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域出圈」這四個字,從2024年初的文旅新鮮事,一路說進了年終總結。
看完各大OTA、文旅、酒旅集團的數據匯報,顯而易見,縣域,也是2025文旅行業的關鍵詞。
根據《全國縣域旅游發展研究報告2024》的數據,2023年全國1866個縣域的旅游總收入平均值為42.95億元,接待游客總人數平均值為508.27萬人次,同比增幅分別高達41.19%和35.18%。
縣域旅游的咸魚翻身,得益于政策支持、市場下沉、互聯網、大數據以及社交媒體的推波助瀾,最離不開的,還得是人。
圖源:美團發布《2024年輕人縣城旅居報告》這一年,如果你親身走進某個縣城,很容易會看到:一些新奇有趣,本該出現在一二線城市的文創、餐飲、住宿項目,正在縣城的某個街角大放異彩。
當一個又一個建筑師、國企高管、互聯網從業者,走出北上廣,把金錢和精力投注于一個又一個尚不為人知的縣域。在醞釀出下一個爆款之前,這些前仆后繼的投入,就已經讓縣域價值脫胎換骨、平步青云。
這一年里,生造出「宿集」兩個字的夏雨清,依舊步履不停地在神州大地尋覓理想的故鄉。
沿著他的足跡,從南到北,一個又一個宿集項目落地開花。
山東臨沂平邑縣、新疆伊犁特克斯縣、廣東江門川島鎮、陜西安康石泉縣、山西太原婁煩縣、甘肅敦煌七里鎮秦家灣村……
在宿集營造社的年終復盤會上,這些或在建或在設計中的宿集項目的落筆,刷新了過往數據,也透露出一些訊號。
那些幾年前就從北上廣出走的創業者,為什么先人一步選擇了縣域?
那些獨孤一擲的文旅人,做對了哪些事才押對了寶?
如果縣域旅游是一筆財富密碼,從哪里學起?從哪里破題?
和這一年遇到的10位縣域文旅人復盤了一下,縣域旅游的那些事:
去年底,滬蘇湖高鐵通車,張文軒可開心了。兩年前,他在江蘇盛澤鎮進行社區營造,做起了燒賣的文章。
吳江的盛澤,過去是江南四大綢都之一。
穿得上乘,食不厭精,盛澤人獨愛燒賣,這種「頂口開花,皮薄如紙,透過皮子,看得到里面晶瑩的肉餡」的燒賣之于盛澤人,更接近于鄉愁,甚至圖騰,一個鎮上有上百家燒賣店。
盛澤燒麥
張文軒常帶燒賣回上海,朋友都能吃出來今天換人家了,張文軒便做了個創新,在小鎮中心的蠶花路上,先蠶祠不遠處,做了一家「輪值」的燒賣博物館。肉餡每周輪一次,來自不同燒賣店。
盛澤/ 燒麥博物館
去年小滿節氣那天,我去盛澤找張文軒。
盛澤當地絲商與蠶農對蠶神嫘祖尊崇有加,所以小滿是一個盛大的節日。上午十點半,燒賣博物館館里還有兩桌客人。
對這個點的客人來說,燒賣并非「早餐要吃飽」的剛需,更多時候,燒賣就像咖啡,是社交的媒介,在博物館里可以聊幾百萬大生意。
小滿那天,蠶花廣場上很熱鬧,下午還舉辦了露天燒賣美食文化專場活動。
徐姐燒賣、冬生燒賣、萬陽春燒賣、偉民燒賣、豐年燒賣等盛澤燒賣店主理人都來到了現場,多半都是在盛澤開了幾十年的老店,燒賣之于他們也是一輩子的營生。
盛澤/ 燒麥博物館
再見張文軒已經是2025了,還有在溧陽從事文旅的朋友蔣鵬,特地趕來。
滬蘇湖高鐵通車后,半小時就能從上海南抵達盛澤——想當初,張文軒因為過于頻繁的滬蘇往返,油車換成了電車。
如今,終于可以交給更便捷的交通。
江蘇蘇州/ 盛澤鎮
蔣鵬也是,高鐵1小時,就從溧陽來到盛澤。吃完燒麥,喝了咖啡,再回溧陽。
蔣鵬覺得,從本地美食切入才是真正的文旅,和每個人都息息相關,不是硬拗出來的,也是縣城最地道的的東西。
他吃了冬生燒賣,對燒賣的做法產生了興趣,和創始人冬生聊了起來,互加了微信。
滬蘇湖高鐵讓上海接軌盛澤、練塘、南潯等縣域小城,民宿卷王莫干山往返上海也無需轉道杭州。高鐵、高速等交通設施的完善,讓縣域旅游有了更多被「翻牌」的可能。
江蘇蘇州/ 盛澤鎮
蔣鵬是溧陽的返鄉中年,自桂林村后,他正在著手深溪岕的運營。
因為一條貫穿溧陽、長達365公里的1號公路,隸屬于常州的縣級市溧陽,再次吸引游客自駕前往。
光是吸引人來還不夠,溧陽當地年輕人把家鄉玩轉了起來。
江蘇溧陽/ 王家村
王家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中國地圖上可能有成千上萬個同名村。
而在溧陽戴埠鎮松嶺村,王家村自然村是一個「好玩」的仙村。
除民宿外,山野農場、礦咖啡、菩提茶室、小滿食間、啤酒屋、紅酒坊,以及獨棟民宿散落在農舍間。
江蘇溧陽/ 王家村
鄉村有個咖啡館不稀奇,大多狀態是開門晚、價格高,理由看似沒法辯駁,無非是沒有客流后的惡性循環。
王家村不是,還沒到9點,店都開了,店長就是本村或附近村的年輕人,灑掃庭除,一邊再發個抖音。
咖啡館旁邊是果園,帶頭維護的是之前的村書記,抖音粉絲已經漲到了800多個。
「這些社交媒體能帶來多少訂單,我不確定,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們的生活被傳達出去了。」說話的是負責人周欣。
自稱「山野農家女」的周欣原本在常州工作,第一次來王家村時,沒走幾步就開始喘氣。
她要傳達的生活,也是鄉村本來的樣子,比起開一家民宿,門上掛著「閑人莫入」的牌子,如今,村子和村民都安然生活在腳下的土地上。
江蘇溧陽/ 石塘村
天目湖鎮的石塘村也是一個由當地人組成的「好玩」的村,年輕人完美詮釋了「去班味」。
大溪水庫旁的石塘村和中國大部分鄉村一樣,之前也是個空心村,30棟房子,真正住著的只有40多個老人。
澳洲留學回來的徐巖和銀行工作的妻子董楓本來都在常州工作,一次天目湖創新(民宿)設計大賽中,徐巖的作品得了獎,但沒能落地。
他們便想:何不回鄉自己造房子?
夫妻倆在不被看好的聲音中,將自家宅基地做成民宿「石塘37號」,包含民宿、餐廳、戶外草坪、泳池在內的小型度假空間。
徐巖又喊來表弟,在不遠處開了餐廳「沐塘之夏」。表弟喜歡搗鼓吃的,所有的冷菜都自己鹵,黑豆腐不買現成的,非得自己買了黑豆后磨成豆腐來下鍋。
江蘇溧陽/ 石塘37號more fun農場和花房是兩年前的事,從商業上講,能為客人提供多一項選擇,未必住宿,也可以來石塘村玩;從情懷上講,徐巖和女兒都非常喜歡小動物,而這本也是鄉村的樣子。
因為石塘37,幾位在溧陽的文藝活動中結識的「文藝青年」也選址石塘,開了一家鄉村書店。
瓦爾登火了,對面的石塘壩也成了打卡地,書店對面的農房被刷上了艷麗的綠,村上的君君和她的小伙伴葉葉姐開了一家「石之覓」咖啡館,瓦爾登這個品牌也被看中,即將在常州的金壇縣開第二家——金壇縣是民謠音樂人李志的老家。
江蘇溧陽/ 石塘村
逃離大城市,在附近建設自己的美好,或許是縣域紅火的底層邏輯。
對于建設者來說,這是一種以低成本獲取高質量生活的反向生活方式;
對于消費者而言,復制黏貼式的商業體已經失去了吸引力,他們感興趣的是有趣的人打造的有趣業態,風景是其次。
江蘇溧陽/ 王家村
從地域上來說,作家、樂評人郭小寒是個十足的北方人,生于河北,蘭州念書,北京工作。
幾年前,經由一個名字里帶「仙」的阿姨做了中介,在紹興府山公園花鳥市場邊買了一個小房子,下樓就有是舊街道,小吃店,煙火氣濃重,符合小寒對江南的想象。
當大家在談論要不要去國外的惶惶年代,紹興和城市里的小房子成了她的支點。
住在南方的日子,郭小寒以紹興為原點,開始了江浙的縣域旅行。
浙江衢州/ 江郎山
「山水的時間很慢,一千年可能只長了1、2厘米,但人已經更迭了上百代。當我坐在朋友的特斯拉副駕駛,想象著當年謝靈運穿著自制的木屐,覺得歷史和我們并不遙遠。」
郭小寒提到新昌,因為山水之路。
縣城走得越多,越是發現,大城市像堆積出來的樂高,長得差不多,到處都有大悅城、萬達,奶茶也都是那幾個牌子,而縣城的時間卻是延續和流動的。
內蒙古 烏蘭毛都草原在寧波慈城,這個中國最早的縣城,古建依然在原來的地方,如今的博物館就是過去的縣衙門。
「在這樣的縣域級別的城市里,你能夠感到它的脈絡和自己的歷史延續。」結束那次旅行,郭小寒寫了一個關于慈城的科幻小說。
清明前幾天,郭小寒和朋友去了一趟薊縣,就是「劍外忽傳收薊北」里的那個薊縣,在天津,如今是「區」。
郭小寒承認,北方的縣城肯定比不上南方縣城的風貌。但她帶著在南方習得的山水精神,去逛了獨樂寺以及旁邊的白塔,覺得很開心。
傍晚和朋友來到主街區吃飯,忽然覺得那些道路和建筑和自己家鄉特別像——唐山玉田。
那一刻,她突然緊張,總感覺下一個路口,爸爸就會沖出來,氣呼呼地教訓:「你又跟男同學出來玩,不上學,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郭小寒開始手心冒汗,就跟朋友說,咱不在這兒逛了。朋友便帶她往山上走,其實已經到了燕山余脈。
往里邊開,腳下的路很像父親的墓地。
浙江松陽/ 飛蔦集兩個星期后是清明,郭小寒像是被召喚回了自己出生的小縣城,給父親掃墓去了。她從沒覺得玉田這個小縣城有什么特別,那是從小就想逃離的地方。
但那次回去,她給爸爸帶了一束花,還有自己寫的書,和爸爸說說話,又坦然地離開。
她覺得,自己從沒以這種輕松的心態完成了在家鄉的縣域旅行。她用在南方山水里的出離心化解了過去的傷痛。
自秦代確立郡縣制以來,縣開始成為中國人的老家。從身到心,縣域都是一個理想的庇護所。
浙江松陽/ 陳家鋪村
有人說,縣城里藏著好東西,去打卡有一種獲得寶藏的優越感。
比如很多人不知道長興藏著神仙般的Anadu莊園,紹興東浦藏著一個黃酒小鎮,湖筆小鎮善璉是一個「是鎮又是村」的地方……
樸實、謙卑的風貌,讓習慣仰望高樓的都市人收獲了情緒價值;便宜、實惠的價格體系形成了自發性的縣域推廣熱詞,讓被品牌溢價傷透了心的新中產重新建立了消費觀。
湖州長興/ Anadu和平莊園酒店
學者項飆關于「附近的消失」理論,在各種圈層被反復討論,也成為更多人不愿遠行的理論依據。
曾一手打造了平江路的團隊,在江蘇昆山的歇馬橋鎮做了一個類似的水鄉街區,引進了一尺花園等爆款文創業態。
周末驅車來逛水鄉,河邊喝杯咖啡,歇馬橋正在成為上海人的「新后花園」。
街區就像過去的商場,沖著品牌效應,入駐就完事兒了嗎?敏智不這么做,盡管她手里有一個知名民宿品牌「過云山居」。
蘇州昆山/ 歇馬橋「和避世的鄉村不同,昆山離上海和蘇州都很近,游客以一日游為主;不會有太多年輕人過夜,因為沒有夜生活。」
敏智打造的「花容里」是一個祛魅的住宿產品:去掉配套,以客房為主題,主打一個包棟,很受家庭或中老年人喜歡。
2024年十月,花容里的營業額突破了15萬,「復購占了大半」。
從事文旅十幾年,敏智習慣在熱潮中保持獨立思考,在她看來,縣域是火,歇馬橋也火,但不意味著和松陽一樣的過云山居在這里同樣能火。
蘇州昆山/ 歇馬橋
奔縣之旅熱度持續攀升,《與鳳行》帶火麗水縉云,《我的阿勒泰》帶火新疆阿勒泰,《黑悟空·神話》帶火山西隰縣……有了影視和游戲的帶動,越來越多縣城冷不丁地被潑上了富貴。
很多縣城,做夢都想出圈。
圖源:樸宿
縣域的出圈,是某種隨機事件嗎?
郭小寒曾經特別想掩蓋自己從小縣城來的這個身份,為了顯示自己見過世面,經常往世界各地跑,有很多精神尋香之旅。
在看過了世界后她開始意識到,只是看到了世界的廣度,并沒有感受到世界的那種深邃度,世界再大,和自己沒關系。
重慶明月山/ 巴谷宿集在中國縣城,農耕文明的大地上,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家鄉,都能找到一種血脈相連,一種精神上的契合。
無論人文、歷史、習慣,都是在相似里尋找陌生,是一種接地氣的詩意。
從另一個角度來理解這段話,差不多就是:講好「小城故事」,深耕「小精美專」,引起情緒共鳴,直擊心靈,以求做到出圈,并且長紅。
內蒙古烏蘭毛都/ 草原宿集再換句話說:想要出圈,多少得有點料,以小博大。
長紅,考驗的是執政者以及當地人對縣域的治理和保護。
在一個個縣城火起來后,不難看到負面新聞,比如,一個多月的時間,又是修路,又是修停車場,而且專門增加了旅游街——縣城成了工地,而勞命傷財的同時,又不可避免讓縣城回到了千城一面。
我們也常抱怨,縣城開車是比大城市方便,可總有人在路邊招手讓你去停車。
流量來襲,怎么接才能細水長流?或許是比先賺這一筆再說,更值得重視的問題。
陜西留壩/ 秦嶺宿集
著名 DJ,自稱「人民的播音員」,曾克生活在云南昆明,平時有事沒事就往周邊縣城跑,云南三十九萬平方公里內無數個大小縣城都被他跑遍了。
但這不是一種刻意的旅行,也不是非得干什么。
「去縣城容易啊,開車、騎單車出去就遇上了,如果刻意那就沒意思了,跟夕陽紅似的。」
云南麗江/ 瀘沽湖
曾克提到了云南的一個縣城,建水。
他說,到了建水,你會發現大部分人比昆明人有錢,吃香喝辣住大房子開豪車,天天都是大局,全城都是親戚,縣長還是兄弟。
「一個城市里的人去,根本沒任何社會優勢,最多盛情招待你幾天,然后就沒人搭理了。」
浙江松陽/ 陳家鋪村
作家于堅寫了《建水記》,被認為是于堅追問何為「詩意地棲居」之作。
于堅在書里引用了費瑟斯通引用的美國社會學家古德納(Gouldner)關于日常生活的觀點:
日常生活是一個對抗概念,它表達了對某一種特定生活的反對。尤其是那些英雄式的、雄心勃勃的、以表演為中心的存在方式。
為什么人人熱愛縣域旅游?
或許正是因為,越來越多的我們渴求一種日常而具體的生活,而不是粉飾過的模樣?
浙江松陽/ 陳家鋪村
文中配圖來自:蔣瞰、花容里、樸宿、Anadu、王寧、大米、美團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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