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粉絲投稿，講述深圳真實故事

“各位同事，大家收拾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回我們自己的公司了”。人力資源部的女干事推開玻璃門，一邊走進來一邊使勁拍著手，沖我們說道。

正在畫圖的我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我們公司的廠房從今天開始就投入使用了，可以回咱們自己地盤了。也就不用在母公司借用場地了，好像我們寄人籬下一樣”

“是要分家了嗎？”

一石激起千層浪，大家紛紛七嘴八舌起來，場面有些躁動和不安。

01

如愿

我研究生畢業時，那時候深圳就業環境雖說也不太好，但確實不至于今天這么魔幻。我早就垂涎已久的母公司終于來宣講了，我斬釘截鐵地遞上了我的簡歷。HR看著我的簡歷，跟我說母公司現在只招211+211+男+電氣專業。我說我是211+211+男+機械專業，滿足了四分之三的要求，你工資也給我開四分之三就行，我也愿意去。

HR噗嗤一笑，他估計也是第一次看到這么應聘的人，也可能是我科研經歷還算不錯，HR告訴我，底下有個剛成立的子公司，薪酬福利政策與母公司正式工一樣，唯獨不是正式企業編，你看你愿不愿意來，剛好還與你的專業相關。

那時候我才24歲，根本不懂“編”這個字里所囊括的袖里乾坤，只是覺得那么多的薪水足夠讓我在深圳這座城市做個人上人，更能讓我脫離貧困走向小康，所以我二話不說，立刻決定簽約。

電視劇《平凡之路》

雖說是子公司，但我上班卻是在母公司，與其他有正式編的同事一起辦公，甚至工作內容也是大差不差，年終績效排名也是放在一起，種種跡象都好像表明著我與正式編員工沒有任何區別，就連我自己也逐漸淡忘了自己無名無分的事實。

在我27歲的時候，我手里攢了一筆錢，再加上我父母贊助的一些，成功在深圳首付了一套住宅，月供5000多元。雖說是略微有些吃緊，但我經常想，要不是我找到了這個工作，我怎么可能實現在深圳城區安家的這個遙不可及的夢，所以我一直心存感激更是對自己的命數之好心存僥幸。

時間如一碗平淡而深邃的水，當我沉浸在知足與溫柔鄉之時，它吞噬著我對未來的激情和對變動的機敏，我就像是一只青蛙一般，在這水里泡久了，已經忘記了如何上岸。

02

未知

其實，從今年10月份開始，坊間陸陸續續地有小道消息傳出來，新蓋的三棟大樓陸陸續續就會投入使用了，子公司要從母公司徹底分離出來，以后就自負盈虧。我們自然是心底里一百個不愿意，畢竟抱著母公司這棵大樹，旱澇保收，一旦自己獨立運營，公司能不能保證我們的薪酬，或者說公司還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個未知數。

之前每次聽到這種聲音，我都會自我暗示：自己嚇自己，并暗自祈禱可千萬別分家啊，畢竟我的房貸還要靠著工資還，畢竟我還想活在上層建筑里。

一直到今天人力資源部的干事來通知我們搬回去時，我的這種希望徹底宣告破滅，像是一個彩色斑斕的泡沫被針戳到，轉瞬變為幻影。

我開車拉著一大堆自己的辦公用品從一個郊區跨越到另一個郊區，似乎是在與過去告別，也似乎是正駛向不確定的未來。一路上我和組里的同事都悶不做聲，可惜了那一天明明是個璀璨而明媚的下午，陽光熱烈地隔著車玻璃灑在我的身上，像是黃金萬兩一般耀眼，一同耀眼的本該還有我熾熱的青春與滾燙的靈魂。

一進門，一股淡淡的味道緩緩撲來，我再熟悉不過，這是新裝修好的房子自帶的甲醛味道，我家里就有。為了保護好自己，我上班時戴了三層N95口罩，并且每辦公半小時我就偷著出去透口氣。

突然間，微信群里彈出一條消息，有個女同事跟領導提出自己聞到味道頭疼，再加上自己又是女士，氣血本身就不足，想請病假三個月。領導在群里轉發了公司老總對此事的態度：并提醒我們一定要認真工作，自己克服一下困難。

我與天臺上透氣的同事對視了一眼，都感到如山重的壓抑。我抽著煙，抬眼望下去，車水馬龍如一字長蛇般在地表游走，依稀仿佛間還能聞到空氣中甜甜的糕點味道，這是一份難得的自由，可是我卻沒有。

03

不安

忽然有一天，組里同事吳蒙從部門正職的辦公室里垂頭喪氣地挪步出來，站在他身旁的是人力的干事。

我們都發覺事情不簡單，紛紛湊了上去詢問出了什么事。吳蒙沉著喉嚨說，自己五年的合同已到期，公司決定不再和他續簽合同。

我們聽了之后都倒吸一口涼氣，準備安慰他的話都已經擠到了嗓子眼卻也只能硬生生地被我咽了回去。

吳蒙是與子公司簽合同的第一批研究生，比我早入職一年，也是我們組資歷最老的，盡管他也才29歲。雖說他能力平平，但畢竟是雙211的研究生，再加上剛從母公司脫離出來，子公司百廢待興，肯定會提一批負責人，我們私底下都默認了吳蒙馬上就當組長了，可沒成想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步田地。

電視劇《凡人歌》

世界本身就是草臺班子，在場的所有人學歷、能力、智商、情商均大差不差，吳蒙確實是做組長的最合適人選。所以，這是為什么呢？

吳蒙說，子公司從母公司分離出來，沒有充足的資金維系，再加上沒有什么賺錢的項目。現在覺得負擔我的薪水所付出的人力成本太高了，不如砍掉為妙。與我一樣境況的還有二部、七部的十幾個人，都是我這一屆一同入職的。

雖說失業的不是我，但唇亡齒寒，搞不好一年之后的今天也是我的終點。經濟下行，企業生存不易，磨刀霍霍向豬羊。

下班時看看吳蒙消失的背影，是一個中年男人的無聲落幕，也是時代的塵埃砂石，我不知道他接下來的命運會如何展開，會不會有現在這么悲哀或是精彩，我與他無仇無怨，舍得祝福他的人生好過一些，至少不用再吸甲醛了。

04

降薪

過了沒幾天，公司 OA主頁發了一篇公告，里面明確提出將普通員工的工資下調1千元，公積金也由1：2變成1：1。

人們一瞬間呆若木雞，叫苦不迭。部門領導肯定早就知道了此事，在群里通知大家現在去19樓大會議室開會。部門正職說，我們三個部長比你們降得多，大環境如此，作為普通人我們確實也很悲傷無奈，但作為負責人我們還是要呼吁大家工作還是需要做好。

正在這時，總經理帶著四個副總經理還有人力的部長走進了辦公室。總經理說公司很感謝各位小兄弟的付出，公司會記住的。眼下公司面臨一些困難，作出這個降薪的決定也是我們群策群議之后的結果，實在是無可奈何的下策。希望大家跟我們一起克服困難，等到公司運轉好起來后，公司不會忘記你們的。

電視劇《薔薇風暴》

這種大餅太干，強行下咽只會傷了喉嚨。會有好起來的時候嗎？六年前自從豬肉漲價肉夾饃飆到了10元錢一個后可再也沒有降回來。更何況吳蒙剛從我身邊離開不到一周，我們還拿什么對未來充滿信心。那一瞬間，我忽然理解了為什么現在生育率如此低的原因。

有勇敢的人發言，公司合同上寫著保證前五年的工資不會降，白紙黑字的。人力部長說，在座的各位仔細想想，公司歷來有沒有給你們少發，哪個在深圳沒奮斗出一套房出來，已經非常對得住各位了。更何況，公司有能力保證合同上寫的薪酬，這一點你們不用擔心。

總經理接著說，你們可以問問身處HT、ZD的同學，你看著哪一個單位不是采取這種方式來換回長遠發展的，各位小兄弟抱怨沒有用，還不如務實工作，年底評優評先進，多得一些獎金。

電視劇《平凡的榮耀》

我心里很清楚，總經理說的是真話，因為我那些研究生同學早在今年年初就已經降薪了，我滯后他們這么久已經算是幸事。沒辦法，人就是這樣，只要在和其他人比慘時僥幸壓過一頭，就會感嘆上天的垂愛，自然也就接受了自己命數里的不公和落魄，這就是劣根性。

05

危機

散會后，部門副職跟我說，丙方那個私企不講武德，現在停工了，你趕緊準備一下匯報材料，我們向公司高層匯報。

我去了丙方的公司，又問了他們公司的員工，大體上把前因后果摸查清楚了。原來是上海的大股東感覺這個公司利潤不行想撤資，但本地的二股東只有這一個公司，那是他奮斗一生的事業怎么能任由別人搞垮，兩個人就開始了職場內斗的把戲，卻害苦了一群人包括我在內，因為我已經連續做了三天 PPT 了，至今都沒有被滿意。

電視劇《平凡的榮耀》

向高層匯報后，幾位老總出面找和事佬從中周旋談談，把我們項目的資產撤回來。但真當我們一行人去談判時，上海大股東和南方大股東卻紛紛不買賬了，最終我們帶不回一點東西。

法務說你們耽誤了我司的節點，按照合同，我們要起訴你們并要求你們賠償。很可惜，這最后一劑猛藥也沒能奏效，人家直接留下一句“可以”就借口有事送我們出了廠房。

電視劇《平凡的榮耀》

我們回到公司，又連夜修改了 PPT，連夜去母公司向領導匯報。這個會議我自然是沒資格參加，只能坐在走廊的地上小憩，因為我實在是困得不行。

恍惚間，我不禁感嘆起自己的處境，猶如一艘小船，在水面上忽上忽下，我想拽住什么，但伸出來的手空空如也，沒有一絲安全感。我既擔心自己的身體和心理變得壓抑而又不健康，更擔心自己稍稍干得不好便被掃地出門，但是兩者相比之下，我更害怕后者，所以為了此次會議我真是連續幾天通宵達旦，更期盼著高層能看在我的苦勞多發一點獎金給我。

此刻地板從屁股向上傳來陣陣涼意，但我確實無心理會，畢竟感受到涼意會讓我保持些清醒，一種我還有血有肉活著的清醒。

06

希望

等到會議結束后，我本以為可以回家洗嗽睡覺，但部門副職跟我說，現在回公司，我們繼續開會。會議中，我聽明白了，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保住我們和甲方的節點，哪怕重新投放一大筆費用，這不禁讓我咂舌。

主管我的副總說，讓我重新把圖紙和工藝程序發下去，明天就讓采供部配送生料，生產部立刻啟動生產，你必須時刻跟產，有問題立刻上報給我。

這不是浪費嗎？我們動動腦筋把丙方的資產拿回來也比現在這種方案性價比高吧。更何況，這個項目肯定會虧掉一大筆費用，我們費盡人力物力財力究竟值還是不值。我似懂非懂，也許等我到了高管那個位子，我才能體會到高處不勝寒。

為了鼓勵我，副總承諾年終獎多給我發一些，爭取讓降薪這股風不會吹到我的頭上。我這人生平最愛功名利祿，此話無疑是對我來說最管用的解藥。

從秋到冬，從早到晚，終于事情漸漸展露出一絲絲的曙光，我雖說身體和精神已經接近透支，但我因為得到了一些成長和提升卻也覺得甘之如飴。

眼下，馬上就過年了，我的年終獎究竟能發多少我一直充滿著期待。此刻，我站在天臺上，仍然抽著煙，眼前是兩個小人在說話，一個說你這樣太不值了，人家就是把你當驢使喚。一個小人說，年輕人多成長多歷練也不是壞事，你經歷了會讓你變得更成熟穩重。

最后祝愿每一個人平安順遂，年薪百萬。

文|山大王

部分圖片來自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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