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梅生

徐克根據金庸名作《射雕英雄傳》改編的電影《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上映之后，票房與口碑表現都稱不上亮眼，不過從主題立意、改編側重、女性塑造等方面來看，影片仍然是一部帶著徐克個人烙印的武俠電影。

《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海報

觀眾不太買賬的原因，除了與武俠題材的影視劇可能已經式微有關，大概還因徐克以往電影中那些浪漫的寫意筆觸，此次被具象的寫實畫面取代。武林高手之間的對決、氣勢恢弘的戰爭或布陣等場面，雖然令人震撼，但也削弱了觀眾對于“江湖”世界的想象。

作為華語影壇上的一員“怪才”，徐克導演、編劇、監制的作品數量眾多，并且題材不為武俠、動作所囿。他擅長改編經典的文學或影視作品，由張徹的《獨臂刀》而來的《刀》、胡金銓的《龍門客?！范鴣淼摹缎慢堥T客?！?、李碧華的同名小說而來的《青蛇》等，都讓原作煥發出貼合時代特征與觀眾審美的新意。他與胡金銓、程小東等聯手打造的《笑傲江湖》系列，雖然據聞金庸本人并不滿意，片中的令狐沖、東方不敗等人物顛覆觀眾認知的形象，卻被影迷接受并喜愛。

此外，他的電影盡管在題材類別、時代背景、商業考量等方面有著鮮明的區分，但“江湖”二字始終貫穿。雖然他曾在《刀》中，借追溯往事的女性角色之口，告知觀眾他并沒有弄懂何為“江湖”，但不爭的事實是，他的作品里“江湖”的內涵往往不被私人恩怨、兒女情仇的范疇所束縛，關照的是社會秩序、家國大義的維護。

香港電影新浪潮的代表作之一《蝶變》，早些年的《刀馬旦》、《新龍門客棧》、“黃飛鴻”系列，近些年的《智取威虎山》、《龍門飛甲》、“狄仁杰”系列，以及《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等等，均是如此。

郭靖（肖戰飾）與黃蓉（莊達菲飾）

《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以郭靖（肖戰飾）與黃蓉（莊達菲飾）的情感走向、互相尋找推動敘事，表面看是部帶有武俠、戰爭元素的愛情片，但影片開場不久，便用江湖與戰爭在殘酷層面的不同提醒觀眾，徐克志在把觀眾的視線，從江湖里的愛恨情仇，引到戰爭下的社會民生。

徐克眼中，郭靖與黃蓉堅定愛情的過程中，解決與他們有關的江湖是非之外，也在攜手向守護家園的理想邁進。影片尾聲處的畫面與畫外音，是他試圖向觀眾傳聲，以便讓觀眾明晰其思想的載體：正是得益于這份恩愛，這對武俠眷侶才能從彼此身上汲取勇氣和力量，才能牽著手平靜面對大汗（巴雅爾圖飾）的千軍萬馬，才能共同守護襄陽數十年，讓這座城池暫時免受生靈涂炭。

黃蓉（莊達菲飾）

從此角度而言，以原著第34回到第40回的內容為主要改編藍本的本片，賦予黃蓉成熟穩重的形象，似乎無可厚非。這一階段的她，做了丐幫幫主，如胡金銓電影中的“俠女”一樣與郭靖并肩作戰，卻又因江南五怪慘死在桃花島被郭靖嚴重誤會心事重重，自然不能像翁美玲、朱茵等詮釋的黃蓉般，時不時古靈精怪一下。

而郭靖勸阻大汗率領蒙軍進攻襄陽時，說出的與“英雄”有關的一番話，“真正的英雄，不是南征北伐，而是永懷憐憫之心”，在徐克看來，也是由他與黃蓉的愛情間接催生。郭靖闖蕩中原的過程中，武藝不斷精進的同時，對“英雄”的認知，則漸漸從身邊的武林中人，上升到類似岳飛的民族英雄。而他的成長與蛻變路線，既由忠厚純良的本性決定，也與黃蓉的鼓勵與勸導密切相關。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小我的修為，是建立大我的根基。郭靖與黃蓉情感的堅定與穩定，讓他以實際行動，向心中抗金的大英雄岳飛看齊。

郭靖（肖戰飾）

片中郭靖關于“英雄”的論調，原著中有出處?！渡涞裼⑿蹅鳌返慕K章第四十回“華山論劍”中，成吉思汗說完“自國土中心達于諸方極邊之地，東南西北皆有一年行程”，問郭靖天下英雄有誰及得上他時，郭靖答道：“大汗武功之盛，古來無人能及。只是大汗一人威風赫赫，天下卻不知積了多少白骨，流了多少孤兒寡婦之淚?！崩^而，郭靖讓成吉思汗意識到人死之后所占的土地極其有限，進一步指出：“自來英雄而為當世欽仰、后人追慕，必是為民造福、愛護百姓之人。以我之見，殺得人多卻未必算是英雄。”

《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劇照

電影復現這段情節時，郭靖與大汗對峙的畫面、孤兒寡母流淚的畫面，以疊畫的形式出現，讓這組鏡頭像徐克調整的臺詞一樣，沾染“憐憫”之筆，令大汗醒悟：中原人與草原人，沒有本質區別，不能區別對待。

影片的副標題“俠之大者”，本是《神雕俠侶》第二十回的題目。書中，守護襄陽多年的郭靖，讓楊過明白襄陽作為大宋半壁江山的屏障不能丟失之后，又對楊過說：“我輩練功學武，所為何事？行俠仗義、濟人困厄固然乃是本份，但這只是俠之小者。江湖上所以尊稱我一聲‘郭大俠’，實因敬我為國為民、奮不顧身的助守襄陽。然我才力有限，不能為民解困，實在愧當‘大俠’兩字。你聰明智能過我十倍，將來成就定然遠勝于我，這是不消說的。只盼你心頭牢牢記著‘為國為民，俠之大者’這八個字，日后名揚天下，成為受萬民敬仰的真正大俠。”

《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劇照

郭靖如此告誡楊過的根由，正如《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的預告片中郭靖的一段話所揭示，是因他深知：“江湖之大，高手輩出，武功高強的人未必就有一顆憐憫之心，而武功低的人，未必就不能行俠仗義。”

徐克去除了原著中的楊康、完顏洪烈、梅超風等反派角色，幾乎將反派人物的特質集中在西毒歐陽鋒（梁家輝飾）一個人身上，或許正是為了強調一個缺乏憐憫之心的絕世高手，對于現實秩序、和平世界的破壞程度，以便與心懷蒼生的郭靖的行為作出更好的對比。

問題在于，徐克對郭靖與黃蓉情感濃度的過度渲染，讓觀眾的注意力停留在兩人談情說愛的層面，很難接收他真正想要傳遞的信息。加上83版劇集《射雕英雄傳》的主題曲之一《鐵血丹心》作為背景音樂不斷響起，刺激看過這版的一些觀眾不斷想起劇中的經典場景，愈發覺得徐克的新版諸多場景味同嚼蠟。

如果徐克不以寫實的手法處理郭靖與黃蓉的情感戲份，像他的《青蛇》《笑傲江湖》等一樣，在情節、色彩、動作等方面，增加一些浪漫綺麗甚至神秘詭譎的元素，觀眾也許會有不同的觀感?，F在兩人在山頂雨中策馬雙向奔赴、蒙古軍營中以紙傳情等場景，徒具浪漫的殼。就像徐克處理打斗戲時，將郭靖、歐陽鋒等人的無形內功，變為可視的有形氣流，表面上雖說挺好看，卻也限制了觀眾的想象力。

華箏（張文昕飾）與黃蓉（莊達菲飾）

全片無可爭議之處，大概是徐克對于華箏形象的全新塑造。片中的華箏（張文昕飾）一改以往影視版本的《射雕英雄傳》中哭哭啼啼的嬌弱公主形象，不再被情所困，而是像《新龍門客?！防锏慕痂傆褚粯?，具備了現代女性的獨立意識，拿得起放得下，灑脫自如。而她與黃蓉之間的惺惺相惜，也能讓人想起《上海之夜》中的阿舒與鄧仔、《青蛇》中的白素貞與小青，令觀眾窺見影片與徐克以往作品的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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