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這個問題,作為在魯西南生活二十年,又在膠東生活二十年的山東人,我的答案是:
的確像,但不完全像!
二十歲之前,我生活在魯中山區的一個小縣城,那里北靠泰安,東靠臨沂,向西南是濟寧,小時候總聽人談論說,我們那里是典型的“三不管”地帶,所以經濟發展滯后,說到底,就是窮。
我出生在上世紀80年代初,后來我們這一代人有一個統稱,叫80后。
雖說都是80后,但各自的命運并不相同。
從記事起,關于兒時最深刻的記憶就是冬天的冷和放學時的餓。那時候,大家都窮得很均勻,同村甚至同一個鄉鎮的同學,在吃穿上沒有太大差別。
小時候村里的墻上甚至還有“越窮越光榮”的標語。
一年四季吃煎餅咸菜為主,冬天配合著地瓜和白菜蘿卜,夏天是就是豆角茄子和南瓜。
翻來覆去就是這幾樣,肚子里沒啥油水,所以天天就是餓。
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我上初中以前,沒穿過秋衣秋褲和內褲,不是不想穿,是壓根不知道有這玩意兒,而且同村的小伙伴也都沒有,就是光著上身直接穿棉襖,光著屁股直接穿棉褲。
所以,一到冬天,早上起床的時候,都是父母現在院子里升起一堆火,先把棉襖棉褲烤熱乎了,然后再穿上,要不然半天都暖不熱乎。
估計很多農村80后都會有類似的記憶。
以至于后來學到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時,對其中兩句特別有感觸:多年布衾冷似鐵,嬌兒惡臥踏里裂。
冬天貼身穿的棉襖棉褲,真的就是冷似鐵。
2000年左右上高中時,情況稍微有所改觀,但也切身感受到了“窮”并不是一件光榮的事。
高中在縣城,所以,每個班都會有農村來的學生和城市里的學生。
兩類人在吃穿住用行上產生了分化。
農村家庭的學生,穿的差,吃的土,城市家庭的學生,穿的好,吃的好。
那時候,我每天的生活費從初中時的五毛錢,漲到了三塊錢。
早中晚各一塊,早上兩毛錢的粥,五毛錢的油條或者饅頭之類的面食,中午一塊錢的饅頭,花卷或者包子,五毛錢的菜,晚上再買兩個包子。
一個月生活費絕對不敢超過100塊,當初我感覺自己已經非常節約了,為此還常常很自豪,直到有一次遇到同班的一位同樣來自農村的女同學在餐廳打飯,我才意識到自己花的還是太多了。
后來才知道,來自農村的女同學們,很多每天只吃兩頓飯,每頓飯花費以幾毛錢為標準。
也就是一天不超過兩塊錢。
反觀城市家庭出身的同學,他們在生活上就顯得格外寬裕,一頓午飯可能就是五塊錢甚至十塊錢,當初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有一次一位關系不錯的同學,不知何故邀請我到他家去玩。
那是我第一次去帶單元樓梯的居民樓,感覺很新奇。
他的家并不是特別寬敞,但是裝修卻顯得很豪華,可以說家庭的各種陳設和布置應該跟現在很多城市家庭很接近。
沙發茶幾電視柜,彩電冰箱洗衣機各種家具家電一應俱全。
雖然沒有看的眼花繚亂,但說實話,產生了一點異樣的感覺。
那時候應該是2001年,我家里頂多就一臺電視,還是黑白的, 當時我就想,這同學父母做啥的,能這么賺錢,后來才知道,他的父母都是公務員,鐵飯碗。
其實,現在說哪個城市跟哪個城市經濟差距大,說的主要是宏觀經濟,諸如GDP,固定資產投資,外貿數據,基建情況等等。
而體現在老百姓的生活方面,每個城市的機關事業單位和國企職工待遇是差不多的,差距大的是不同地區農村與農村之間,而不同城市之間中產的生活水平,差距從來都不大。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關注去年的一則新聞,說的是菏澤市成武縣公布了《成武縣2023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該公報顯示,2023年,成武縣機關事業單位退休人員8778人,發放養老待遇7.85億元;
而成武縣企業單位離退休人員13220人,發放養老待遇3.69億元;
成武縣城鄉居民養老保險待遇領取人員11.94萬人,發放養老待遇2.51億元。
細算一下,體制內機關退休人員人均退休月薪7452元,企業退休平均月薪2326元,城鎮普通居民平均退休月薪175元。
成武縣一個事業單位退休人員,可以拿7452元的退休金,這個收入放在山東哪個城市也可以算得上是上等收入,其實青島、濟南、煙臺等經濟稍發達地區的機關事業單位退休金也就是這個水平。
所以,影響一個地區與另一個地區在觀感上的差距的,不是頂層的幾千一萬人的生活狀態,而是數十萬的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現狀。
三個退休待遇代表當今社會的三個階層,全國各地都一樣,這是一個縮影。
2002年,我考上了煙臺的一所大學。
那是我第一次走出自己的縣城,來到另一所城市。
大學生活和高中完全不同,同學之間的關系也很特別,有的若即若離,有的則無話不談親如弟兄。
時間久了,自然而然的大家就知道了彼此的家底。
原來煙臺地區與我同齡的80后,小時候并沒有與我類似的經歷。即使是農村的,2000年后,家里也就早早的實現了現代化,彩電冰箱洗衣機都是有的。
而且他們的童年也不是頓頓白菜南瓜,雖然不是天天吃肉,倒也沒感覺非常缺油水。
隨著了解的深入,以及對煙臺城市各個區域的逐步了解。
從那時候起,我就開始意識到一個問題,山東的東西部經濟發展確實是有差距的。
總體來說就是山東省西部以濟南為核心,周邊都不怎么富裕,泰安、德州、聊城、濟寧、棗莊、菏澤、臨沂, 這些地方的農村,有的行,但普遍都不行。
但是膠東半島的農村卻相對富裕。
上大學時,我得出這個結論,主要基于自己身邊同學們生活水平的判斷。
濟寧、菏澤、臨沂、聊城、德州、日照、泰安、甚至濟南部分地區、淄博、濱州這些地方農村上來讀大學的同學,相對來說,都比較節儉,雖然有差距,但差距不大。
而青島、煙臺、威海、濰坊、日照、東營的農村同學,相對來說,生活上就比較寬裕。
大約就是齊國富,而魯國窮。
而不管是哪里的同學,只要家是城市戶口的,父母雙職工或者在事業單位上班的,在生活上都差不多,過的很滋潤。
我之前有這種判斷,全靠感覺,觀察大家的衣食住行以及精神狀態,和那種刻在基因里的自卑感與自信感。
感覺太主觀,而且容易被個人的認知所蒙蔽,而數據不會騙人,如果數據不作假。
而現在就可以用數據佐證當初的判斷。
以2023年山東十六地市人均存款為例,排在前七名的分別是:1東營、2威海、3濟南、4青島、5煙臺、6淄博、7濰坊;排在后七位的分別是,10德州、11濟寧、12濱州、13聊城、14臨沂、15菏澤、16棗莊;排在中間的是8日照、9泰安。
從地域上看,人均存款比較高的區域正是以膠東為主,比較低的區域則以魯西北、魯西南為主。
有人說GDP并不能真正反映一個地區的真實經濟狀況,比如人口多面積大的地區通常會比人口少面積小的地區創造的GDP體量大,所以單純的看GDP多少并不準確,但人均GDP則可以很好的反映一個地區基本經濟情況。
我們以2023年十六地市人均GDP為例看一下,是不是和人均存款一樣,也是膠東強而魯西弱。
下面這張表就是2023年山東各地人均GDP情況。
數據一目了然,排在前面的還是東營、青島、煙臺、濟南、威海、淄博、濰坊、日照,以膠東地區為主,后面的還是魯西、魯西南和魯西北的城市。
以上又是回憶又是舉例的,并不是非要證明山東區域的不均衡,就是想簡單的貼一下文章的主題:為什么有人說山東像是兩個省份。
其實膠東強而魯西南魯西北弱這是事實,無論是看整體GDP還是人均GDP,或者是人均存款等等,只要是可查的數據,都支撐這個觀點。
但是魯西南魯南的濟寧、菏澤、臨沂等地的經濟,在最近十幾年里也的確在向上追趕。
山東沿海和內陸經濟的差異化,不僅體現在數字上,還體現在切實的城市建設、社會保障體系和社會福利等方面。
深入其中的人,的確會有如題所說的感覺。
其實有人說山東像兩個省,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方言口音的緣故。
山東方言按照大方向分,可以分為三大類,冀魯官話、中原官話、膠遼官話。
總體來說,是以淄博為界限,淄博以西的魯西北廣大區域,包含濟南、德州、聊城、東營、濱州屬于冀魯官話系,而臨沂西部的部分縣、濟寧、菏澤、泰安、聊城南部的縣,屬中原官話系。
濰坊東部、青島、煙臺、日照、威海屬膠遼官話系。
實際上,所謂的冀魯官話和中原官話,聽起來差別并不是特別大,只是部分詞語在音調上有區別。
而膠遼官話,特別是煙臺、青島、威海的方言在基本的發音在本質上跟另兩個派系是有區別的,這就造成了一種現象,魯西南、魯西北的人到了膠東地區,一開口講話,便知道不是膠東人。
由于經濟原因,魯西南魯西北到膠東地區謀生的人不在少數,膠東地區管這些從山東西部過來的人,叫“西部來人”。
總體看來,山東東西部地區之間的方言差異不亞于兩個省份。
這種方言習慣上的差異,也反映了山東各地之間的文化差異。
東部沿海地區受海洋文化的影響較大,人們的思想觀念相對開放、包容,更注重商業和貿易的發展。
而西部內陸地區則更多地受到儒家文化的影響,人們的思想觀念相對保守、傳統,更注重農業和土地的耕作。
這種文化差異還體現在山東各地的民俗風情、節日慶典、飲食習慣等方面。
例如,膠東人喜歡吃海鮮,喜歡趕海,各種祭海的傳統活動等,都充滿了濃郁的海洋文化氣息;而泰安的泰山廟會、曲阜的孔子文化節等節日慶典,則更多地體現了儒家文化的傳統和精髓。
作為出生在魯西南,成長與魯西南的山東人,如今卻在煙臺地區安家落戶,娶妻生子,不敢說深入到了膠東生活的方方面面,但至少也算是深切體會到了山東東西部的差異化。
這種差異化,體現在文化的多元、經濟的多元,方言的多元,民俗的多元等各個方面,造成了山東 “明明是一個省,卻感覺上是兩個省”的一種感覺。
但是,山東作為一個整體,對于外省來說,無論是魯西南、魯西北、魯南、魯中、還是膠東,大家都有好幾個共同的標簽:仁義、厚道、誠信、禮貌、好客。
這是山東人的共性。
說到底,山東稱齊魯大地,本身就有齊國文化和魯國文化的碰撞、溝通、交融,自明朝洪武元年(1368年)置山東行中書省以來,這種碰撞交融就未曾中斷,如此才造就了山東人的剛毅、堅強、隱忍、創新、突破的能力,成就北方經濟第一強省。
山東,多元歸一,知行合一,自遠古來,及遠至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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