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9月28日早晨,扶余市公安局北陶派出所的門被陶西村村民韓叢寶給撞開了:“快……快去苞米地,地里頭有一死人!”在喘勻了氣后,韓叢寶又說:“清早我去地里收割玉米,結果到田邊的時候發現地里頭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近前一看,哎喲媽呀,是一具尸體,男人的尸體,我嚇得就來這里報警了。”
北陶派出所接報后,一面組織人手保護現場,一面向扶余市公安局刑警隊報告。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內,扶余市公安局刑警隊和白城地區公安處刑警大隊的偵查、技術人員和法醫先后驅車趕到現場。隨即開始進行現場勘查、調查走訪和尸體檢查等工作——
案發時民警的裝束是圖中所示的83式警服
中心現場位于陶西村南側的一塊玉米地中,處在扶余市東南端,東鄰中長鐵路、南鄰松花江。死者呈頭朝南腳朝北的姿態仰臥在地壟溝中,年齡估計在25歲左右,上身穿著藍色亞麻西服、西服兜里有油砂條一根、火柴兩盒、月餅半塊;下身穿著黑色大紋西褲,頭顱被鈍器砸成塌陷,面部有不規則創口,頭發、衣服和襪子上有大量的血污油垢,左手上戴著一塊電子表,但已經沒有數字顯現。在距離尸體北側7.5米處發現兩個北京212型吉普車前排單人座椅的坐墊套,上面浸有大量的血跡。
尸檢結果表明,死者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人用帶棱角的鈍器猛擊頭部導致顱骨塌陷失血性休克死亡,且在較重外力的直接打擊下導致心臟、肝臟破裂。死者的背部有大量的表皮剝脫,表皮剝脫周圍沒有生活反應,系死后形成。根據胃內容物判斷,死者應在最后一餐飯后6小時左右被害,死亡時間約在72小時之前。
對于此案的性質,偵查員們一開始分歧較大,所以在北陶派出所的會議室里從下午一直爭論到了深夜,這才形成了如下的統一認識:
1、此案系他殺無疑;
2、發現尸體的現場不是第一現場,而是拋尸現場;
3、根據尸體背部的幾處死后形成的表皮剝脫傷,可判斷是用汽車運尸所致;
4、死者身上傷痕排列較亂且輕重不一,且傷痕多集中在右側,結合現場遺留汽車坐墊套,推測可能是在汽車里被害,極大可能是在汽車行駛過程中作案;
5、死者的衣兜內有一條用過多次的駕駛員專用的綠色研磨砂條,衣著表面有大小不等散帶油污,且致死與運尸都和汽車有直接聯系,判斷死者可能是汽車駕駛員或者汽車修理工;
6、根據上述判斷,此案系一起嚴重暴力劫車殺人拋尸案。
據此,由白城地區公安處刑警大隊和扶余市公安局刑警隊組成的專案組決定將偵查范圍劃定在以扶余市東部四個鎮、七個鄉派出所的轄區為主,在和現場毗鄰的長春地區的榆樹縣、德惠縣、黑龍江省的雙城縣查找尸源和丟失座椅坐墊套的北京212吉普車。鑒于死者衣兜內的火柴產自榆樹,因此將重點排查范圍劃在榆樹縣。
身穿83式警服的民警
9月29日早晨,一名大山家子鄉(緊鄰北陶鄉)農民在自家玉米地里干活的時候發現一塊浸有血跡的212吉普車使用的米色雙人坐墊套,經過和北陶鄉現場發現的單人坐墊套進行比對,發現兩者的顏色、新舊程度完全一致,可以認定是同一輛北京212吉普車的所有之物。
同時,扶余市交警三中隊反映:前幾天榆樹縣交警隊來電話說榆樹鎮丟失了一臺北京212型吉普車,車牌號為吉林30-10439,連同司機一起失蹤了。專案組得知這一情況后,立即火速派人趕往榆樹縣,榆樹縣公安局分管刑偵的陳樹先副局長也派出八名偵查員配合專案組的工作。
80年代的交警
很快查明,榆樹縣榆樹鎮的個體出租車車主王力軍和他駕駛的車牌號吉林30-10439的北京212型吉普車9月24日失蹤后至今未歸。偵查員立即走訪了王力軍的妻子宋某某,宋某某介紹說:“我愛人是個養車戶,今年26歲,我家的車剛買了一個多月,雇了一個司機。9月24日因為司機回家過中秋節,所以我愛人在下午自己出了一趟車。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8點多了,因為忙著把車存到我公爹家,就只吃了半塊月餅,剩下半塊揣在衣兜里就走了,走后一夜未歸。第二天我去我公爹家找他,我公爹說他根本就沒來過,八月節我和孩子等他一個晚上他也沒回來,現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隨后偵查員又詳細詢問了王力軍的體貌特征,宋某某一一說來,均和北陶鄉發現的無名男尸吻合,隨后偵查員將無名男尸的照片拿出來讓宋某某辨認,宋某某一眼就認出無名男尸就是她失蹤多日的丈夫王力軍。
在確定尸源后,接下來要查明的是:王力軍的吉普車在哪里?誰殺害了王力軍,為什么要殺害王力軍?
9月30日,專案組的二十名偵查員分乘五輛吉普車來到榆樹縣增援,在榆樹縣開展了大量的排查工作,排查重點是王力軍的社會關系、9月24日的活動軌跡;王力軍的親屬以及周邊關系人員的往來情況;查明王力軍的吉普車在9月24日的存油量;對榆樹火車站的出租車聚集點進行重點走訪。
10月3日14時左右,在榆樹縣的訪問組一無所獲的時候,在扶余市三岔河鎮的訪問組卻獲得了新發現——哈大公路烏金大橋的兩名值班人員反映了一個情況:9月26日凌晨1時左右,一輛北京212型吉普車翻在距離橋頭不遠的路旁。他們上前幫忙把車扶正的時候發現這輛車的車牌照沒有掛出來,而是放在車內,車號的數字是30-10439,車內的座位上沒有坐墊套,車上的兩個男青年,一高一矮,聲稱自己是扶余陶賴昭鎮人,高個子自稱是榆樹縣生產資料公司的司機。當時因為修公路禁止車輛通行,高個子聲稱矮個子有病,他開車送矮個子去德惠看病,央求過橋,還打聽去九臺縣上河灣的路怎么走——
北京212型吉普車
這顯然是一條重要線索,專案組判斷這輛吉普車過橋后必然經過陶賴昭鎮,于是立即派人前往陶賴昭鎮查訪。果然在10月4日在陶賴昭鎮的走訪中又獲得一條重要線索!鎮上一個個體飯店老板介紹說:“中秋節那天,也就是9月25日晚上6點多,有一輛北京212吉普車停在我的飯店門口,上面下來一高一矮兩個人,讓我給整點汽油。我說整不著,他倆就嘀嘀咕咕上車又走了。我不知道這兩個人的姓名,只知道其中的大個子外號叫‘黑老鴰’,家住在榆樹鎮,過去是個開出租車的,經常在這一帶耍錢……”
在榆樹縣公安局的全力配合下,專案組很快查清“黑老鴰”的真實身份——時年27歲、家住榆樹鎮的尹力華,原系榆樹縣第二百貨商店職工,1987年辦了停薪留職開了家個體飯店??墒撬麩o心經營飯店,成天在外流竄賭博,導致飯店很快就被他當做賭注給賭輸掉了,結果他傾家蕩產、債臺高筑。因為尹力華品行不端,耍錢手段詭詐,賭品低劣,所以在賭桌上得了個“黑老鴰”的外號。
尹力華的妻子向偵查員哭訴:“尹力華這個人不務正業,好端端的一個家全讓他給敗禍了,還經常不著家。這不,9月23日出走的,9月29日回家說在外面把人給打壞了,在家只住了一宿,9月30日又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尹力華走的時候穿什么衣服?”
“鑲有煙色人造革的綠色夾克服,草綠色褲子。”
尹力華妻子介紹的尹力華出走時的穿著和烏金大橋值班員以及飯店老板所提供的“黑老鴰”的穿著完全一致,因此推斷那個開車的高個子就是尹力華,那么那個和尹力華在一起的矮個子又是誰?
10月4日接近中午的時候,尹力華的表姐來到榆樹縣公安局刑警隊報案:“9月26日6點多,尹力華領著一個小青年開著一輛北京吉普車來我家,說是車去九臺沒油了,要借150元,我把錢給他后他倆就開車走了。當天下午4點多兩人又回來了,說車讓九臺扣了,要罰款1000元,還要借錢,我沒借給他們。他倆在我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早上起來尹力華又提借錢的事情,我又借給他100元。他倆乘坐早上8點的客車去九臺市六臺鄉。”
“可是走后第二天下午,那個小青年一個人又來了,問我尹力華來過沒有,我說沒有回來。結果他又開口問我借錢,還要我給他換件衣服穿,我斷然拒絕??墒撬梦也蛔⒁獾臅r候將我家桌子的抽屜撬開,偷走了2500元錢。”
“我氣壞了,在9月29日來到榆樹找到尹力華,問他領來的那個小偷是誰,尹力華說那個人姓岳,叫岳顏東,并答應以后找到這個人幫我把錢要回來。可到現在也沒見到他倆的影子……請你們幫我找找。”
經查實,岳顏東住在榆樹縣劉家鄉劉家村,和尹力華是在賭桌上認識的,嗜賭如命。岳顏東的父親反映:“這小子是9月23日將家里賣豬的700元偷走,不知道跑哪里去混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前些天尹力華的表姐來找我要錢,我和尹力華去哈爾濱找了一趟,也沒找到,這不我正張羅著多聯系幾個人去外地親戚家找一找呢。”
與此同時,前往上河灣追訪的小組在九臺市城子街派出所查到一條線索:前幾天,相鄰的葦子溝派出所查扣了一臺北京212型吉普車,車牌號是吉林30-10439。追訪組大喜過望,立即趕往葦子溝派出所,剛進院子就看見一輛北京212吉普車停著,車牌號正是吉林30-10439,遺留在車內的證明顯示這車正是王力軍的那輛吉普車。
葦子溝派出所方面介紹:9月27日,派出所的一名民警在屯外發現兩個人正在給一輛北京212型吉普車上牌照,行跡可疑,于是就上前查問。兩人的答話吞吞吐吐,相互矛盾,還在步行前往派出所的半道上逃跑了。經檢查,車內有大量的噴濺型血跡,駕駛座旁有一副帶血的手套,車后工具箱里發現了血跡和毛發。
至此,專案組認定9.27案的殺人兇手就是尹力華和岳顏東,隨即吉林省公安廳立即發布兩人的通緝令,全省通緝,并通知黑龍江省公安廳和遼寧省公安廳協助查捕。
將時間條撥回到10月13日中午,尹力華的妻兄史志室拽著一個名叫趙殿平的中年男子來到榆樹縣公安局刑警隊,聲稱:“這個人知道我妹夫尹力華在哪里!”
趙殿平表示:9月30日尹力華領著岳顏東來到他家,要他幫忙給他倆找個干活的地方。但是他們在鶴崗找了好幾個地方都沒有如愿,尹力華和岳顏東去了河北易縣凌云冊鄉王加祥家,而趙殿平則回到榆樹,最后提醒:“我來的時候他倆已經買好了10月15日去上海的火車票了,你們去晚了就抓不著了!”
當天14時,榆樹縣公安局的兩名偵查員帶著趙殿平趕到扶余市三岔河鎮,和扶余市公安局的三名偵查員匯合,然后乘坐吉普車趕往陶賴昭鎮。經公安部和鐵道部協調,臨時調整開往北京的18次特快列車的運行圖,讓該列車在陶賴昭站臨時停車1分鐘,眾人在陶賴昭站登上18次特快列車,在10月14日上午到達了北京站,然后租車在當天17時抵達易縣。在易縣公安局的協助下,對王加祥家進行架網布控,就等尹力華和岳顏東自投羅網(當他們趕到凌云冊鄉的時候得知尹力華和岳顏東還在北京游玩未歸)。
10月14日20時左右,當尹力華和岳顏東哼著小曲走進王加祥家時,埋伏的偵查員突然沖出,幾支64式手槍幾乎同時頂住他倆的胸膛,兩人還沒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各自“喜提一副銀手鐲”。
10月15日,尹力華和岳顏東在北京站被押上回東北的旅客列車——
在扶余市公安局的審訊室中,尹力華一開始只承認自己欠債和賭博的問題,閉口不談殺人劫車的罪行,然而在當偵查員將調查走訪的人證和物證擺在他面前時(當然“大記憶恢復術”也沒少施展),尹力華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在要了一根煙并貪婪地抽完后,尹力華開始交代罪行。
兩年前,尹力華在榆樹縣百貨第二商店辦了停薪留職后和妻子一起開了家飯店,由于經營有方,賺了不少錢,又買了一臺微型汽車跑出租,很快就成了當地的“萬元戶”。
80年代的微型汽車跑出租(圖中車型為菲亞特126P微型轎車)
然而好景不長,尹力華很快就染上了賭博的惡習,僅僅幾個月的時間就輸掉了3萬元的存款,連小飯店和微型汽車都輸掉了,輸紅眼的尹力華為了回本而四處借錢,結果越輸越慘,債臺高筑。
9月24日早,賭友岳顏東偷了其父親的700元賣豬錢,和尹力華去閔家屯賭博,一天把錢全部輸光,只好乘坐晚班火車回到榆樹。結果在榆樹站的站前廣場上,兩人看到了正在等客的王力軍的北京212吉普車,兩人見這輛吉普車車況很新,就起了殺人劫車的歹念。
岳顏東從路邊撿起兩塊石頭藏在衣服里,然后和尹力華走到王力軍的吉普車前,以50元的價格讓王力軍拉他們去三岔河。當吉普車行駛至榆樹縣五龍鄉境內時,坐在后座的岳顏東掏出石塊,朝毫無防備的王力軍后腦猛砸,王力軍當即昏倒下去,坐在副駕駛座的尹力華立即把住方向盤,車依靠慣性行駛了一段后停了下來,岳顏東又用石頭對著王力軍的后腦又猛砸幾下,二人鉆出吉普車,將王力軍從車內拉出來,發現王力軍還有呼吸,于是兩人又喪心病狂的用石塊和搖把對著王力軍的頭部、胸部一頓猛砸,王力軍最終慘遭殺害。
兩人搜了王力軍的身,結果只找到1元錢,隨后他倆將尸體連拖帶拽地塞進吉普車的后部工具箱,然后由尹力華駕車來到榆樹縣劉家鄉劉家村陳樹河開的個體小賣店前,以買煙為借口敲開了門,趁著陳樹河拿煙的時候,岳顏東操起啤酒瓶將陳樹河的頭砸破,驟然遇襲的陳樹河一邊呼救一邊拼命反抗,兩人見占不到便宜,倉惶開車逃竄。
離開劉家村后,尹力華開車來到扶余市北陶鄉,將王力軍的尸體拋在一塊玉米地旁。
9月26日,兩人駕車來到陶賴昭鎮,經烏金大橋向九臺市方向逃竄,并試圖尋機將車賣掉。結果行駛至葦子溝鄉附近因為車沒油而拋錨,結果被葦子溝派出所的民警發現并扣車,兩人尋機逃跑。尹力華直接逃回家,而岳顏東逃跑后又自行回到尹力華的表姐家,偷了2500元錢。
9月30日,尹力華和岳顏東再度碰頭,然后再度結伴找到趙殿平,以躲賭債為名求趙殿平將他倆帶往外地。
另一間審訊室里,被“大記憶恢復術”整得鼻青臉腫的岳顏東也交代了自己的犯罪過程,和尹力華交代的犯罪過程可以一一對上。
最終,尹力華和岳顏東因搶劫殺人罪被判處死刑并被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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