外,甚至還要在生活上監督他減肥——防止體檢的時候BMI不合格。
那段時間,喜喜給候選人分享自己的減肥經驗,經常性問候他吃得怎么樣,有沒有在認真跑步。因為候選人過往背景并不完全匹配,就更要在其他條件上下功夫。
李梓軒聽說,有的同行甚至另辟蹊徑,做起了“第三方裁員”服務,他們因為熟悉勞動法,專門為企業和員工談賠償,談攏一個,就收多少傭金。他覺得這事兒“有點損陰德”。
春節假期后,又是一年“金三銀四”。喜喜感受到招聘市場還是有明顯的變化:主動投遞率變高了,節前每天找她的可能只有5個人,現在大約一天會有8-10個人找上門來。但李梓軒和小艾依然保持悲觀,覺得“不會變好”。
因為做獵頭需要打很多電話,小艾的話費總是超出套餐,公司也沒有提供話費補貼,她形容這是“自費上班”
做獵頭的經歷也讓小艾對自己的職業道路更加焦慮了,因為自己是最能感知到找工作有多難的一群人。
“獵頭行業也是吃青春飯”,她常常加班到晚上八九點,沒有加班費,老板還會以業績不夠為由讓她周末來免費加班。
持續加班和單休的日常、勉強能支撐上海生活的薪資水平,讓她已經開始著手考公考編,“但這也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意味著要放棄更多休息時間,放棄大多數的社交,去博一個更確定性的未來”。
李梓軒倒覺得現在的工作節奏挺舒適的,盡管他在社交媒體上自稱是“落魄獵頭”,但每天可以打十來個電話,跟不同背景的人聊天,是他享受的事。
3年前,他在一家明星互聯網公司做運營,在一波“優化”中失去工作,正好孩子出生,他從此決定“不卷了”,回歸家庭,在蘇州的一家獵企過上了朝九晚六、生活工作平衡的日子。
去年,他做的最有成就感的一單生意,是給一位正在遭遇“中年危機”的安慶老鄉找到了新工作。“老鄉”原先在上海游戲公司工作,剛過完34歲生日不久,公司出事散伙了,當時他的孩子剛出生,老婆還在家休產假,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
李梓軒幫他找到了一個在江蘇的工作,工資相比之前的3萬月薪下降了近1/3,但好在公司比較有保障,有穩定的現金流,“安全感”是當下最寶貴的東西。對方入職后還想請他吃飯,這種時候,李梓軒仍然會感覺到一些這份工作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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