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戶外熱”早已刮到少兒領域,但提起青少年戶外,更令人難以忽略的是各類負面信息。
2023年,關于“16歲少年沙漠探險身亡”事件的開庭與報道,引發了大量對研學機構專業性、家長判斷準確性、為留學文書加分是否值得的質疑;今年夏天,不滿12周歲的騎行者遭遇事故,讓青少年騎行以“亂象”一詞進入眾人視野。
中國登山協會發布的《2023中國攀巖行業分析報告》顯示,約50萬名攀巖愛好者中,80%是青少年,但引來的點評更多是“中產雞娃撐起攀巖運動”。
盡管國內已有超過3萬家青少年體育培訓機構,研學游行業的市場規模超過1500億元,但青少年戶外教育還處在未被定義和監管的范圍內。除了部分天賦異稟、進入專項運動員隊列的孩子,大部分青少年的戶外故事總是在相關敘述中被隱身。
當他們“被看見”時,又難以擺脫被刻板印象描摹的畫像: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背后站著急功近利的家長,以及跟風下場的戶外機構。
但真實的戶外營究竟是怎樣的?進入其中的孩子和家長各自站在怎樣的位置?《戶外探險》采訪了10位家長、孩子和機構創辦者,嘗試勾勒其更具體的模樣。
或許,2025年,青少年戶外,已經該與“留學加分”和“中產雞娃”脫鉤了。
撰文|九月
編輯|朱鵬
設計|Manny
圖片來源|(除特別標注外)受訪者提供
· 本文為「戶外探險OUTDOOR」原創內容 ·
01
“滑”入戶外賽道
11歲之前,昱森一直不明白媽媽為什么非要讓他去爬山。
對6歲的小學生昱森來說,周末這個魔盒藏著許多其他值得期待的可能性:比如睡到日上三竿,和小區里的伙伴玩上半天,多打幾把游戲,或者自由地發呆、躲懶。
而跟著戶外機構去爬一天山,意味著十份快樂變為一份無聊,所有可能性都被壓縮為——早起、不停地走路,沒時間玩游戲,還要面對不友善和不確定。
6歲時的昱森很敏感,但有非常強烈的交友欲望。不過在營地活動里,更多的是需要從零開始建聯的陌生人——包括很多不好相處的大孩子。在登山、徒步時,哥哥們嫌他年紀小,不帶他一塊兒玩,還有時候會拿他“開涮”:一個大個子就總開玩笑說昱森欠了他的錢,不還上就會“有麻煩”。
▲ 小昱森在營地活動中
在營長三皮眼里,這個總被推來參加單日營的孩子看起來“蔫蔫的”。他不想因為拒絕參營和媽媽發生正面沖突,只好選擇消極抵抗。別人熱火朝天地參與活動,他站在旁邊說怪話:“你們的飯一點也不好吃。是又省錢了吧?又糊弄我了吧?”
昱森的搖擺,顯得站在他背后、態度無比堅決的母親譚凌,像一個“獨裁者”。
但這個獨裁者又和典型的中國式家長不太一樣——她總在昱森犯懶的時候勒令他到處去“玩”,譬如去鳥巢做職業體驗,通過用泡沫磚蓋房子認識工程師的工作;在龍潭湖聽植物學博士史軍讀繪本,認識每片樹葉的不同。
住昱森隔壁的小伙伴,周六一天要上三個輔導班,唯一的休息是在輔導班的間隙,過街吃一碗拉面。而昱森忙著給芭比娃娃設計服裝,學習如何養好一只蛙,去觀察蝙蝠,聽蟬的叫聲……
▲ 昱森在參加自然活動
譚凌堅決抵制輔導班。在她看來,進入小學校園的孩子,每天都被關在教室里,體育活動十分有限:即便有一個小操場,也不能隨便追跑打鬧;為了維持校園內的秩序,在樓道里走路得“貼著邊兒走”。所以如果周末還被困在室內,實在“太可憐了”。
在36歲這年、昱森意外出現之前,譚凌剛開始游泳不久。彼時每天中午在泳池里的一千米,讓她扛過了格子間的工作高壓。因此,她連孕期也沒落下,一直游到第九個月。
譚凌在一家大型央企做財務,但不太喜歡自己的工作。不過在父母輩的期待下,從小鎮做題家再到落腳超一線城市,這一路并沒有給她太多自由選擇的空間。為了消解這種“不喜歡但不得不做”的矛盾,她一直在尋找各種釋放的通道,除了游泳,最主要的還是閱讀。
▲ 譚凌在阿那亞曬太陽
孩子的出現讓譚凌有了學習新東西的動力。昱森上小學前,她參加了家庭教育媒體“童書媽媽”的創始人三川玲舉辦的讀書會。讀書會上,一個斯坦福游學歸來的女孩分享了羅杰·R·霍克的《改變心理學的40項研究》。書里寫道:實驗證明,豐富的生活環境會激活大腦。譚凌覺得這跟自己一路走來摸索出的經驗是一致的。
“只要一節輔導課的錢,就可以去戶外呆上整整一天。爬山、曬太陽,多幸福呀!”
不過,因為三川讀書會而進入太陽山谷森林學校,開始在周末爬山、徒步的昱森可并沒有覺得自己多么“幸福”。有一次,昱森又不樂意參營,故意說自己不舒服。營長三皮也沒戳破,給他弄了個墊子。別人熱火朝天地做飯,他就在陽光下躺著,雖然無所事事,但被曬得暖烘烘的。
▲ 山野里的孩子們
02
誰說了算?
已經成立14年的少兒戶外教育機構“童行者”創始人之一楊金銳告訴《戶外探險》,她始終對軍事訓練、沙漠徒步這樣的項目非常謹慎:“我抵觸那種讓孩子要經歷一定絕境才能獲得重生的感受。”
楊金銳常自問,成人有選擇權,孩子也同樣具備嗎?更多時候,是否僅僅是家長出于覺得能讓孩子更獨立的想法,幫他們做了選擇?如果孩子無法承受,這樣的戶外“挑戰”又會通向何方?
▲ 青少年沙漠徒步
2019年,最初只是每周去爬一天山的昱森,參加了青少年戶外探索機構“山河勇士”推出的“五大挑戰”。
這個項目包括120km黃河漂流、100km沙漠穿越、360km環青海湖騎行、120h原始森林探險,以及5000m+雪山攀登。完成全部挑戰項的學員會進入山河勇士的“大滿貫”榮譽榜,成為被后來者看到的故事主角。
最開始參與沙漠徒步時,11歲的昱森不會采購、做飯,帳篷也搭不明白,休息時只能坐在一邊,聽大孩子們聊天。
▲ 昱森在沙漠徒步中
交不到朋友的獨行狀態,使得環境的粗糲感被無限放大:在沙漠里,密封性再好的帳篷也防不住全部沙子;神農架全是蟲,吸血的螞蝗四處橫行。騎行第一天,剛出發十公里,他就累得不行,但“放棄”只能在腦中過一下——“時間安排得很滿,根本沒功夫退縮。”
在長達七天的戶外營里,小昱森第一次極度想家。
對大多數父母而言,讓10歲出頭的孩子離開自己的視野,獨自出遠門參加戶外活動并非易事。但在譚凌看來,要不要繼續讓孩子參加,結束后的反饋最值得參考。“早起、爬山都是‘吃苦’,昱森確實犯懶、不太愿意。但我發現,他回來時是開心的,就是啟動那一步很困難。”
在昱森很小的時候,譚凌就開始送他嘗試各種運動,橄欖球、棒球、馬術、籃球、游泳、旱冰、圍棋,試了個遍。她發現競技類的東西調動不了兒子,他總是發呆、走神,對習得某個技能、或者勝過誰并不感興趣。在各種比較后,她覺得“專注于和自己較勁”的戶外反而是個更合適的選項。
譚凌也不希望昱森從小就陷入“比較”的怪圈。她覺得,生活里需要競爭的時候已經太多了,但徒步就不必非得你輸我贏,“只要見識了新的人、新的環境,哪怕只是玩玩水、玩玩泥巴,也很好。”
▲ 戶外營中的昱森
尹贊是山河勇士第一個完成五大挑戰的女生。在母親瑯頤眼中,女兒和譚凌描述下的昱森有很相似的一點:都更不容易敞開自己,也厭惡在集體中與人競爭。
有尹贊之前,瑯頤在北京的系統集成公司做采購。業余時間,就和同事約著去爬山。她參加過綠野戶外論壇里的登山隊,也爬過香格里拉的虎跳峽和哈巴雪山。六、七年的業余戶外經驗,讓她覺得“登山并沒有那么難”。像尹贊這樣有前期跑步、攀巖等運動做體力和身體素質鋪墊的孩子,參加挑戰,其實是件水到渠成的事,成不成功,主要在于“要不要堅持”。
▲ 上小學時,尹贊就開始攀巖了
尹贊上幼兒園時,園里每年的畢業典禮是去爬蟒山。第一次爬,她三歲,腿有點彎、有點軟,跟不上大部隊。但因為每隔一百米,幼兒園會設立一個加油站,尹贊就靠這種鼓勵爬了上去。
▲ 尹贊幼兒園時,瑯頤陪伴她一起爬蟒山
2018年,尹贊的小學畢業旅行,也是她第一次環青海湖騎行。12歲的尹贊,個子比同齡人小很多。她只能騎小輪山地車、體力又不太好,一不小心就吊了車尾。在騎行營里,體力透支、騎得過慢的孩子可以自愿選擇上保障車,否則會耽誤吃飯等后續行程,拖慢整個團隊的進度,但是尹贊不愿意。她頂著“道德壓力”也要按自己的節奏完成騎行,引起了很多孩子的不滿。
當時,譚凌也在家長群里看見了這段紛爭。最后瑯頤站了出來,跟大家解釋,因為女兒是個愛和自己較勁的孩子,一旦設定目標就必定會達成。
▲ 尹贊在環青海湖騎行營中
03
被“渴望”的失敗
剛參加完沙漠徒步和黃河漂流的黃旭,把徒步的最后一公里形容為“煎熬”。在一天31km的行程中,在沙丘上的營地,形成了最后關頭“望山跑死馬”的效果,他險些以為自己走不上去。
黃旭剛滿11歲。同樣是6歲就開始參加山河少年系列戶外活動,攀巖、皮劃艇、槳板他都有涉獵。但黃河漂流的時候,黃旭翻艇了,艙外的水沒到大腿根,教練拖著他,邊走邊往外擠水,他的腿抽筋了兩天。
媽媽萬玉鳳記得,漂流出發前,家長們都擔心危險,但她綜合對黃旭運動能力的評估、對機構安全性的了解,還是做了讓孩子去挑戰的決定。“黃旭回來之后很累,腰很酸,躺在床上甚至覺得自己還在晃動……但我覺得在團隊互助之中完成原本無法達成的任務,是會給他內心注入能量的體驗。”
黃旭自己也覺得,握槳磨破手、走路磨破腳,實在都算不得什么,“自己挑水泡基本都習慣了”。他享受能時刻保持身處第一梯隊,做領隊和收尾人。
常駐杭州的蘭蘭,自己沒有任何運動習慣,但也是在學習育兒知識的過程中,做出了帶孩子親近自然、做戶外運動的決定。一年前,孩子學滑板時骨折了,當天就對她說:“我以后再也不玩滑板,再也不去滑雪。”
但從醫院回來之后,他們一起做了一次復盤:比如受傷是因為學習新動作時沒有旁人看護,護具沒有穿戴全、保護措施不夠;沒有掌握好摔跤的技巧,是因為錯過了滑板的第一堂課……當把問題弄清楚,并且想清楚解決辦法之后,孩子告訴她自己愿意下次再去。
▲ 蘭蘭拍下了孩子玩滑板的樣子
在完成第五項挑戰之前,昱森參加了設定難度更高的“大航海”項目,從廣東徐聞縣下海,用海洋舟橫渡瓊州海峽,一路劃到海口。最后四公里,昱森也翻艇了。從撞到浮標、抓住保障艇的繩子,到上浮、翻艇、上艇,他已經到了體力極限。
三皮在家長群里預告了有人翻船的消息。當被問及當時有沒有特別憂慮,譚凌說:“我當時就想,是昱森就好了。如果從小就體會過這樣的失敗,以后可能會覺得失敗也不過如此。”
▲ 昱森在橫渡中翻
作為機構的創始人,楊金銳和三皮在很多小事里,都感覺到來參營的孩子們背后隱藏著一群價值觀和視野相對同頻的父母:他們往往重視孩子品格的培養,鼓勵孩子面對失敗、經歷紛爭,也不太在意短期內的優勝。
萬玉鳳也認為,孩子內驅力和自信心的培養,需要一定“超出生活常規的鍛煉機會”。當下,城市孩子的“常規”就是被學校教育和家長照料框定的那個系統,而戶外挑戰很符合內驅力培養的需求,一面是在大的安全規范支持下,可以自由玩耍;一面又可以脫離既定框架,自己做主,體驗面對困難和挫折的心理過程。
04
另一種陪伴
一個令很多人意外的消息是,2023年,15歲的昱森成為了第19個大滿貫稱號的獲得者。
譚凌是對此看得最透徹的人:“無論昱森做什么,他最大的需求就是交朋友。”
12歲之后,昱森不再是團隊里最小的孩子,他開始開始做領隊、計時員,在教練的指導下,決定團隊幾點起床,控制一二三梯隊的速度。更重要的是,他擁有了能一起聊天、互相鼓勵、幫彼此背東西的伙伴。
大孩子不再欺負他了,或者說,昱森結識了“真正”的大孩子、一個讀美高的哥哥——因為足夠成熟,他不僅不會擺架子,還會給昱森講在國外發生的趣事,推薦許多昱森從未接觸過的電影、游戲和書。
▲ 小昱森遇到了照顧自己的哥哥
擁有了能約著一起“打騎行”的伙伴,繼續挑戰就變得順理成章。而能夠邊走邊聊,時不時刷新一下自己的“游戲視野”、偷學一點考試小技巧,昱森覺得挑戰都變成了坦途。
▲ 昱森在四姑娘山成功登頂
留在戶外里的家長也各有各的理由。童行者的營地里,一個聽障孩子的媽媽在走近戶外的過程中,認識了不少志同道合的“養娃搭子”。大家坐在一起,輕松地喝幾小時茶,讓她終于能放下“害怕孩子受到不公待遇”的提心吊膽。她也慢慢看到了孩子在皮劃艇和滑雪上的進步。
還有姚晨、老狼之類把孩子送來參營的明星,開始還戴著墨鏡,不動聲色,不久后就樂于露出臉來,和眾人打成一片,互相交流心得。
▲ 童行者營地里的家長們
當然,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朋友。瑯頤眼里的尹贊就沒什么社交需求、喜歡獨行。讓她感到踏實、快樂的,是“摸到絕對真實的土和石頭”“扎扎實實地做實在的事“。
第一次黃河漂流時,平緩的水面突起大風,在等待保障船救援的過程中,幾個小艇并排拉著手、在水中唱黃河謠的畫面確實也讓她動容,但在五大挑戰中,尹贊最喜歡雪山。因為路途漫長,大家都疲憊到不愿主動交流,而一個全程沉默的徒步,對她來說反而有了更大空間去關注周圍的環境。
▲ 尹贊在黃河漂流中
環境本身的陪伴也是廣袤的。黃旭5歲時,萬玉鳳帶他去臺灣澎湖島浮潛。在氣鼓鼓的河豚、壯麗的珊瑚礁面前,好奇心驅使黃旭敢把頭埋進水底。這讓萬玉鳳直觀地感受到了帶孩子接觸自然本身的魔力。黃旭也因此愛上了海洋生物和水底世界。那之后,萬玉鳳帶他走遍國內從北到南的海灘,尋找各式各樣的螃蟹和彈涂魚;在北京的冬天,送他去白河走冰,看冰面下凍住的樹葉、石頭和魚。
▲ 萬玉鳳和黃旭在澎湖島
而蘭蘭因為陪孩子上野外生存技能課、去山里觀察螢火蟲,重拾了兒時才有的野趣:“小時候,抓個螢火蟲裝兜里是很尋常的事,長大后不僅沒見過螢火蟲,也沒見過真正的黑夜。”面對沒有污染的山林、成群的野生的螢火蟲,她不確定孩子的感受如何,“我自己倒是很感動”。
▲ 蘭蘭一家和孩子深入山林
譚凌也因為帶昱森體驗香港的徒步線路“麥理浩徑”,對港區的行山文化有了新的認識。她把麥徑徒步發展成了自己的休閑項目,擁有了七天里六天都睡在帳篷中,聽蟬詠、識鳥語的體驗。
今年,尹贊已經18歲,距離最初挑戰雪山過去了6年,但她一直記得一個場景:
經過兩天的拉練、一天前往大本營的行程,凌晨兩點開始沖頂時,四周黑到只能看見前面人的頭燈。在那么單調、枯燥,甚至令人感到無望的行程里,半途回頭,接住的她的是漫天星斗——閃耀得不似人間。
▲ 尹贊雪山登頂
05
“卷”一種認知
2022年,徐承華(戶外圈稱“老極”)發布的紀錄片《陪你在全世界長大》講述了自己和愛人小豬,在兒子辛巴出生后,用買房和報幼兒園的錢,一家三口環球旅行的故事。
不久后,記錄辛巴8歲時去青藏高原攀登雪山、進行藏區漂流、追蹤雪豹、觀察珍稀植物等系列歷險的《辛巴奇遇記》也問世了。而繼紀錄片中8歲挑戰海拔 5396 米的哈巴雪山后,辛巴在12歲時登頂了海拔6178米的青海玉珠峰。
▲ 《陪你在全世界長大》中,辛巴在父親的陪同下挑戰雪山
這些乍看遠超年齡的成就,細想之下又很合理:辛巴三歲就上艇,學習處理翻船的方法;四歲坐探險船進入極圈,成為當時抵達南極的人中年紀最小的中國人。
▲ 圖源《陪你在全世界長大》中
某種程度上,你其實很難想象,足跡遍布南北極和五十多國、獲得過中國戶外金犀牛獎最佳背包客的老極,會以另外一種方式養育孩子。作為戶外探險者和紀錄片導演,戶外和鏡頭是他跟世界溝通的方式,它們幾乎一定會以某種形態傳遞給辛巴。
文字和出版是萬玉鳳的語言,在黃旭長大的過程里,兩本記錄他0-6歲、6-12歲成長節點的圖文《一個人的史記》、數本收錄他創作的圖冊陸續出版。而黃旭除了各式各樣的運動,也堅持學習書法和美術,做自然寫生,自己設計字體。他是《盜墓筆記》的書迷,會在挑戰騎行項目時選擇長白山,因為要赴書里的“十年之約”。
▲ 黃旭在書畫展中
瑯頤曾是孫瑞雪“自由教育”理念的粉絲——雖然如今,過度自由化的教育思潮已經受到批駁,但在21世紀初,它真切地影響過包括瑯頤在內的一代家長,也讓年幼的尹贊得以進入“保證孩子自由戶外時間”的小橡樹幼兒園。
生孩子后,瑯頤辭職在尹贊就讀的小橡樹幼兒園做公益活動,收集小朋友用過的繪本、去貧困地區建圖書館,給北京周邊的打工子弟學校舉辦夏令營,去廊坊的聾啞學校搞聯誼活動。而尹贊的童年和少年,就在給聯誼學校的小朋友做“小老師”,和媽媽一起去香港參加山野生存的冬令營,去湖南登山、內蒙徒步,在馬來西亞沙撈越抓蟲子中度過。
▲ 公益活動中的尹贊
老極的紀錄片上映后,有觀眾感慨道:“這是另一種形式上的‘卷’,只不過卷的是一個普通人甚至接觸不到的賽道。”而萬玉鳳覺得:“如果你說這是‘卷’,它卷的可能是家長的視野和認知。”
在中國高等教育出版社任職的萬玉鳳,曾因為看過太多“超前學習”案例而產生疑惑:如果大學階段不是終點而是起點,超前學習的意義是什么?過早透支從人的一生來看到底可不可持續?
所以她更關注人在成長中的“底層架構”,比如與城市校園具有絕對異質性的原始環境,如何滿足人對自然、群體和探索的基本需要,讓現在被養育得“格外脆弱的年輕一代”得到真正意義上的鍛煉與成長。
▲ 萬玉鳳和黃旭在臺灣日月潭騎行
而提起戶外營動輒幾千、上萬的花銷,楊金銳很坦誠地說,孩子能平衡戶外和學業,肯定與家庭可走的路徑相關。但選擇受限的家庭,如果能透過浮躁,看到孩子的優勢和短板,比如,上不了高中,就上一個職高,無法參營,就進行親子活動,也是很好的選擇。老極也曾表示,如果你認同帶孩子看世界的做法,不去國外,國內也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2016年,山河勇士開始和公立學校合作建立“校本戶外課程體系”。當《戶外探險》問到,學生們對項目的接受度如何?三皮笑了:“肯定是喜歡啊!對孩子來說,能逃離學校圍墻,和朋友們撒野,都是幸福的事情。”
06
改變
昱森的記憶深處一直有個讓他討厭的畫面,是他在幼兒園的講臺上,當著 20 多個人的面做自我介紹,“被大家盯著看的感覺太糟糕了”。
之后的許多年里,類似的情景不斷發生。小學語文課上的“精彩五分鐘”講演,媽媽希望他脫稿,于是他緊張、忘詞、打磕巴,總是得到負反饋。10歲時,在南京做游戲任務,根據給定的清單“以物易物”,他拿著地圖去服裝店換內褲,被店員嚴詞拒絕,留下不大不小的心理陰影。
▲ 在池曉好奇社區,昱森認領了攝影工作,天天躲在鏡頭后看人
但是今年,在山河勇士的分享會上,昱森做了一次贏得滿堂喝彩的演講。他回憶黃河漂流中喝過的紅糖姜茶,大航海絕望時如何靠數槳數自我支撐,既沒忘詞,也沒講錯,忽然發現在眾人面前展露自己“也沒那么難”。
和以往的很多次一樣,這次的幕后推手仍然是譚凌。但不同的是,“這次她只推了我一下”——昱森感受到了自己想要站在臺上的愿望。
▲ 演講中的昱森
回憶起參加戶外活動的這十年,昱森覺得自己每次都“不想去”、“做不到”,但每次完成后,都會悄悄刷新一下他的自我認知。到現在,再遇到問題時,他終于不會第一時間就想著逃跑,而是覺得“或許可以試著解決一下”。
2022年,距離最初挑戰黃河漂流三年后,16歲的尹贊回到了黃河,這次不是營員,而是以助教的身份。
雖然做的是清點人數、保持隊形、寫活動手記這樣看似瑣碎的工作,但尹贊發現,當她把自己代入助教的角色,心態變得格外穩定。因為和學員們年齡更接近,身處隊伍之中的尹贊也能觀察到更隱蔽的內容——譬如有幾個大孩子帶頭“霸凌”一個小朋友,笑話TA、給TA起外號——于是,不愛主動溝通的尹贊,開始琢磨如何善意地提醒,巧妙化解矛盾。“那種參與感是很實在的,覺得自己確實有‘幫到忙’。”
▲ 尹贊做助教時和三皮(左)的合影
三皮告訴《戶外探險》,在山河勇士的數萬用戶中,有1/3的家長最開始對參與戶外活動都是試探、猶疑的態度,但因為看到孩子的改變,慢慢就對戶外教育產生了確信。
來自深圳的王奇奇,從孩子兩歲起就帶他參與戶外和自然研學營。被問起為什么,她只覺得正常:“我認識的廣東家長都注重運動類的愛好培養,大家的觀念早就變了。”
▲ 王奇奇和孩子在戶外營玩水
辦機構的過程里,楊金銳接觸了很多外教,他們中學、大學就輟學,但在深耕某項戶外運動的同時,又會慢慢完成學業,甚至50歲后又去高校當老師。這種案例帶給楊金銳許多震動:“我的孩子曾是一個海淀學生,初三時他忙到只有吃飯時間可以和我交流。這樣長大的孩子,會在10年后有自己的想法嗎?”
▲ 童行者的外教在帶孩子們徒步
在《大學之路》里,作者吳軍博士總結自己的教育歷程——作為一個求學并不順暢的非典型案例,他的大學長達18年,因未能保研、沒通過GBO考試、國家政策變化等原因,多次中斷學業。但漫長的讀書生涯,讓他養成了終身學習的習慣。
他的經歷也是譚凌放心選擇讓孩子去“玩”的原因:不必擔心輸在起跑線上,因為大部分人不會跑完全程。而一個善于學習的人,即使在人生中后期也能發現自己的興趣。
如萬玉鳳所說,“很多事可能像墊腳石,做的時候不知其所以然,但回頭時就會連成線,支持你走到另一個境界去。”
(文中昱森、尹贊、瑯頤為化名。部分圖片來自山河勇士。)
你會送孩子去玩戶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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