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喬無喧
編輯|路子甲
“這套房子用光了家里的存款,現在大概跌光了一個首付。”
曾幾何時,擁有房產是一個人真正安身立命的標志。不管是自己住還是等升值、拆遷,房產幾乎等于生活的底氣。為了在大城市工作的有出息的子女,來自小城市的父母掏空了存款袋子,為子女交上一份人生的“首付”。
買不起新房,買個面積在70平米以下,建筑時間在2000年之前的“老破小”,也算是為兒女買下一張美好生活的入場券。
如今,不少匆匆上車的“老破小”業主們卻沒有獲得美好生活,反而被這套賣不出、住不慣的房產所困,眼看著父母攢了一輩子的錢隨著房價跌落而蒸發,他們陷入不動產真正成為“不動”產的窘境。
老破小變成時代的一粒沙
當初買房的時候,沒人覺得以后房價會跌。
2017年,買房浪潮轟轟烈烈席卷全國,身邊同齡人紛紛上車,西貝也坐不住了。為了不被同齡人拉開太大差距,緊跟大家的步伐,她在上海金橋購入一套大約60平米的老破小房產。
父母補貼還完房貸后,2023年她見勢不對,認為老破小在未來不會保值,于是降價幾十萬,以5.75萬/平的價格將房產賣出,她感到很慶幸,今年同小區的房源掛牌價就降到了4.1萬/平。
像西貝這樣敢于率先降價離場的人占絕對少數,更多的普通人無法面對自己的巨額虧損,猶豫于房價的漲跌之間。
秋晨和她的丈夫都是程序員,在北京某互聯網大廠工作,屬于較早吃到互聯網紅利,有能力自己買房的一批人,他們在2016年上車買房。兩人都沒有北京戶口,考慮到將來孩子上學,兩人在天津和平區買了一套筒子樓里的老破小學區房。
房子只有一室一廳一衛,一層樓密密匝匝,住著四五十戶人。但這已經是秋晨家當時能夠負擔得起的區位最好的房子,出門有地鐵有公園,離天津知名學校耀華小學很近,秋晨將孩子和丈夫的戶口遷了過去。
天津和平區一角(圖源:受訪者供圖)
2023年,丈夫成功搖號落戶北京,這套在天津的學區房就失去了作用,秋晨和丈夫決定將這套房產賣掉,再添點錢置換一套北京的學區房,這樣就不用在北京每月花8000元租一個小兩居了。
秋晨家沒想通過賣這套房賺錢,2023年掛牌價就是這套房子的成本價:298萬,但看房的人少得可憐,為了盡快脫手,秋晨一路降價,290萬、280萬、270萬、250萬,一直到220萬,即使一路降價70萬,有意向購買的人也少之又少。
秋晨現在還在懊悔,當時有人出價250萬,因為孩子上學,想接手她的房子,但當時她的心理底價是260萬,沒有同意。
前不久,中介告訴她,她樓上的兩套戶型相同的房子,以198萬的價格賣了出去。她知道,現在高于190萬的掛牌價很難打動買家了。
從數據上看,老破小房產在市場上的交易情況一直較好,特別是一線城市。58安居客研究院的數據顯示,最近兩月,上海的老破小房產掛牌量占總掛牌量的21%,用戶搜索量去重后都能夠達到16%,北京的掛牌量和搜索量大約都是12%,想要賣和買老破小房產的用戶都相當多。
58安居客研究院院長張波根據多項數據推斷:以上海為例,老破小房產的成交量大概在總成交量的20%左右。然而這樣大規模的成交量之上,交易價格卻沒有上漲,房產市場整體呈現以價換量的模式,大部分賣房者低價出售了自己的房產。
“老破小不愁賣,只要你肯降價”,這是無數對當前房產市場爛熟于心的中介共同認同的真理。
不割肉, 房子 賣不出去,如果割肉,是真的在割心頭肉。當初 有能力 上車買房的 大多數人 都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但當初為生活勇敢做出的 選擇和 努力 , 反過來擊潰了他們 如今 的生活。
十八般武藝用到賣老破小
事到如今,仿佛這些老破小業主們努力的一切都是錯的。現在想賣房注定虧損,但如果不賣,誰知道房價還會不會一路下滑,降價什么時候是個頭?
西貝的副業是占卜,2022年她對她擁有的這套老破小的未來極度迷茫、拿不定主意的時候,決定用塔羅給自己算一卦,為求準確,她又去找自己的老師為自己算,多方因素都推論出一個結論:繼續持有一定會降價。
她終于下定決心賣房,從此在如何賣出房產這一命題上使出了全部力氣。
當時這套房子最高能賣到400萬,西貝的丈夫堅持這套房子以后還能漲到420萬以上,兩人意見出現分歧,西貝花費了大量時間,最終做通了丈夫的工作。
搞定丈夫后,她給自己劃定了心理價位350萬,于是率先將掛牌價從400萬降到370萬,在眾多掛牌的房產中贏得低價優勢。同時不斷對比周圍房源的價格,甚至和中介搞好關系,查看中介內部的數據以保證自己房產價格的競爭力。
中介對不同房源有不同的推薦力度
西貝幾乎將房源掛上了能掛的所有平臺,對中介恩威并施。她告訴所有中介自己是誠心賣房,希望他們能將自己的房子放在主推的熱門房源上,并承諾成交之后請中介吃飯。
“中介帶了真實客戶來要夸夸說好話。如果帶了壓價的托、不誠心賣房的看房者,要嚴辭告訴他們不能繼續這樣。”西貝分享自己與中介斗智斗勇的經驗。
如何對待看房者也是一門學問。
首先,西貝清退了租戶,自己住方便帶人看房;其次是讓房屋保持干凈整潔,把房屋里非必要的家具都扔掉,顯得房屋面積大一些;每一次有看房者來,西貝都會提前擦地板做衛生;由于房子的采光不是很好,有人看房時,西貝都會把全屋的燈光打開,顯得房間里更亮。
“當年我們買房的時候是賣方市場,買家說不起話,現在賣房的時候是買房市場,賣家說不起話。到最后,說不起話的都是我們這一批人。”
郝堯在中關村附近的教培行業工作,2018年在北京知春路附近跟風購入一套學區房,總價大約700萬,孩子大了之后,59平的房子很難滿足一家人的需求,因此郝堯想要賣房置換。
郝堯掛在中介平臺的房產圖片
當年買這套房子,郝堯為了便宜一萬塊錢,和賣家軟磨硬泡一個小時。直到中介告訴他們,如果他們與賣家談判不成功的話,外面還有買家在等著談判,郝堯只能妥協。
現在輪到他需要賣房的時候,風水卻轉到買家那邊了。看完房的買家都反饋說再看看。現在二手房掛牌量激增,賣家們也都競相降價,降價幅度幾乎到了不理智的程度,買家的確無需著急,他們可以不斷比價,等待撿漏的機會。只有急需置換的賣家,才會從掛牌的第一天起就被焦慮折磨。
郝堯最終以635萬的價格將房子賣了出去,這個價格低于市場上同戶型的報價,虧損幾十萬,他賣出去的時候并不心甘情愿,但想要盡快將這套小區連安保都沒有的房產脫手,除了認虧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
賣出之后總算如釋重負,這些買房者用盡心思,才實現了這場慘勝。
當初買老破小,有的人因為預算不足,有的人看中老破小的學區屬性,大多數人都是為了階梯置業,極少有人把這套房子真正當成此后一生的家。
然而時代的列車滾滾前進,由于取消限購、房價下調等等因素,老破小已經很難作為階梯置業的一環參與大多數年輕人的生活。當初的年輕人,現在的老破小業主們,按照從前的經驗和規律想要邁上人生新的臺階時,他們腳下的臺階被抽走了。
不動產真的變成不動產
搶跑降價雖然令人心痛,然而到底是及時止損的果斷選擇,更多人無法面對巨額虧損,不忍心賣房,最后讓自己的不動產真正變成了“不動”產。
涂涂今年36歲,她曾是金融行業的從業者,當時金融業和房地產雙雙起飛,老家在四川南充的涂涂,在成都市武侯區花78萬買下了一套5樓老破小房產。
涂涂等人的老破小房產有一些共同的缺點:沒有電梯、沒有安保、車位極少、高層居多,房子不隔音,鄰里沒邊界。她們的共同愿望是賣掉老破小,加一些錢置換新房。
社交平臺上,年輕人表示不想選擇老破小
她從今年八月開始在中介軟件、小紅書等平臺掛上自己的房子,但反饋寥寥。小紅書有人給涂涂發私信,詢問50萬是否愿意出手;通過中介來的看房者一共只有兩位,一位看房者曾經有意向購買,但最終看房者認為房價還會下跌,所以不想著急出手拿下房子,這筆交易又泡湯了。
涂涂試圖通過裝修緩解這套房產內部的缺點,但這樣一來,沉沒成本又增加了20萬,來看房的買家頂多愿意給裝修后的房子出價75萬。涂涂自嘲,裝修這套房子是給奧拓加配置。
身邊的人都有更優越的居住條件,都是好地段的好房子,表弟剛用600萬在成都買下一套房產,閨蜜在上海的房產值2600多萬,只有涂涂還陷在老破小的泥潭里面。如果老破小賣不出去,她就沒有足夠的錢去買新房。
“現在年輕人不想卷了,沒有父母支持的不想買房,有父母支持的又看不上老破小,人家這輩子沒住過這么破的房子。”涂涂在分析老破小為什么賣不出去。
涂涂在裝修老破小
幸運的是,涂涂至今單身,家里只有兩只貓,生活壓力比有家庭的同齡人要小得多。她給這套老破小裝修的目的,一方面是提高房子的吸引力,另一方面,如果實在賣不出去就自住拉倒,沒錢置換就不置換了。
當代年輕人,買不起房就不買,生不起小孩就不生,涂涂也將思想與年輕人并軌,房子賣不出去就算了,自己住吧。降價幾十萬賣房的郝堯也說服了自己,雖然賣房的價格低,但是他買新房的價格也更便宜了,賣在低點買在低點,也不算虧。
58安居客研究院院長張波贊同這樣的觀點。想置換就降價賣房,別人對你殺價,你自己買新房也在殺價;不想賣、不著急賣就自己住,自己不想住就出租。不必太過憂慮老房子的未來,政府在做老舊小區改造,未來不管是動遷還是尋找其他措施,不可能不管這些房子。
業主們在討論心態問題
房產價格在21年左右攀上高峰,近兩年卻重回十年前,變成了手里的“固定”資產,這一變化過程發生在短短幾年間。老破小的業主們在這幾年中從崩潰到逐漸與自己和解。
人生有無數個幾年,誰知道未來還會發生什么,車到山前再看路也不失為一種生活方式,這些老破小的業主們選擇與時代和解,更重要的是原諒自己,向前看。
注: 本文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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