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啟風
近日,因電影《無問西東》的上映,西南聯大再次引起人們的關注。電影中,陳楚生飾演的吳嶺瀾畢業于清華大學,后隨校南遷昆明,成為西南聯大的一名文科教授,其表現出的“民國范兒”,讓很多觀眾為之折服。王力宏飾演的學生沈光耀,被吳嶺瀾救下后,選擇投筆從戎,最終為國捐軀。在真實的聯大校史中,確實有很多吳嶺瀾、沈光耀這樣的師生。
政府支持的西南聯大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后,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南開大學遷往長沙,組建了“長沙臨時大學”。次年,因戰事發展,再遷昆明,改名“西南聯合大學”,維持至抗戰勝利。
當時國內教育界一致認為,不能讓戰爭影響正常教育,后來掛名西南聯大校務委員的胡適多次說,“國家教育,似仍宜為國家打長久算盤,注重國家的基本需要,不必亟亟圖謀適應眼前的需要。”1939年,國民政府確立“戰時應作平時看”的教育方針,并對高等院校給予充分支持。由于通貨膨脹的影響,教育部撥給西南聯大的常規經費,也連年上漲。1938年撥款不過26萬元,1940年增長至138萬元,1945年達到2000多萬元。
西南聯大校門
針對高校中的教職員工,教育部也有補助措施。如1943年5—12月,教育部為西南聯大部分教授發放“獎助金”,聞一多、朱自清等12人獲得600元,楊武之、鄭天挺等獲得500元,另外還有15人獲得200元。1944年11月,又給家庭困難的朱自清、聞一多、馮友蘭等27人各發放1萬元研究補助費。同時,對聯大員工及家屬也有相應補助。
西南聯大圖書館內部
在這種支持下,中國的大專院校于抗戰期間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從108所增加到145所,在校學生總數也多了一倍。時人評價,大后方“這七年間的科學進步與貢獻,比起過去三十年來,在質在量皆有增無減”。西南聯大的發展與成績,正是最好的例證。
聯大師生的生活困境
雖然有來自政府的援助,但西南聯大師生的戰時生活,依舊極為艱辛。在北平的時候,教授們月薪幾百塊大洋,足夠買一座四合院的。但戰時通貨膨脹,使這些收入大幅縮水。聯大經濟系教授楊西孟寫過一篇《幾年來昆明大學教授的薪金及薪金實值》,反映了聯大教授們的生活狀況。他說,“怎么維持他們的生活呢?這就需要描述怎樣消耗早先的積蓄,典賣衣物及書籍,賣稿賣文,營養不足,只有消蝕資本,而最后的資本只有健康和生命。”
在聯大教政治學的張奚若即曾在課上和學生講,亞里士多德說“人是政治的動物”,動物過的是“mere life”(單純的生活),人還要有“noble life”(高貴的生活)。張奚若緊接著話鋒一轉:“現在米都賣到五千塊一擔了,mere life都維持不了還講什么noble life?”
西南聯大“民主墻”
在西南聯大,無數的例子都在證明著張奚若的話。費正清到訪昆明時,看到聯大圖書館館長嚴文郁“在一家皮匠店的閣樓上的房間里”“正半披著衣服躺在床上,貧病交加,為三個孩子沒飯吃而發愁”。聞一多在教學之外,幫人刻印,收費標準是“石章1200元,牙章每字3000元,邊款每分字作一字計,過大過小加信。潤資先惠,七日取件。”朱自清在昆明穿一件水牛皮色的毛氈,看上去就像是蓑衣,李廣田路遇朱自清時,幾乎認不出來。
工學院圖書館閱覽室
為能補貼家用,聯大的教授夫人們也是各展所能。韓詠華是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的夫人,她回憶,聯大的庶務趙世昌是上海人,教她和潘光旦夫人做“米粉碗糕”。做好后,取名“定勝糕”,由韓詠華“挎著籃子,步行四十五分鐘到冠生園寄賣”。賣糕時,她“自稱姓韓而不說姓梅。盡管如此,還是誰都知道了梅校長夫人挎籃賣定勝糕的事。”
學生們沒有收入,很多都靠政府補助勉強生活。楊振寧的父親楊武之是聯大數學系主任,但教授收入還不足以支撐一家人的開銷,生活上捉襟見肘。聯大的教學設施也很簡陋,楊振寧晚年回憶說,“那時聯大的教室是鐵皮頂的房子,下雨的時候,叮當作響。地面是泥土壓成的,幾年以后,滿是泥坑。窗戶沒有玻璃,風吹時必須要用東西把紙張壓住,否則就會被吹掉。”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楊振寧和李政道受業于物理系吳大猷教授,并在1957年摘得諾貝爾物理學獎,成為最早獲得這一獎項的華人。
在聯大中,甚至有的學生自1938年到昆明,一直到1942年畢業時,都穿著同一件長袍,且從來沒有洗過,因為沒有衣服換穿。另外一個學生只有一套軍事運輸單位發的制服,是他在一次工作后所得。聯大經濟系的王民嘉是“高干子弟”,她父親是蔣介石表兄、貴州省財政廳廳長,但也與普通學生住草棚宿舍,穿一件藍布袍,每天吃食堂。
聯大師生在這樣的生活困境下,對政府腐敗極為敏感。1941年底,發生“洋狗”事件。《大公報》說,政府置很多重要人物于不顧,卻把孔二小姐的老媽子和“洋狗”從香港給接回了后方。憤怒的聯大師生走上街頭,打出標語“黨國要員不如孔賊的一條狗”、“打倒以飛機運洋狗的孔祥熙”。今天我們知道,這是一則虛假信息,當時香港交通斷絕,無法通知需搶救要人,以至機艙未能坐滿,而四只“洋狗”的主人其實是美國飛行員。
聯大驚人的學術成績
聯大師生維持生計固然不易,但從沒有放松學術上的努力。1942年春天,雷海宗在云南大學講了一次他獨創的歷史周期論,主辦者林同濟稱贊,“這真是the romance of a historian(一個歷史學家的浪漫)。”聯大在抗戰期間,還建立起一批研究所。
在戰時開展學術研究,會遇到很多意外。一次空襲過后,社會學家李樹青回到房間,發現已被竊賊偷得一干二凈,其中包括《關于中國土地問題的調查報告》的20萬字手稿。金岳霖對此是有先見之明的,每次跑警報都要拿著自己三十年的心血——《認識論》書稿。在小山坳中避難時,他就坐在書稿上。但終于有一次,這件寶貝還是被他給忘在了避難處,等到他回去尋找時,早就沒了蹤影。金岳霖打趣說,“很可能被別人拿去包花生米了。”
教育部從1941年—1946年,還舉辦了六屆學術評獎活動,分別給予一、二、三等獎獲得者2000—10000萬獎勵。其中,西南聯大教師先后獲獎30余次,遍及文理各科。如獲得一等獎的《堆壘素數論》、周培源《激流論》、吳大猷《多元分子振動與結構》、陳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論稿》,以及二等獎王竹溪《熱學問題之研究》、李謨熾《公路研究》等等。相比于文科,西南聯大師生在理工科的建樹更多,這一點常被今天的讀者所忽略。
1944年,學校財政困難,被迫將校舍鐵皮屋頂賣掉,換成茅草頂
學生們想從這些名師手下畢業,也要“過五關斬六將”。教育部1940年出臺規定,要求各高校實行“畢業總考制”,學生“除最后一學期所學的課程外,須通過二三年級所習之專門主要科目三種以上”,才能畢業。農、工、商三科學生還要出示課外實習證明。
聯大師生就是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創造了一個奇跡:學校8000多名畢業生中,產生2位諾貝爾獎得主、174位兩院院士和100多位人文學者。
編輯 | 安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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