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丁香園

本文作者：sysoon

如何把一個人全身的神經抽出來？

在不弄斷任何一條神經的前提下，剝離骨肉；為了保留 12 對顱神經，一點一點削掉頭骨底部......最后用上千根細針根據神經走形進行固定，顯現出胸腔、骨盆、四肢。

Harriet，圖源：參考資料 1

這是一位女性全身的神經，在 136 年前被抽出，至今陳列在德雷克塞爾大學醫學院里，成為這所學校「工作時間最長的職工」。

百年之后，依舊無人能復刻

Harriet，一度被稱為「不可能」的作品。而完成這次冒險的人，是 19 世紀著名的解剖學家魯弗斯·韋弗（Rufus B. Weaver）。

韋弗沒留下任何關于制作過程的手稿或記錄，相關細節幾乎全由其學生和同事們講述。

Harriet 和韋弗，圖源：參考資料 2

韋弗就讀于賓夕法尼亞醫學院，并在畢業后留任醫學院、教授解剖學。南北戰爭結束后，他受命前去辨認 3000 多名陣亡士兵的身份，因此小有名氣。

韋弗沉迷于解剖操作。在任教期間，他把解剖教研室的非真實模型幾乎都扔了，自己制作了數百個真實標本，包括膀胱結石、健康和患病大腦切片，以及某位女性的整個子宮，子宮標本打開后，還能看到一個六個月大的胎兒......

韋弗和他的部分解剖作品，圖源：參考資料 4

據韋弗的學生和同事們回憶，他最初提出制作真實完整的人類神經系統，是想讓學生們更直觀的觀摩和學習：解剖學試卷上，一遇到神經系統部分，就答得一塌糊涂。

這個提議遭到了所有人的拒絕，大家都認為這位解剖學天才瘋了。

當時威望甚高的解剖學家托馬斯（A.R.Thomas），同時任該醫學院院長，也不支持韋弗的決定：「這個計劃非常愚蠢和魯莽，會讓你的視覺功能失常，甚至可能毀了你的視力。」

旁人的拒絕無法阻止韋弗，他最終通過自己的方式獲得了一具遺體，并著手進行解剖。

為了完成 Harriet， 韋弗在自己專屬的解剖室里呆了約 9 個月。在此期間，他將每條神經與周圍組織剝離開；為了防止腐爛，他給每一根神經都涂上了白色的鉛基油漆和蟲漆。

韋弗不想弄斷任何一條神經。解剖中，12 對顱神經最復雜，但韋弗依舊想讓每根神經都留在原位、保證自然位置和關系：他從頭骨底部一點一點削掉骨頭后，取出大腦，再填充、逐步縫合......

神經以外的骨骼、器官組織，韋弗統統扔掉，只留下了眼球并向內填充注射物、與視神經相連。時至今日，展覽柜里的 Harriet，眼球依然生動。

Harriet 和后來參觀的學者，圖源：參考資料 4

Harriet 唯一沒能保留的是肋間神經，但這并不影響她遙遙領先：一百多年里，無數團隊想復刻 Harriet，結果都不盡人意。

在 2017 年的一項現代人類解剖項目中，一群人耗費了上百小時，解剖結果依舊比 Harriet 簡陋；而在 136 年前，韋弗一個人完成了 Harriet 的解剖和制作。

Harriet（左）和 2017 年的解剖作品（右），圖源：參考資料6、7

舉世聞名卻無人認領：是誰做出的貢獻？

1888 年，韋弗把 Harriet 帶到了大家面前，轟動當時的醫療界。

5 年后，韋弗和 Harriet 一起出現在芝加哥世界博覽會，引發無數關注。這份作品獲得了展覽獎章和藍絲帶高級科學獎。

韋弗也因此榮譽加身，在 1909 年獲得費城醫學院授予的第一個榮譽院士稱號。后來，當 95 歲的韋弗去世時，全國各地發表訃告，紀念這位解剖學家對「人類完整神經系統」的解剖貢獻。

跨越 136 年，Harriet 至今仍然出名，身影出現在數百本教科書、實驗室和醫療辦公室里。

Harriet ，圖源：參考資料 6

但百年間，有個疑問一直沒有被解答：Harriet 到底是誰？

貢獻遺體的這名女性是否叫「Harriet」，甚至可能也存疑。

「Harriet」這個名字只是韋弗在某次文件中提及：「Harriet 是位貧窮的黑人婦女，36 歲，沒有多余的肉或脂肪，這樣的身體條件，在解剖學上可以稱之為完美。」除此以外，并未公布更多的詳細信息。

在德雷塞爾大學醫學院檔案館最初的介紹中，Harriet 在哈內曼醫學院擔任保管人員，35 歲因肺結核去世，自愿捐獻遺體用于解剖。

但學者們撈遍整個賓夕法尼亞州在該時期的人口檔案，也找不到可能符合的「Harriet」。

「自愿捐獻」的說法在近年受到了廣泛質疑。有學者直接反駁道：「Harriet 自愿捐獻的說法，純屬捏造。沒有任何現存文件可以解釋，她的尸體是如何被運到哈尼曼的。」

學者們在 BMJ 上公開質疑，圖源：BMJ

2018 年，德雷塞爾大學醫學院檔案館開始努力澄清：「Harriet 生前并不是本院的員工。」

醫學院開展的「尋找 Harriet」項目至今仍在繼續，但截至目前，并沒有人來認領這具標本。

對于一部分學者來說，Harriet 到底是誰并不重要，但韋弗獲取遺體的途徑涉及了倫理問題。

韋弗所在的 19 世紀，解剖用的尸體主要來自混亂黑暗的供應鏈：謀殺無業游民、買賣、盜墓......

組團盜墓、獲取尸體，圖源：參考資料 3

有人認為，韋弗是通過《解剖學法案》合法獲取遺體的。這項法案頒布于 1883 年，它允許公共機構將無人安葬的尸體直接交給醫學院，用于科學研究。韋弗的解剖完成于法案頒布 5 年之后。

但部分學者并不同意這個說法，因為在那個時代，法律和實際執行仍然存在差異，該法案頒布之后，非法盜取尸體的行為屢禁不止。

1888 年 12 月（法案頒布 5 年后），費城出版社的記者們在黎巴嫩公墓蹲守盜墓賊，他們在一輛馬車上發現了 4 名男性和 2 名婦女的尸體。盜墓賊們正準備將這些尸體運往杰斐遜醫學院。

在當時的整個賓夕法尼亞州，醫學院學生夜間盜墓的丑聞時常登上報紙。

另外也有人認為，就算韋弗是合法獲得遺體，這個行為本身也遠遠低于當今的道德標準，違背了倫理原則。

幾個世紀以來，醫學教育和研究使用了數十萬個身份不明的人類身體部位模型，其中許多標本都是在沒考慮知情同意和身體自主權的情況下收集的。

有學者在 BMJ 上發文表示：「為了解剖學研究，Harriet 被迫失去了自己獨特的身份，成為了一具沒有特點的軀體，甚至只是任人擺布的物體。」

策劃：sysoon |監制：gyouza、carollero

題圖來源：社交平臺

參考資料：

[1]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2214854X17300250

[2]https://mh.bmj.com/content/49/3/457

[3]https://www.atlasobscura.com/places/the-nervous-system-of-harriet-cole-philadelphia-pennsylvania

[4]https://drexel.edu/legacy-center/the-collections/historical-human-remains/harrietcole-details/

[5]https://drexel.edu/legacy-center/the-collections/historical-human-remains/

[6]https://drexel.edu/legacy-center/blog/overview/2018/november/dissecting-harriet-cole-uncovering-womens-history-in-the-archives/

[7]https://www.thelancet.com/journals/lancet/article/PIIS0140-6736(20)32032-8/full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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