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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林默

1

西游路上最冷的一夜，在通天河。

那一夜的風雪，秒殺了嬛嬛在倚梅園遇到四郎的那個夜晚，秒殺了嬛嬛去凌云峰的那段山路。

按《西游記》原著，那一晚的雪下的，八戒在床上咳歌打戰睡不得，叫道：“師兄，冷??！”。

面對師弟的吶喊，悟空非常自然地，起了個高調，行者道：“你這呆子，忒不長?。〕黾胰撕畈磺?，怎么怕冷？”

如果此刻，八戒決定不聽悟空這畫餅的鬼話。他推開門，忽然看到院子里站著一個女子，她不是來吃師傅的，她是嫦娥。嫦娥奔到八戒跟前，給他披上一件兔毛大氅，“夜里風涼，這大氅是我用家人，親手為你織的”。

八戒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樣的？

跟此刻，許多商家們的心情，是一樣的。

年底了，濃濃的親情還沒來，平臺對商家的關懷忽然狂風般襲來。

抖音忽然宣傳，他們決定給那些被退貨的商家返還推廣費，退貨率超高的女裝行業，尤其會受惠于這一政策。

微信開始描繪自己如何從自己兜里掏流量，扶持產業帶商家。

某外賣平臺直接給商家發了10億補助現金。

這溫柔相待悉心關懷，怎么來的這么整整齊齊?

也許是因為，1月10日，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在“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成效”系列新聞發布會中，針對“平臺經濟常態化監管，下一步將采取哪些措施促進平臺經濟各方主體互利共贏“問題的回答：

下一步，市場監管總局將從促進平臺規則公平透明、降低平臺內商戶成本負擔、凈化直播電商行業生態等方面著力規范市場競爭秩序。健全常態化監管制度，抓緊完善平臺規則、直播電商等方面的監管制度。著力整治利用平臺規則破壞公平競爭、侵害平臺內商家和消費者合法權益的現象，打擊直播電商領域虛假營銷等行為。通過切實規范平臺經濟市場秩序，促進企業有序競爭、互利共贏，讓平臺經濟的賽道既有“參天大樹”又有“綠草如茵”，推動平臺經濟領域“草木繁茂、生意盎然”。

監管著重講了促進規則透明，和降低商戶成本這么兩個方向。但是各大平臺重點體現的，都是自己怎么送溫暖、怎么降低商戶成本。

畢竟，促進規則透明就是之前的規則不透明，這工作說多了會暴露出自己以前的工作不到位。

送溫暖就不同了，不僅不暴露問題，還能有受益者，更顯得平臺在努力工作。

2

平臺商家到底更需要送溫暖，還是促進規則透明？

鑒于大部分平臺商家的工作，跟西游取經團隊也差不多，都是帶著自己家的土特產，進行一趟跋山涉水的物流。我們就從《西游記》里找找教程。

如果取經團隊有一天被通知，大家都覺得取經太難了，于是決定召開一個改善西游路上生態環境的座談會，讓各位大佬都表表態，怎么能讓取經團隊過的好點兒？

太上老君主動提出，“火焰山的那個火，是我這邊煉丹爐的三昧真火掉下去的，現在我就把它熄滅了，這樣八戒過火焰山的時候不用摘帽子露出他的禿頭了，悟空也不用去欺朋友妻了，更重要的是還能讓火焰山產業帶重現生機”。

太上老君發表完這番講話，現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大家紛紛給老君點贊，“這輪氣候補貼，真的是送到取經團隊心趴上”。

此時，坐在臺下的八戒，心情是什么樣的？

當然是懵的?。?/p>

“就這？老君的發言就結束了？他的金銀兩個童子，剛剛下界綁架過我師傅啊，這倆人怎么處理，就來一個僅退回就行了？”

可八戒沒能伸出他的小胖手表示質疑，他的疑惑，湮沒在雷鳴般的掌聲里，湮沒在太上老君的愛心里。

這輪氣候補貼，對取經團隊的處境，能徹底改善嗎？

我和八戒都覺得不能。

老君發的這個補貼，雖然確實補貼到了。

但相當于給廣大天上的牛馬一個預判，就算是平臺響應號召，像金角大王銀角大王那樣去給西游團隊搗亂，也不是平臺工作的重點。

那么，繼續去違規操作一番，吃上了唐僧肉算是抄著了，吃不上，回來編制照舊，就當去下面放一個非常爽的年假。

果然，金角大王銀角大王回來上班幾天之后，太上老君府上的青牛，也下界去當妖精抓唐僧了。

3

規則越不清晰，作惡成本就越低。妖精作惡成本越低，正經的取經人的處境就越難。

這個道理在取經的路上，在平臺商家那里，都適用。

據說早年，某電商平臺的規則，明面上是“不允許賣侵權的產品”，否則店鋪會被扣分，扣分到一定程度，會關掉整個店鋪，凍結資金。

一些特別怕死的那些商家，看著這么嚴厲地處分，不敢越雷池半步，在卷生卷死的戰爭中，利潤一直微薄。

另外一些信奉“富貴險中求”的商家，他們嘗試做起了暴利的仿牌生意。結果傳說中平臺會扣分、關店的處分冰沒有如期而至，平臺這種“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監管態度，讓這部分商家賺了5年的暴利。

直到這家平臺做大做強上市了，才開始高壓打擊那些賣暴利仿牌的商家。

遲來的正義非正義。在這些打擊真正全面落地之前，險中求的人都已經富貴了。

直播電商平臺，祭出了被退貨就退推廣費的措施，并宣傳尤其會被這個政策溫暖到的，是退貨率超高的女裝商家。

這個政策好像關懷的特別有針對性。

可電商平臺的女裝行業退貨率高，背后的重要原因是廣為詬病的貨不對版。而貨不對版的一部分原因是，有些商家銷售的女裝壓根兒就不是為國內消費者生產制造的，也許是外貿賣不掉只能轉內地的樣衣庫存，也許是粗制濫造的工廠拼接貨，也許是假冒貼標的偽劣服裝。

對女裝行業所有從業者的退貨就退推廣費，等于讓貨不對版的商家的違規試探成本更進一步降低。

這個政策當然送溫暖了，可是更溫暖了誰呢？

當人們處于同一個生態環境中，遵守規則的成本高且利潤低，而不遵守規則的成本低又利潤高時，這個生態中最大的受益者，一定是那些不遵守規則的人。

于是白酒行業，真假摻賣的情況屢見不鮮。一些品牌的防偽措施和官方驗證方式落后，平臺也疏于承擔監管懲治責任，甚至有官方經銷商自己賣假酒，用戶買到手全靠自己上網查功課肉眼辨別真假。

除了酒，還有茶葉，手工藝品，首飾珠寶，服裝鞋包，每個非標品類目下，都有假冒偽劣品和正品同臺競爭，也都有利用平臺規則牟利的空間。

總有妖精能因為觸犯規則爽一把，懲罰不是不清晰就是姍姍姍姍姍姍來遲。當不停的有人能觸犯規則賺到錢，你覺得不敢違規的商家難不難，正經賺錢的人難不難？

4

《西游記》里，觸犯規則的奎木狼、白鼠精、為通天河下雪的靈感大王，爽爽快快度了個年假，孩子也生了，唐僧也調戲了，童男童女也吃了。

然后得到的最壞的結果，就是跪在地上被叫一聲孽畜。

這個年假有多爽？爽到文殊菩薩座下的青獅，在烏雞國當了國王被罵了一通之后，過幾年再能換一個號，去獅駝嶺還能再當大王。

只要富貴險中求過一次，就想一直富貴險中求。

至于遵守規則的孫悟空、白龍馬、豬八戒，他們歷盡辛苦、到處打聽消息、學習攻略、精細化運營。然后他們拿到手的的也不過是本來就是屬于們的行李，搶回來的是本該坐在白龍馬上的師傅。

我在這里，并不是說，今天各大平臺紛紛給火焰山下的雨，對商家沒有用。

補貼和扶持當然有用，在某些特定情境下，甚至是無可替代的作用。畢竟有些溝溝坎坎，是真地要靠有人扶一把才過得去的。

我想說的是，如果平臺在沒搞好治理之前，就把補貼和關懷搞得轟轟烈烈。那么就像西游之路，還沒有沒把懲罰制度說清楚，大家就開始闊談慈悲為懷。

從這種沒有邊界的慈悲中，遵守規則的和打破規則的，都在同樣獲利。那些打破規則的，甚至可以獲利更多。

他們的懲罰要直到平臺的某些治理活動，才會到來。那時他們會湊合伏在地上，被叫一聲“孽畜”，被迫現個原形。那時候的現個原形，是為了讓廣大看客爽一下，可這有什么關系呢？畢竟“孽畜”們都是可以爽很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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