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死亡時,賈珍如喪考妣,大哭不止,當著賈府族人的面,毫不掩飾自己的悲傷之情,甚至他“恨不能代秦氏之死”。
兒媳死了,公公的這種異于尋常的情感發泄,的確令人起疑。而為了讓秦可卿的葬禮更加風光,或者說,賈珍為了表達自己的哀痛之情,可以說“亦發恣意奢華”。
除了花費上千兩銀子為兒子捐一個五品龍禁尉的官,這樣秦可卿就算是誥命夫人,賈珍冒著風險做的另外一件事就是用了違制的檣木棺材。
在等級分明的古代,什么階層的人穿什么衣服坐什么轎,都是有明確規定的,身份等級不夠,是不能隨便用的,用的話那就是僭越,就是違制的。
但賈珍此時正在失去“摯愛”的悲痛之中,秦可卿的喪事,一切都是往奢華了辦,尤其她死后的棺材,賈珍更不可能省儉。
原文說“看板時,幾副杉木板皆不中用?!笨梢娫谫Z珍的心里,他是鐵了心要給秦可卿用上好的棺材了,只是一直沒有尋到更好的。
巧的是,呆霸王薛蟠知道了這個事兒,于是借著來吊唁的機會,就跟賈珍說,我們木店里有一副板,叫作什么檣木,出在潢海鐵網山上,作了棺木,萬年不壞。這還是當年先父帶來,原系義忠親王老千歲要的,因他壞了事,就不曾拿去?,F在還封在店內,也沒有人出價敢買。你若要,就抬來使罷。
這一段的信息量,可不少,這也是薛蟠少有的一次一本正經的說話,條理清楚,事實完整,倒還像個皇商家庭出身的公子哥兒。
首先,這是上好的檣木棺材,萬年不壞,屬實難得。其次,這棺材可不是一般人能享用的,而是像義忠親王這樣的親王級別的人物才能用的。再次,這棺材原是給親王準備的,因為壞了事就沒用上,也就是說,這個棺材是問題棺材。
聽了薛蟠的這一番介紹,但凡腦子清醒一點的,都不可能接這個盤,因為這個涉及到站位問題,搞不好會引火燒身的,甚至整個家族都會受到牽連。
可此時的賈珍,一門心思想著讓秦可卿的葬禮更奢華更風光,好不容易碰到好棺材了,哪里還會顧得了那么多?所以“賈珍聽說,喜之不盡,即命人抬來?!?/p>
其實曹公寫到這里,賈府就已經有問題了。什么問題呢?賈珍雖然是秦可卿的公公,也是整個賈府的族長,但他上面畢竟還有長輩呢,而且不止一個。
即便他父親賈敬出家煉丹去了,不管這些俗事了??少Z府還有賈母呢,還有邢王二夫人呢,還有赦政兩兄弟呢,這可都是賈珍的長輩。
按理說,給死者用什么樣的棺材,不應該是賈珍一個人說了算的,而應該是聽從本族長輩的意見,或者按照賈府的舊例去辦就行。
而且,賈府又不是沒有死過人,像賈珍之母,賈珍之妻,賈璉之母,這都有先例在的,直接拿來參考就行,完全沒有必要賈府一個重孫媳的葬禮上再生枝節。
畢竟,此時的賈府早已在走下坡路了,用了這樣明顯違制的棺材,萬一被人舉報了,賈府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
我們細想想,賈府先祖寧榮二公也只是公爵,都未必有資格享用親王爵才能使用的檣木棺材,更不要說一個死后追封的五品的誥命夫人了,這里頭的身份差距太大了!
賈政是個讀書人,又在朝廷做官,當然明白這些道理,所以他也第一時間站出來勸侄子了,他說,“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殮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p>
但這時候的賈珍,根本聽不進任何人的勸告,秦可卿的葬禮,從頭到尾都是他一手操辦,也是他自己說了算,這與冷子興演說榮國府時提到的有關賈珍的信息完全一致。
他說“這珍爺那里肯讀書,只一味高樂不了,把寧國府竟翻了過來,也沒有人敢來管他?!弊鳛樽彘L的賈珍,做事完全沒有底線,甚至還不斷踩紅線,完全由著自己的喜好來,無形中也就給家族覆滅埋了一顆定時炸彈。
我們也能夠想到,日后賈府被抄家,曾經給秦氏用違制的檣木棺材,一定是賈府的罪名之一,不止如此,這棺材還是壞了事的親王訂的,用朝廷認定的犯人之物,甚至有可能被認為是義忠親王一黨之人,更是罪加一等。
賈珍為了一己私欲,不顧家族安危,也不管朝廷禮制,這樣的人做賈府族長,賈府怎么可能長久富貴下去?敗落早已在路上,而抄家覆亡也為期不遠了。
作者:夕四少,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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