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的時候，調休了兩天，湊了幾天假回了趟老家。

這樣不回老家過年，就能更理直氣壯一點。

“你看，我今年已經回來過了。”

我家旁邊的中學，我的母校，前幾年被改造成了小學，我們那個小區瞬間變成了學區房，對房價毫無影響的那種。

因此，我們那片兒的小學生數量激增，已經到了你根本不敢在在這塊打王者的程度。

但我媽看到了商機。

她以前是在學校里當老師，后來在輔導班上班，今年開始，就干脆直接在家里辦了，周圍的孩子放學了來這兒讓她輔導作業。

結果我這趟一回到家，客廳變成了教室，整整齊齊放了三四排桌子。

而我的房間，被爆改成了雜物間，堆得七葷八素的。

回到家的那個下午，剛好我媽在給孩子們輔導作業，而我瑟瑟發抖地躲在我的雜物間里，不敢出來。

聽到我媽在外面訓學生的聲音，又讓我想起了曾經被小學老師支配的恐懼。

晚上準備出去溜達溜達，結果一出門，被凌冽的北風扇了個大逼兜。

差點兒忘了這不是在上海。

溜達了兩分鐘，太冷了，就拐到家門口的超市里。

超市應該是快下班了，有兩個大姐正在邊理貨邊聊天，其中一個大姐應該是在給家里的小孩子挑一些零食準備帶回去，旁邊的大姐在給她做參謀。

“這個XXX俺孫兒應該喜歡吃，上次她發燒給買這個，吃的可起勁了。”

“這個行，就是不能吃老多，上火。”

應該是挑的差不多了，倆人又開始聊別的。

“上次逗俺孫兒，說‘XX，將來你長大了，叫恁奶一個月吃一回肉不’，你猜他說啥，‘我不知道’，靠他娘我一個月恨不得天天給他吃肉，到他這兒了他說不知道。”

中間大概還摻雜有“白養他了”“木有良心”之類的話。

我在旁邊沉默地聽著，那些我從小聽到大的話術。

別的地方長輩什么樣我不知道，反正我老家這邊，小朋友經常被進行“良心測試”。

比如給孩子買個什么東西，然后逗他：“XX，愿不愿意給媽媽吃？”

如果孩子最后給了，家長就眉開眼笑，夸真孝順真有良心。

如果孩子沒給，笑罵一句沒良心，也就過去了。

但這種情景，會貫穿從幼年到童年乃至于青少年整個的成長過程中。

我高中的時候，學校搞什么感恩教育，請了個什么專家來演講，主題就是讓學生懂得感恩，感恩父母感恩學校感恩老師。

臺上聲嘶力竭，臺下聲淚俱下。

期間還會搞一些感尷尬尬的小環節，我清楚地記得，隔壁班一個男孩，跪行二三十米，來到主席臺前，抱著班主任的腿痛哭流涕。

emmmmmmmm

不知道他長大后回想起這一段，會不會尷尬到想死。

這樣的教育理念，從小就貫穿著我的生活。

“等我長大了”后面跟著的，是“我一定好好孝敬您”。

這種感恩教育，或者說叫良心教育的背后，是奉獻式的一生。

在我生長的那片黃土地上，我見過太多，用自己一生去托舉子女的例子了。

很多人，從懂事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為別人奉獻。

家里的年長的孩子，要為弟弟妹妹奉獻；

結了婚，要給家里奉獻；

生了孩子，要為孩子奉獻。

“給你養這么大不容易”“我辛辛苦苦為了誰”“錢都給你攢著將來娶媳婦”……

這些話我從小聽到大。

好像人這一生，就是為了托舉別人而活。

供孩子上學、讀書、工作、買房子，從村里到市里。

而且這種奉獻，也談不上多么的甘之若飴，父母是知道自己的辛苦的，所以才回經常給孩子灌輸“要孝順”這種思想。

他們對自己的孩子有期待，“我為你付出了這么多，你肯定得聽我的”。

明知辛苦，依然會這么做。

通過他們的付出，孩子走出去，找到好工作，買房子，過好的生活，成了一個體面人，這算是一個比較典型的模板。

“你就等著享福吧”算是對這種奉獻，最好的褒獎。

但遺憾的是，大部分孩子長大了，還得父母出錢幫他買房和結婚。

而等到父母老到走不動道的年紀，子女，也老了。

時至今日，我已經是當父親的年紀。

但我對奉獻這個事兒，依舊很恐懼。

我不敢想象我結了婚生了孩子，我要用我的一生，去托舉他的一生。

或者是，我沒有那個能力。

我能理解父母的催婚，因為這屬于他們這么些年辛勤付出的成果之一，眼看要收獲了，就是不結果子，擱誰誰不急。

然后我結婚生子，將這種奉獻，傳承下去，通過幾代人的托舉，將后代送到一個更高的位置上。

但很可惜，這個故事，到我們這一代，大概率是講不下去了。

這些年，結婚率一直在跌。

我很感恩父母的付出和奉獻，但這種感恩，并不是說我認為自己將來也要這么做。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我也不覺得這種奉獻，有多么的偉大，它就像是擊鼓傳花，一代又一代地堆料。

但是時代變了，我不覺得以我的能力，能讓孩子將來，過得比我現在還要好。

我也很難把這樣的期待，寄托在下一代身上，盼望著他將來光宗耀祖，以及盡孝報恩。

過好我自己的生活，已經是用盡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