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機發揮
尋求突圍
我不是「杭吹」,其實南京、廣州都是我非常喜歡的城市,我們家傳編輯部年前剛剛設立了廣州辦公室。
但最近,隨著Deepseek和宇樹機器人等 「杭州六小龍」突然發出刺目的光芒, 江蘇省報昨日連發 三問:《DeepSeek為什么會出現在杭州?》《為什么南京發展不出“杭州六小龍”?》《杭州有DeepSeek,南京有什么?》?
情形像極了20 08年金融危機時,時任上海書記、后來的全國政協主席俞正聲在兩會發言時發問「上海為何不出馬云」?
以及最近廣東人在反思,「廣東人為何在杭州才能成功」?
一時迷惘的經濟,突然間鬧騰了起來。
杭州被置于聚光燈下 ,與廣州等城市相比,像是一個貧寒人家的孩子突然考上了清北,富人家的家長們拿來批評自己孩子不爭氣。
「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是人之常情, 我相信最近對于杭州的表揚,部分原因不是杭州有多好,而是對自己所在的城市很不滿,借機發揮而已。
當然,凡存在的,都是有原因的,有關幾個城市之間的區別,還是明顯的。
杭州一直在「做小」
2020年家傳正式創立時,正值疫情導致的人心惶惶之時,全國的經濟活動幾乎停擺。
但聽到家傳創業,仍然有6位朋友決定「搭股」成為家傳的投資人。這種文化類項目,商業前景并不明朗,只是因為這個項目「功德無量」,投資人覺得金額不大,虧了也無妨。
這6位朋友中,有兩位身家過億,早就財富自由。如果不是因為情懷,他們根本不可能看這種小項目。
但這恰恰反應了浙江人投資的特點。
因為沒有政策優勢,因為沒有大型國企和外資,宗慶后是踩三輪賣娃哈哈出身,其他的企業家也差不多都是「雞毛換糖」賺的第一筆,所以沒有人敢藐視小微企業。
有 人說廣州沒有大型互聯網公司,只有一家唯品會。但很多人不知道,在唯品會陷入財務困境時,是浙江的一位投資人伸出了手。當然,隨著唯品會的飛速成長,他也實現了財富自由,現在的辦公室在西湖邊北山街后半山別墅里,其忙碌程度不亞于市長。
最近我到廣州注冊辦公室,才了解到廣州對大學生創業房租補貼每年6000元,連補3年。《》
杭州也是補3年,但第一年最高4萬,后兩年皆為最高3萬元。
對于年輕的創業者而言,這是實打實的雪中送炭。哪怕創業成功率極低,但只要有人成功,這就是成功的風投。
杭州一直在「搶人」
家傳的老編輯朱子一,在福建、廣東、北京都工作過,最后落腳于杭州。
他在福建和廣東都被查過暫住證,被當地人當作外地人排斥過,惟在杭州從來沒有這樣的體驗。甚至在短短6年時間里,從一個普通記者做到了副總編輯,讓他對杭州這座城市和領導充滿了感念。
包括家傳創立后,好幾位退休省領導聽說后很關心,就因為這件事「功德無量」。甚至有一位還寫了調研報告,得到省委書記的批示。
同為東南沿海發達省份,為什么唯獨浙江有這樣和諧的土客關系?
這種感受當然不止他這樣的職場老人,大學畢業生感受會更深。
杭州對應屆大學畢業生來杭工作的生活補貼,以前是一入職就補,后來騙補的北方學生太多,經人建議后改為滿半年補5000元,滿一年補1萬元,但仍有騙補的。
難道杭州不知道有人騙補嗎?
這就是生意與行政的不同。行政是剛性的,而生 意是柔性的、講壞賬率,只要損耗在可接受范圍內,生意就可達成——只要有人最終愿意留下來工作,杭州就多了一個青壯年勞力、一個準備買房買車的消費者。
相比之下,騙走一萬塊算什么呢?
這跟當年杭州放棄西湖門票一個道理。失了門票收入,得到的是幾十倍的游客到訪,所獲不可海量。
對于一個沒有資源、沒有政策的中等城市而言,這幾十年,杭州一直在「投資人力」。
一個數據是,2023年和2020年相比,杭州常住人口增長了58.6萬人,成都增長了46.52萬人,廣州只增長了27.97萬人。
邊緣地帶的「革命」
北方人經常有句口頭禪「政策傾斜」,即南方是「政策保送生」,用以解釋為什么東南沿海發展起來,而北方落后了。
在2001年加入WTO前,這個結論是成立 的。深圳是特區之首,大連、寧波、上海、廣州等14個城市是首批沿海開放城市。
尤其是深圳和上海浦東,可謂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深圳對面就是全球金融中心香港,上海是外資進入中國設立總部的第一大都市。
但如果將14個名單放全,發現里面還有秦皇島、連云港、福州、湛江和北海等一眾不太入流的城市,以及天津這個衰退速度堪比東北的直轄市。
在特區中,也有海南、汕頭、珠海這樣的小兄弟。
反觀蘇州和杭州這兩個經濟大市,根本不在這兩個名單上。
但蘇州又不同,有新加坡配置的中新科技園,而杭州有什么?
從地理區位看,廣東面對港澳,福建面向臺灣,上海面向全球,蘇南融入新加坡和上海的外資圈,就連山東和遼寧都能面向日韓。
獨浙江處于解放前線,缺乏國企布局,也缺乏政策優惠,也缺乏外部力量可以依靠,所以只能做國企和外資看不上的雞毛換糖,篳路藍縷。
2008年廣東時任汪書記的經濟智囊對我說,如果中國哪天遇到經濟危機,可能只有浙商能挑起大梁,蘇南和廣東的外資會撤,廣東包租公會發現自己只剩一地廠房。
現在不能說不幸而言中,但確實有這方面的跡象。
因為上面和外面都不愛,浙江人只能靠自己,最后才有了民營經濟的奇跡。
1980年代有領導到浙江視察,問發展經驗,地方領導思忖之下,答曰「不管」。
毛主席曾說中國革命是美蘇兩大陣營「中間地帶的革命」,那么浙江的成功與上海、廣東借助政策的完全不同,更接近科斯所謂的「邊緣革命」。
如果套用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哈耶克和阿西莫格魯的理論,其他城市的天問,其實很好回答。
也正因如此,浙江的經濟是自發秩序、內生成長,所以才有全國最接近共同富裕的成果。而其他省份,以珠三角為例,凡政策和外資雨露沾到的地方,繁榮如曼哈頓,而沾不到光的粵北,則與內地無二。
如果要有結論的話,民企興,則省強民富;民企敗,則省弱民貧。
「體制化」魔咒
全球化退潮,上海失色;
全國政策拉平,深圳和廣州先發優勢喪失。
世界是平的,全國也是平的。
更重要的是,因政策而興的城市,不管上海還是深圳,北方來的干部和國企數量,遠超其他地方,畢竟干部跟著政策和資源走。他們和外資一起,帶著財大氣粗的先天優勢,貪大,根本看不上小微企業。
有個笑話說,雅爾塔會議期間,丘同志如廁,看到斯同志進來了,馬上收起背過身去;斯同志很奇怪,問為什么,丘同志說:「聽說你們那里大的都會被沒收國有化。」
于是,廣東在迎來政策優惠的同時,也迎來了深重的北風。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廣東一方面是淘金之地,另一方面也是孫志剛的死地。除了硬性的政策優惠,和港澳地利之便,廣東并未能成長出浙商這般遍布全省的企業家群體。
全國工商聯2024年公布的中國民營企業500強(以營收計)企業中,杭州38家,深圳27家,無錫、蘇州、寧波分別有25家、24家、21家,廣州只有7家……
直到浙江因為特殊原因,這十來年突然 「被看見」,繼76年前的山東南下干部退潮之后,新一批外來干部才多起來。
外來干部的影響是很難評估的。在1980年代溫州八大王事件中,本地干部與外來干部就有過激烈的爭議,最后是本地干部的意見勝出。
一些外來的干部,如果以謙抑的態度來升職,倒是好的;就怕他們閑不住,要顯示自己的能耐,那可就不好了。
有個大市本來是看不上杭州的,結果因為來了個外地干部主政10年,活生生被杭州甩出幾條街,是誰就不要問了,當地人稱八格牙路。
如今浙江成為典型,不一定是好事。沒有人會承認自己才是問題本身,而是要學習浙江怎樣出臺政策「促進」。幾年前我接待一個青島的營商環境考察,他們就是這么問的。
一促就完了,市場就是這樣被扭曲的。現在經濟的問題不是缺促,而是促得氣都喘不上了。
浙江的共同富裕不是政策主導的結果,恰恰是在政策缺位的情況下,民間自發秩序形成的。如果看不到這一點,就無法理解改革開放以來,各地經濟發展的差異。
但這恰恰又是最不可能解決的問題。廣東看到了浙江民企的崛起,最近宣布成立了民營經濟局,這個做法就特別「體制依賴」。
這與米萊《》和越南的改革方向正好相反。
我曾給一位廣州廳級干部下海的企業家寫過家傳,他對此有非常深刻的觀察:廣東看到了問題,卻未必找對了解決方向。
在某種程度上,面臨國內外不利形勢,各行各業進入了存量博弈的「囚徒困境」——沒有人喜歡內卷,但人人躲不掉內卷,這就是當下企業和個人的命。想活就卷,想死就躺。
地方之間亦是如此。如果浙江當年也搶國企和外資,就不會有今天的浙江。
什么是「南方」?南方就是自發秩序、減少管制。如果以加強政府力量的方式尋求發展,那不是南方,而是北方。
那么,杭州與廣州之間,誰更南方,誰更北方?
又或者說,誰能保持「南方」身份,誰會進一步「北方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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