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草茂”玉蛇話救贖
徐文寧
徐文寧, 1990年國家文物局授予文物鑒定職稱,國內著名文化經紀人 藝術品收藏家、鑒定家。歷任江蘇愛濤拍賣公司副總經理、北京光華路5號藝術館副館長、北京天物館副館長、江蘇省文交所副總經理、南京大賀傳媒首席藝術顧問、南京中國科舉博物館建設顧問、文物鑒定專家、上海海關學院文物緝私客座教授。出版《北京光華路5號藝術館圖錄》《天物館藏瓷》《玉佩收藏的故事》《臺閣氣象—長樂閣明清狀元書畫集》等十余本藝術類書籍,為國內20多家雜志、拍賣公司撰寫百余萬字鑒賞、拍賣信息類文章。2008年發表全國第一篇 “藝術品證券化新嘗試”論文,系統闡述理論和運做模式。
在我國十二生肖民俗文化中,農歷四月的蛇是有不少奇異的故事。比如南朝宋志怪小說家劉敬叔撰寫的《蛇銜草》,說古代有一個農夫耕地,看見一條受傷的蛇在地里,銜著一種草敷在自己的傷口上,過了幾日,這條受傷的蛇就痊愈,游走了。農夫找來這種草,用它的葉子給人治療傷瘡,百試百靈。《抱樸子》云:“蛇銜能續已斷之指如故”故,《本草綱目》將這種草叫著“蛇銜草”了。
蛇類在自然界如同地球上其它生物一樣,在生活中非常常見,卻又顯得很神秘。在先民眼中,蛇具有預見天氣的能力,它的生命力旺盛,蛻皮后如獲新生,并且生殖能力極強。因此,在原始巫術中,巫師選擇蛇作為自己的助手。借它預示未來天氣的晴陰,為人類預示其他事物發展的未來;巫師還借它能蛻皮重生、多子多育,而將其功能祈禱到人身上。在遠古時代,蛇形紋飾圖騰祟拜是原始氏族部落的時代產物,2000年洛陽偃師二里頭遺址一座墓中發掘出一件“綠松石龍形器”(圖一),長度約65厘米,龍形為蛇身,共由2000多個細小綠松石鑲嵌組合而成。可見中國古代對蛇的認識是頗有好感的。傳說中的華夏民族的始祖伏羲和女媧,在各種歷史遺留下的圖紋形象,也都是“人首蛇身”。(圖二)
遠古時期,蛇成了善神的象征,受到人們的崇拜,變為一種原始社會氏族的圖騰,這在《山海經》也有所介紹。《山海經·大荒北經》:“有儋耳之國,任姓,禺號子,食谷。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赤蛇,名曰禺強。”這個神話故事說了一個人面鳥身的神人,腳踩兩條赤色的蛇,耳帶兩條青色的蛇一樣的飾品,這個飾品叫“珥”,珥就是玉做的耳飾。目前被大家公認的是紅山文化的一種直條狀有蛇腹節的玉佩(圖三),為可掛玉珥佩。另外(圖四)河南省三門峽西周晚期虢國墓出土,現藏三門峽市博物館,靑玉,顔色淡綠色,玉質溫潤,透明。蛇呈弧狀彎曲,單面雕刻,雙目圓睜,口吐蛇舌芯,蛇尾向內彎曲, 蛇身上有三條從頭貫尾陰線紋,蛇身上的豎向平行的鱗紋為淺浮雕。蛇芯,蛇背中間有兩單面鉆孔,可供懸掛。鉆孔從背面開鉆,致使有紋飾的一面孔小,背面的孔大。雙目為淺浮雕。這些特征與(圖五)山西省靈石縣旌介襯2號商代晚期墓出土的現藏于靈石縣文物管理所的龍蛇形玉飾,有很多紋飾傳承的相似之處。
其實,最能說明蛇形玉“珥”佩的當屬(圖六)一對人蛇身形玉飾,春秋 徑3.8厘米 河南省光山縣寶相寺黃君孟墓出土,現藏于河南博物院。這一對耳飾呈扁平橢圓環狀,大小薄厚相同。兩件皆作側身戴冠蛇身人形佩型,正反兩面以勾云紋飾裝飾,兩件略有差別。這同臺北故宮收藏的龍山文化玉圭上琢刻的人面蛇身耳飾上的神人形象,具有著紋飾傳承的歷史一致性。(圖七)這種由蛇的形體做耳飾的,有個特定的名稱“珥蛇”。這一對“珥蛇”佩之中,其中一件玉佩飾上的人頭耳朵上,佩著一副環狀蛇形的耳飾。這種人面蛇身耳飾的外型與上面所碾琢的內容,都很好的詮釋了“珥蛇”在使用方法上和佩帶方式上,符合《山海經》所述的“珥蛇”描述。很明顯“珥蛇”是一種來源異常古老的神圣標志,用來表示超自然的神性特征或通神者的標志性身份特征。如今,很容易因歷史文化的斷層,給我們解讀“珥”時產生觀念誤區,將其僅僅當作古人美學的裝飾符號來看,而忽視了可以通過這一歷史物證形象,去揭開古書中 “夏啟珥蛇”的千古難題,為歷史做出最好的文化復原詮釋。
《荀子·勸學》篇有“騰蛇無足而飛”之語。這一神話中的蛇會飛,說明當時已經有了華夏“龍蛇合一”的龍圖騰。那些珥蛇、踐蛇、操蛇之神的形象,實際就是古代的智者巫覡,“耳珥兩青蛇”扮演著趨吉避兇、乘龍而升降于天地之間的模仿神的腳色。在初民心目中,凡人的活動空間是介于天地之間的。在沒有神力的相助,是難以超越自然條件的束縛,如同鳥類一樣升上天空去翱翔。因此在很長一段歷史的長河中,鳥和蛇的合體作為會飛的形象,在戰國玉器中依然可以看見。河南省洛陽市西工區出土的龍形鳥蛇合璧,現藏于洛陽博物館。玉色青中泛黃。璧有內外沿,體兩面飾谷紋,兩側璧緣透雕匍匐行龍,龍首上各有一大尾鳥,龍口和鳥喙分別銜住一條蛇的尾部和腰部,體上飾有鱗狀紋,呈現出龍鳳呈祥,蛇為龍子一家親和之象,畫面非常和諧喜氣。然而,現實中的蛇畢竟長得不好看,令人望而怯步。一旦觸犯了蛇,人便有生命的危險。因此,人見到蛇會陡然產生畏懼的感受。如果人因懼怕而一旦報復了蛇,那么它就會成為惡魔的化身困繞住人。(圖八)
古人把蛇有的時候叫大蟲,是由于它體型細長。(圖九)宋 白玉盤蛇 受沁呈褐色,局部呈栗殼色與斑點白色。形體渾圓,作盤卷狀。蛇舌吞吐,小圓點鼻孔,邊緣富有肌肉感。管鉆圓眼,蛇體滿飾六邊形鱗片,腹部以排列整齊的弧彎陰線,以示腹紋。盤蛇虎視眈眈,呈攻擊狀,富有動感。這樣的動態不由給人想起我國一則歇后語 “墻縫里的蛇咬人,出嘴不出身”的話,貌似詼諧風趣,實質上這樣的歇后語是先民們在與自然作斗爭中,探討摸索經過流血犧牲,才逐漸地認識到。與蛇打交道,處理得好,則利多于害。同時揭示出蛇對于人類害與益存在因果關系。
說到因果,古代諺語中還有“蛇入竹筒,曲性猶在”句,比喻本性難改。宋代陳元靚《事林廣記辛集·風月笑林·滑稽笑談》:“秦代時,有二個兄弟,專好說妄語,兩人一有事,便相互之間吹牛欺詐。一日,老大思量說:“我二兄弟兩平時說話總無憑,我們今天就去門前的深溪洗澡,把妄語洗掉。”弟弟便答應了。哥哥手中偷偷的藏著一片干肉脯,脫下衣入溪中,潛水而去,一會冒出水面,穿好衣服,搖頭晃腦,吃著那片干肉脯。弟弟忙問:“那里來的肉脯吃呀?”哥哥說:“這可是海龍王會客作席時,見我為洗去妄語,特意送我一片,滋味好極了,
必定是龍肝珍味。”其弟聞得,便也脫下衣服,鉆入水中去。因扎猛子過于急,一下被水下頑石撞破了頭,忙冒出水來,只見鮮血淋漓。哥哥問:“你頭怎破了?”答:“龍王嫌我來得遲了,用鼓槌打我數十下,痛不可忍!”后來諺語將說話不靠譜的人在社會上不受人待見,比喻為:“蛇入竹洞,曲性猶在”了。
《好生錄》也有一段講因果報應的“蛇乞命”故事,話說明代的方孝孺父親準備營造墓葬,夢見紅衣老人拜說:“您所選的墓地,正是我的住處,敬請寬限三天,等我的子孫遷盡后一定重謝。”說完,又再三叩頭。方父醒后不信,竟然派人挖掘,發現有數百條紅蛇窩聚在此,他動了殺念,叫人全部將其燒死。夜又夢見老人哭著說:“我已至誠哀懇,你為何使我八百子孫全部死于烈焰中呢?你既然滅了我族,我也要滅你族。”后來生下方孝孺,他的舌頭宛如蛇形分叉,官雖至翰林學士,卻因觸怒了成祖,命斬十族,統計被殺的人,正如蛇數八百一樣,一個不少。
蛇在中國的語匯中,有不少是屬于負面的。比如,蛇蝎心腸、美女毒蛇、蛇神牛鬼、蛇杯弓影、蛇行鼠步、人心不足蛇吞象;再如明 王玉峰《焚香記·構禍》中:“你惡狠狠蛇心佛口,我便到黃泉,也須把你這歹魂兒勾”這里的“蛇心佛口”說的是蛇蝎心,菩薩嘴。形容內心惡毒,口頭仁慈,心口不一。其實,蛇的故事中還有懲惡揚善的一面。《閱微草堂筆記》中有段大蛇殺死惡婦的故事,有個乞丐和一對婆媳住在破廟里。夏天了,乞丐在外討來斗升小麥,便叫那家兒媳給她老母吃。不料,那媳婦將好麥收起來自己吃,將些發霉的麥面和著臟水做成餅給老太吃。這一夜突然狂風暴雨,黑暗中只聽那家兒媳一聲慘叫,乞丐一看,有一條巨蟒從那媳婦的嘴里鉆進去,把她的心臟給吃了。乞丐為其掩埋時候,看見足有二尺長的蛇尾還拖在那婦人胸前。
還有一則故事說明代正統十四年,統一蒙古各族,稱雄西北的也先,以明朝不允許兩族貿易為名,對明發動了一場聞名后世的戰役——土木堡之戰。當時明朝的君主明英宗朱祁鎮,在大太監王振的慫恿之下,決定御駕親征,但是因為準備不當,糧草缺失,加之任用王振為大軍軍政統帥,最終使得五十萬大軍競相被瓦剌所敗,隨行大部分王公大臣,競相戰死,明英宗朱祁鎮被也先俘虜。也先俘虜了明英宗之后,以明英宗向大明不斷要挾繳納財物。為了朝政的穩固,明朝大臣推舉鉞王朱祁鈺繼承皇位,遙尊明英宗為太上皇。此時的朱祁鎮已經不是皇帝,能發揮的作用已經極少,但是也先最終卻沒有將朱祁鎮殺死,甚至最后還將其送回。也先為什么沒有在朱祁鎮已經沒有作用的時候,將其殺死呢?歷史有許多版本說法,《明通紀》有一則“蛇護英主”的故事,說的是明英主身陷北營,也先雪夜派人刺殺,刺客看見一條大蟒蛇繞護在英主帳篷外,嚇得自行退回。也先只能作罷,并且認為英主有神明保佑,便稍加禮儀相待了。(圖六 清代玉蛇)
在人類的早期文化中,無論是神話、民俗紀事的巖畫、祭壇石刻,或者各類材質的器物上,均留下了許多蛇文化的痕印。無論在我國中原以及少數民族區域,還是在中亞、西亞、北非、西歐、或是北美、中東等境外,都存在著撲朔迷離的褒貶不一的蛇文化,一度曾彌漫全球。但是,在我國蛇成為被憎惡和懲罰的對象,究竟為何時?據說是商的先人成湯,在陽山遇見怪蛇,招致五年大旱,民不聊生,逼得成湯剪發箍手,欲自焚于桑林以祈天降甘霖時才開始的。
遠古時代,龍蛇之類屬于陰水之物,盡管被人想象為具有獨立升天和潛淵的異常功能,但畢竟擋不住現實生活中,蛇給人憎惡的感覺。尤其不解的是(圖八)中國海關關徽圖案上有一條令人彎曲怪嗔的蛇,它和金鑰匙、商神杖交叉形成圖案,令不少人有點費解。其實,在希臘,“蛇徽”被作為醫學標記,它源于古希臘傳說中醫神阿斯扣雷波的故事。相傳他經常手持盤繞著靈蛇的神杖,云游四方治病救人。因此希臘是蛇徽的發源地,它應源于蛇的崇拜。從古到今,蛇徽遍布希臘各地。到了近代,美國、英國、加拿大、德國以及1948年第一屆世界衛生大會選定的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會徽,都用蛇徽作為自己的醫學標志。50年代前中國中華醫學會的會徽上也有蛇徽。1948年4月出版的《中華醫學雜志》,封面就是一個赫然醒目的蛇徽。直到今天,蛇在中西方仍是醫務工作者的標記。目前我國不少醫科學校的校徽上有蛇的形象,紅十字會的獻血車上的標志也是蛇徽,便都是緣于此。而商神手杖在古希臘神話中是商人的庇護神--赫爾墨斯、希臘奧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宙斯與阿特拉斯之女邁亞的兒子、宙斯傳旨者和信使的手持之物。赫爾墨斯一直以來被西方認為是行路者的保護神,是商人的庇護神。(圖六 摩西的蛇杖)
另外,基督教的一個著名典故,《圣經·民數記》21章中:“以色列人被毒蛇侵害,上帝便命令摩西“制造一條銅蛇,掛在桿子上,凡被蛇咬的,一望這銅蛇,就活了”。后來耶穌在傳道時引用了這一典故,并預言自己要如這條銅蛇一樣被掛在木頭上,作為救贖的暗示(《約翰福音》3:14)。于是在基督教興起之后,“杖上盤蛇”的標記就在西方成為了獲得救護的含義。在同世紀的中國,將龜蛇合體稱為“玄武”,作為護衛神,鎖眾鬼于酆都大洞于足下,玉帝賜號為玄天上帝。所以在幾千年前,“玄武”也有了救贖之意。同期的佛典《蟻喻經》:“蛇者即是無明”,無明就是一切煩惱。由此,我們可以發現,單一的蛇則為煩惱,而一旦有了合體,則成了救贖的工具。
春秋時期,晉國出過一件蛇與鷹的合雕器,也同樣具有救贖的功能。1988年山西省太原市金勝村晉卿趙氏墓出土一件鷹蛇玉劍璏 ,長52cm,寬42cm,厚31cm,現藏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玉料呈青褐色,質地上乘。沒有沁染的地方呈現半透明,有的地方土蝕厲害透光性差了點。玉劍璏呈扁長方形,是作為劍鞘末的佩劍裝飾品。此器主體為一鷹側展翅,翅翼雕琢隱起的五條并列的弦紋,利爪前伸,尾部向上翹起,作降臥狀踏住一蛇尾。蛇身遍雕陰線鱗紋,并向上蜷曲旋轉。蛇身沿鷹胸前體攀向左前頸方,出鷹翼后端與鷹頭相交。蛇首雕橢圓形的眼睛,鷹嘴與蛇口相吻合。利用嘴端悄色將兩動物頭部化為一體。此器構圖極為精妙,雕琢工藝也非常精湛,是春秋時期玉劍飾中難得一見的珍品。(圖七)遺憾的是這個鷹蛇玉劍飾,在一些專家寫的書里卻被說成是鵝與蛇龍魚的合形特征。
有相傳古印第安阿茲臺克人,受自己信奉的戰神啟示,只要古印第安阿茲臺克人看到一只鷹叼著一條蛇,站在一棵仙人掌上時,他們就可以在那里得到戰神的庇佑,在那里定居和創業。研究者認為,印第安人的祖先可能是在大約2萬年前從亞洲渡過白令海峽到達美洲的,或者是殷商時期通過冰封的海峽陸橋過去的。像這種鷹蛇圖案的玉器作品,在美國哈佛大學東方藝術收藏品中也有一件;此外,安徽省壽縣朱家集李三孤堆出土了一件戰國中晚期攫蛇銅鷹方座,座上浮雕一鷹雙爪緊緊攫住一條蛇。可見這些中國古藝術品鷹蛇合體紋樣,遠比8世紀才開始傳說的墨西哥城是戰神鷹捕蛇的傳說要早得多,也比6世紀的伊索寓言也早。由此可見,鷹蛇合形象生圖案并不是舶來品,此件鷹蛇玉劍飾可以為歷史上是否存在“殷人航渡三千年”的文化,作出實物見證。也可以大膽的推測,殷商文明與中美洲的瑪雅文明可能是同祖源的分支文明。
蛇成了救贖的工具,這在《山海經》共有九處神話。這些神話皆與伏羲、女媧人首蛇身等人祖圖騰分不開。在《山海經》中所涉及的巫女、巫婆、巫醫、祭壇所用的蛇,以及在祭祀的貢奉與巫覡的薩滿教活動的關系,蛇作為工具,都顯得十分密切重要。《山海經》提及的山川、諸神在巫覡的眼中,都是對薩滿教的一種神靈祭祀的體現。語言學家對阿爾泰語系中,篤信薩滿教的諸多民族,其中包括中國,均借薩滿請神的巫覡靈魂的附體,借身上的玉佩飾與神靈的交媾,來完成與諸神、諸山川、諸方位地神怪的三位一體結合。因此十二生肖的蛇,遠比其他生肖來的國際些,涉及到的少數民族和境外民族的神話故事更多些。十二生肖的蛇,原始功用是驅魔避邪,也是薩滿教最主要的功效之一。因此懸掛蛇圖騰的始祖畫像,是顯示先祖之神威,祈求諸神的庇佑使靈魂安然升騰與安息的同時,也使活人不受邪魔侵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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