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哪吒2》時，有一幕鏡頭讓我目瞪口呆。

就是那些密密麻麻的捕妖隊成員，在知悉了師尊的陰謀后，在目睹了領導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的無恥后，他們竟然無一人脫隊。

數千萬人，就那么靜靜地站著，不僅身體沒動，就連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一絲波瀾。

這一幕，絕對是《哪吒2》里最震撼的鏡頭，沒有之一。

可以肯定，這些數量龐大的捕妖隊成員，他們事前是不知道師尊的陰謀的，因為就連闡教骨干太乙真人對這一切也毫不知情。能知曉無量仙翁真面目的，也就是申公豹這種專干臟活的白手套，寥寥幾人而已。

所以，我們基本上可以推導出這樣一個事實：一心求道，努力修行的凡人歷經種種劫難，終于飛升上界，位列仙班，成為了捕妖隊一員。他們本是良善之人，但當知曉了無量仙翁的真面目后，知悉了自己所謂的“捕妖”只是鏟除異己后，這些人的內心竟然沒有絲毫波動，臉上呈現出來的是魯迅筆下的那種“麻木”的表情。

也許，這就是體系的力量。

成為捕妖隊，有了正式編制，他們得到的榮耀和利益與上岸之前天差地別。上岸之前，他們只是在山中苦修的落魄道士，衣不蔽體，饑寒露宿，還要與山野狐怪為伍；上岸之后，衣著華麗，錦衣玉食，每個月都有定期發放的仙丹，還受世人敬仰。當成為既得利益者后，對錯已經不重要了，道心也無所謂了，只要體制在，只要仙翁在，我們就在。

對此，我是有切身感受的。我有一同學，叫他A君吧，上學時性格開朗、樸素豪爽，對于世間一切不公有著天然的憤慨。他學習很好，畢業之后考了公，上岸了。

從那以后，A君就慢慢地變了。

每年的同學聚會，他也會參加，只是每次都正襟危坐，表情冷漠，基本上不參與我們的討論。當我們談到一些敏感話題時，他還會出言制止，讓我們謹言慎行。

后來，A君跟我們的聯系越來越少了，有一次我好奇點開了他的朋友圈，一年里，他只發了三條動態，都是傳達會議精神的。

2016年，聊城發生了“辱母案”，我們都在同學群里為當事人鳴不平，A君卻來了一句：“你們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不要妄議司法。”說完，他就退了群，跟我們不再有任何聯系。

這些年我始終沒有他的音訊，直到今年春節跟幾個老同學聚會喝酒，聽說他又高升了。

所以捕妖隊的力量，是能改變一個人道心的。

這就更一步凸顯了哪吒的可貴，因為在成為鬧東海，斗天兵的英雄小兒之前，哪吒是妥妥的“高干子弟”，按部就班的發展，將來也是體系的既得利益者。

他生來就不屬于底層。

但他打破了體系對他的桎梏，對于潑天的榮華富貴不屑一顧，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只想分個對錯。

就憑這一點，《哪吒2》就無愧于票房榜首。

這種可貴的、認真的、勇敢的自我表達，讓很多人在《哪吒2》里都看到了世界的投影。

比如有人會在申公豹身上看到自己，努力了半輩子才上岸的小鎮做題家；

有人看到苦心修煉的妖怪，想到自己一年的忙碌最后卻打了水漂；

有人看到與體系捆綁的捕妖隊，不由得發出一聲苦笑；

還有人看到了對于美帝霸權的反抗和諷刺。

一千個觀眾，就有一千個哪吒。

《讓子彈飛》里有一句經典臺詞：“沒有你，對我很重要。”

同樣的，《哪吒2》里也貢獻出了本年度的最佳金句：“我活不活無所謂，我只要你死！”

這里的“你”不止是龍王，可以是任何讓你反感的東西。

可以是無休無止的催婚，可以是做牛做馬的職場，可以是領導的酒局，同僚的排擠，不公的待遇，也可以是遠隔重洋的美帝。

我最后有些好奇，不知我那位早早上岸的老同學A君，看完《哪吒2》，他又想到了什么？

看到那些如林排列，表情麻木的捕妖隊時，他會不會心頭一震？

會不會想起十幾年前，那個敢愛敢恨，無拘無束的少年？

或許吧，誰知道呢。也許他早就跟捕妖隊一樣冷漠了。

畢竟看完電影，該怎么活還得怎么活。屎上該雕的花，一點也不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