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酷兒》的第一感受,是“虛幻”。
《酷兒》
《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 里令人著迷的實景意大利風光依然歷歷在目。少年們漂亮的肉體肆意暴露在熾熱南意的明媚陽光下,他們在田野里奔跑,在山林中呼喚,在真正的大自然中擁抱夏天的氣息,那是對青春生命的禮贊。
《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
而盧卡·瓜達尼諾在《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七年之后完成的這部《酷兒》,卻仿佛是其反面:年老色衰的肉體與近乎腐爛的靈魂,在虛構的城市場景中,決絕地追尋著可望不可即的欲望對象。
在著名的羅馬電影(Cinecittà),《酷兒》營造出來的非現實感會讓人聯想到去年同樣入圍了威尼斯電影節主競賽的《可憐的東西》,而這種虛假感很有可能是瓜達尼諾的刻意為之,因為這整個故事,本來就是一個致幻迷夢。
《酷兒》改編自“垮掉的一代”代表人物、美國作家威廉·巴勒斯的半自傳體小說,講述游蕩在墨西哥的癮君子李,在遇上年輕英俊的阿勒頓之后,如何深陷情感與毒品的雙重漩渦,最終奔赴一場沉重而扭曲的無望求索。
雖然丹尼爾·克雷格早在《情迷畫色》與《利刃出鞘2》中便飾演過酷兒角色,但本片中的李絕對是他從影生涯中極具挑戰性的一個角色,他也將巴勒斯投注在小說中的那脆弱、迷亂與自毀的一面,展現得淋漓盡致。
讓李神魂顛倒的阿勒頓由新晉小生德魯·斯塔基飾演。
李與阿勒頓在片中第一次相遇是一個命運時刻:在升格鏡頭的襯托下,一頭黑發梳成齊整背頭、戴著金絲眼鏡、身姿挺拔如男模的阿勒頓仿佛降臨世間的神祇,此時響起涅槃樂隊的 Come as You Are,那句被反復吟唱的“I don't have a gun”,已經預示著李的無法自拔。
李有一把手槍,那是他男性氣概的外在表征,但他在阿勒頓面前卻始終處于卑微祈求的地位。每一次見面,都讓李對他的渴望與日俱增。
小說中有數段相當具體的描寫:“他想象自己的手伸過去撫摸阿勒頓的耳根,想象的力量如此強烈,李覺得阿勒頓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想象中的非實體的手指在愛撫著他的耳根,幽靈般的無形的手指撫過他的睫毛,把他臉頰旁黑色的頭發撩開……”
這一想象的場景被瓜達尼諾具現為獨特的一幕:李仿佛靈魂出竅,分裂出一個半透明的自己。實體的他鎮定自若地與阿勒頓交談,但靈魂的他不能自已地愛撫起眼前的心上人。被欲望撕裂的自我,被影像化為大銀幕上浪漫而憂郁的場景。
在李的不斷追逐之下,兩人終于更進一步(擅長捕捉與呈現身體肉欲感的瓜達尼諾拍出了令人目眩神迷的性愛戲),但阿勒頓卻始終對他若即若離。
不堪煎熬的李提議來一趟南美之旅。他們從墨西哥一路南下,盡管途中李因為毒品的戒斷反應而備受折磨,但他們終于到達厄瓜多爾,李決意要在這里的亞馬遜叢林中尋得一種神奇的致幻植物——“雅熱”。
從這里開始,瓜達尼諾開始了完全脫離原作的大膽變奏。在原著小說中,李和阿勒頓一無所獲,無功而返,在電影中卻得償所愿,他們找到了那傳說中的雅熱,在當地巫師的幫助下制成藥劑,兩人一飲而盡。
影片由此進入了一段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致幻體驗。兩人的肉體在扭曲的時間與空間中彼此重疊交合,“靈肉交融”以一種近乎身體恐怖的形式得以呈現。那令人屏息靜氣的影像會讓人想到大衛·林奇的鬼魅或阿彼察邦·韋拉斯哈古的幻夢(掌鏡《酷兒》的薩永普·穆克迪普羅也是阿彼察邦的御用攝影指導)。
一場儀式在漆黑的影院中開啟,靈魂被抽離,感官被控制,進入另一個精神維度。但這段超越一切的“靈肉交融”,最后導向的是情感的虛無。李終于意識到阿勒頓不是一個酷兒,自己永遠也無法與他真正建立起相互依戀的親密關系。
他之所以狂熱地尋找雅熱,皆因深信它能實現心靈感應。他從來無法理解情人的內心,比起亞馬遜的神秘,枕邊人的莫測更令他惶恐。
導演開始就構建的虛假景觀此時有了清晰的表意:一切不過一場幻夢,無論是曾經交纏的肉體,還是一度交融的靈魂,都是這個虛假世界的短暫投影。
而那由夢境構成的最后一幕,更是以一種超現實的方式,為這段酷兒之旅畫上一個令人心碎的句點:當李蜷縮在床上,回憶起多年前與阿勒頓相依的體溫,那已是他此生唯一能夠擁有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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