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黑衣黑褲的“大哥”們站成一排,表情嚴肅。這不是明星和顯貴們的保鏢團隊,而是為了制止校園霸凌,保護被家暴的女性等出現的安保團隊。
過去,私人安保收費昂貴,與普通民眾相距甚遠。他們大多承擔著極高的風險,也相應收取高昂的費用。
如今,一家特殊的私人專業保鏢團隊走紅網絡,憑借平價、有效,成為很多普通人的選擇。網友歡呼:“是白社會!”
安保團隊的創始人阿燦說,普通人的安全防護者,是弱者最后的防線。目前團隊每個月都會接到大量普通人的求助訂單。
共性是他們都被逼到無路可退、沒人可求助,差異是他們都在遭遇不同的困境。
在阿燦的分享中,我看到普通人的掙扎與無奈。
被房東克扣上萬押金的女孩,請保鏢扮演自己的男友,成功討回押金。
單身獨居女孩,被陌生男子尾隨近兩周,甚至家里入戶門被牙簽堵鎖眼,兩名保鏢去現場搜尋并驅趕變態。
女孩被男友家暴和禁足,保鏢團隊驅車200公里將她解救出來,隨后報警驗傷并取證。
這是阿燦和團隊成員的工作。在網絡上,引發網友強烈的共鳴。他們分享最近的親身遭遇,也有人自告奮勇想要加入團隊。
在大眾對保鏢的印象還停留在保護達官顯要、明星藝人時,這個團隊主打“私人定制專業保護”。
阿燦是這個團隊的創始人,今年30歲。
阿燦在部隊時的照片
2018年,阿燦退伍進入房地產公司工作。
閑暇時候,他在別人的安保團隊兼職,對接的大都是藝人活動,在活動現場維持秩序,避免失控的粉絲沖上前。
2020年,一場從傳銷組織里解救人員的訂單讓阿燦攢夠了創業基金,他決定從地產公司辭職,找到十多位戰友,共同創立了現在的安保團隊。
起初,團隊的定位仍然是傳統的安保工作,直到2022年前后,越來越多的弱勢群體向他們求助。
2021年年末,一位被家暴的妻子向阿燦求助,她被丈夫打得頭破血流,逃到另一個城市后,仍然被丈夫找到,抓回家繼續毆打。
她出生于80年代末,為獨生女,父母年事已高,沒人能幫她解決問題,只能向安保團隊求助。阿燦派過去兩個隊員扮演這名女性的表兄,震懾住了家暴的丈夫。
隨著業務的推進,阿燦越發發現普通人對安全保護的需要,比如被校園霸凌的未成年人,處于弱勢地位的女性和部分男性。每個人所面臨的困境并不相同。
維持秩序
從2022年開始,阿燦將團隊的工作重心轉移到保護普通人的安全上。團隊覆蓋了全國大部分一二線城市,業務分為普通的安保保護,即聘請一位安保為100至500元一小時。
一對情侶分手,對方以私密照片和視頻威脅女孩:“如果你堅持分手,我會將這些照片都發布在公共平臺。”
此時,團隊不僅保護女孩的安全,還需要陪同女孩找到前男友,讓他將手機上的照片和視頻全部刪除,并且承諾不再騷擾和威脅這名女孩。
每個月,團隊會完成三四十個訂單,但收到的實際請求遠遠大于這個數字。阿燦的重要工作之一是篩選訂單:“十個訂單需求我一般只接兩個。”
違背法律和公序良俗的訂單不在阿燦考慮范圍內。
生活當中有太多模棱兩可的事件游離在規則之外,看似很小,卻會造成巨大的傷害。
找到阿燦的客戶,以女性和未成年群體為主。其中,校園霸凌是常見的問題之一。
重慶的某所中學,初中生小飛總是欺負同班同學章一,用小刀劃他的手臂,弄得對方到處是傷口。章一被媽媽獨自撫養長大,性格溫和,受到欺負也不懂得反抗。
兩位隊員扮演章一的叔叔,買了零食到他的班上分發,并著重在小飛面前多停留一會兒。
“叔叔”對著同學們說:“章一是我們的侄子,希望大家和他好好相處。如果有同學欺負他,我們會讓欺負他的同學付出代價。”
那幾天,隊員陪伴章一上下學。離開后,霸凌事件也沒有再發生。“小朋友們一般經不起語言上的震懾,效果比較明顯。”阿燦這樣解釋。
雖然阿燦遇到的大部分校園霸凌都能很快解決,但也遇到過頑固不靈的霸凌者。
西安的一所小學里,兩名只有11歲的男孩聚集在一起欺負林華,找他要錢、搶他的玩具,并伴隨語言暴力和肢體碰撞。
林華一直將這件事憋在心里,直到父母發現他的身上出現了自殘的傷痕,才了解到孩子因為校園霸凌已經精神狀態出現問題。
面對安保隊員的警告,霸凌者們不以為意:“你敢打我嗎?”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最后阿燦以“采取了一些不太方便透露但一定合法”的策略解決了這起校園霸凌事件,“林華沒有再被霸凌,霸凌者也沒有去欺負其他同學。”
來自《少年的你》
校園霸凌背后還隱藏著父母的問題。
“有的孩子霸凌同學和父母關系很大,父母表示孩子只要不被別人欺負,打別人沒事。”
遇到這種情況,隊員會陪伴被霸凌孩子的父母與霸凌者父母談話,當對方看到兩個人高馬大的“親戚”會被震懾到,達成理想的溝通效果。
團隊里從事心理咨詢專業的兼職人員告訴阿燦:“孩子和外界的相處模式一定程度上由他和自己父親相處模式決定。”
阿燦深以為然。最近的案例中,在霸凌者的家庭里,父親經常家暴母親,孩子在暴力的耳濡目染下,也養成了暴力溝通的行為習慣。
同樣在家庭里面對父親的打壓,霸凌者選擇了激烈的反抗,被霸凌的孩子選擇被迫接受,導致性格過于溫和、逆來順受。
不健康的家庭相處方式,改變了孩子的行為模式。
來自《少年的你》
在解決校園霸凌問題中,阿燦提到:“基本上以震懾為主,被感化的很少。”
小飛是個例外。在安保隊員提醒后,小飛停止了對章一的霸凌行為,并后來主動詢問章一:“那是你的叔叔嗎?感覺他們很酷。”
得知是安保隊員后,小飛要到了阿燦的聯系方式,主動表示愿意加入隊伍,成為兼職人員。現在小飛已經成年,進入大學學習,他跟隨隊伍參與了出庭保護、震懾校園霸凌者等活動。
阿燦的團隊正職人員有一百名左右,分布于全國各個城市,且“在全國能召集到的副業人員有四五千人”。有些副業人員來自曾經的客戶,有些來自互聯網,他們不會收到任何報酬,只“想要更多人免受暴力的困擾”。
副業人員來自各行各業,他們用自己的專業技能為團隊提供幫助,比如心理咨詢和法律服務。
阿菁作為團隊里的副業人員,主要負責客服工作。
2015年,阿燦擔任阿菁大學軍訓隔壁隊伍的教官,每次休息時,阿燦會來到隊伍中和大家分享歷史故事。軍訓結束,阿菁要來阿燦的聯系方式,兩人成為了朋友。
阿菁記得在2018、2019年時,阿燦就曾告訴她,他在社交軟件上刷女孩發帖,稱自己被男同事長時間騷擾。阿燦主動私信對方,為女孩出謀劃策并親自出面解決。
時間過去好幾年,阿燦對此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但阿菁始終記得對方云淡風輕講起這件事時,給自己帶來的觸動。
阿菁
初中時,年級里有一群不務正業、拉幫結派、愛惹是生非的學生團伙,其中一名女孩是阿菁的同學,要求阿菁為自己跑腿買零食,被阿菁拒絕。
周五下午,女孩和其他班的男生將阿菁攔在教室門口,并當眾扇了阿菁一耳光。雖然班里還有其他同學,但為了不惹事,每個人都默契地假裝沒看到。
阿菁被打懵了,隨后感到委屈和無助。她沒有將這件事告訴父母和老師,總覺得自己不會得到理解。整個初中,雖然同學再沒找過阿菁麻煩,但她仍然活在這巴掌的陰影下,這種無助感,阿菁至今銘記在心。
每次陷入回憶,阿菁總會思考重來一次她應該怎么做,時間無法重來,阿菁只能教育自己和身邊的孩子遇到問題向可靠的大人求助。她,正想成為可靠的大人。
2022年,因為上司對自己的幫助,阿菁堅定了這個想法。
彼時,阿菁陷入一段畸形的戀愛,當時的男朋友早已結婚,但瞞著妻子腳踏多條船,阿菁就是被騙的女孩之一。
男友總是哭窮,阿菁心軟地給他轉錢,并送了他一臺新發行的手機,零零散散為他花了幾萬元。
戀愛初期,阿菁就感覺到不對勁,比如總是聯系不到男友,除非男友主動聯系自己,后來阿菁才知道是因為男友添加自己的微信號是不常登錄的小號。
雖然有些細節顯露出不對勁,但阿菁正陷入戀愛的甜蜜中,未曾多想。直到男友的妻子發現了問題,找到阿菁的聯系方式,并發過來婚紗照,阿菁才知道真相。
收到照片時,阿菁正在公司上班,那時她還在一場大手術的恢復期,身體虛弱和感情打擊讓她在工位上默默抽泣。平時要好的同事詢問她發生了什么事,連上司也來關心她的情況。
由于上司一向嚴厲,阿菁平日和她講話不多,甚至有點畏懼,但上司得知阿菁被騙感情又被騙錢后,立刻打電話給老公,讓他來公司幫忙。
來自《BG:貼身保鏢》
上司帶著老公和阿菁去阿菁男友家討要說法,讓對方簽下一張三萬元的欠條。如果不是上司,阿菁或許自認倒霉,只能慢慢將這件事淡忘,但上司不容分說地為自己出頭,給自己爭取到權益,仿佛一束光照到阿菁心中。
“希望自己也能成為別人的光。”因為感受過無助,也接受過別人無私的幫助,阿菁想要將善良傳遞下去,所以在阿燦提到自己所做的事情時,阿菁立刻表明自己想要加入。
2024年3月,阿菁換了一份較為清閑的工作,得以有更多精力投入到團隊中。
面對這些咨詢,阿菁會先選擇提供言語上的指導,如果對方在指導后能獨立解決問題,就不需要派安保成員。沒法解決的問題,客服則會匯總起來轉交給阿燦處理。
曾有被霸凌的初中生主動聯系到阿菁,家人對他在學校受到欺負的事情理解為同學之間的打鬧,不以為意,被霸凌者只能在互聯網上尋求幫助,看到阿菁的賬號后,立即發來私信,尋求幫助。
他的父母以擺地攤賣水餃為生,家境普通,欺負他的同學向他收保護費,如果不交錢就會暴力對待。阿菁得知情況后,先給初中生的父母通電話,希望說服他們重視這件校園霸凌,保護孩子的身心健康。
父母對這件事毫無辦法,也沒有多余的錢處理問題,阿菁向阿燦請示后,派出兩名安保隊員找霸凌者父母交談。
阿菁提到,并不是所有父母都重視校園霸凌問題,這取決于父母的素質。但校園霸凌的影響不容忽視,在“專業保鏢團隊”賬號的評論區,有網友分享:已經三十歲,但仍然走不出學生時代被校園霸凌的陰影,需要吃藥穩定情緒。
阿菁在社交平臺上常常收到求助信息
除了未成年群體,前來咨詢更多的是女性,且大部分圍繞兩性關系。
阿菁曾到過一次現場解決問題。求助的對象是阿菁朋友的姐姐,她辭職后在家撫育孩子,丈夫對她的態度日漸惡劣,并出軌。
阿菁帶著兩位安保人員突襲姐姐家里,與姐姐的丈夫和公公婆婆談判,起初對面態度惡劣,安保人員則會出來“鎮場子”,場面才逐漸趨于平靜。
在阿菁的談判下, 丈夫答應在房產本上添加妻子的姓名,并承諾每個月轉給她一萬元。
阿燦提到,大部分人都存在“欺軟怕硬”的心理,面對孤零零的弱勢女性,他們一再踐踏對方的底線,但當安保成員出現后,才能夠心平氣和地進行談判。
在與問題方對峙時,阿燦總是樹立“我們不挑事,但也不怕事,遇到問題有解決事情”的形象。
一位被上司騷擾的員工向阿燦求助,阿燦派出一名隊員假裝員工的男友來到公司,向上司表達多多關照的態度。
“這是個非常委婉的暗示,向上司展示出員工有人撐腰,能幫忙解決騷擾的問題。這樣就能將對方震懾住,基本能遏制問題。”
安保陪同客戶進行離婚官司
任務執行中 也會遇到危險,在調解校園霸凌的雙方父母時,阿燦注意到其中一位家長的口袋里藏著尖錐。
前段時間隊員陪同客戶在法院打離婚官司,出法院后,男方突然沖過來向妻子潑硫酸,幸好隊員立刻撐傘擋住,不然后果難以設想。
招聘正職員工時,阿燦提到幾個重要標準:淮南以南要求身高一米七五及以上,淮南以北則一米八及以上;沒有案底,本色正派。
團隊里不乏女性保鏢,阿燦提起武漢的女性贊同她們敢愛敢恨,“武漢正職人員有一半為女性。”
在阿燦的短視頻平臺受到大量關注后,評論區也涌現了一批人想要加入團隊:
“哥,還招人不?我現實186厘米、200多斤,長得就跟馬上要被槍斃似的。”
“哥我還住過三次精神病院,有病史、帶病例,能加入不?”
“我奶奶能不能來?八十多歲了沒人敢碰。”
評論區也收到了很多求助,在每天大量的需求中,阿燦的重要工作是把關訂單,標準為“合法,可執行”。
合乎法律是重要的原則,遇到邊界模糊的訂單,阿燦會和核心成員共同商量,也會向從事法律行業的副業人員咨詢法律風險問題。
阿燦提到“合法但不可執行”的案例,“開始女孩來找我們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常規的渣男欺騙感情的案例,但了解到他們兩人雙方都各有家庭后,我就拒絕了她的需求。這完全違背公序良俗。”
阿燦
接觸到越來越多的求救,阿燦越能感受到,對于普通人而言,暴力威脅來源于方方面面。
下班回家路上被尾隨,樓上鄰居每天都發出巨大的噪音,餐飲界同行往店鋪里扔糞便,夫妻離婚后丈夫將孩子藏起來......
暴力問題無時無刻不在發生,帶來傷害的對象可能是上司、鄰居、陌生人,但在遭遇騷擾之苦時,由于這類事件處于模糊地帶,受害者找不到合適的途徑尋求幫助。
阿燦希望人們能重視這些威脅,并積極尋求解決方案。他建議一定要學會說不,永遠不要妥協。
“一步退讓,步步退讓,當你退讓一步后,對方會不停試探你的底線。”
他說做好人的成本很高,但即便不能成為好人,也絕不能成為壞人。“我們可以確定的是,一定不會縱容具有惡意的一方。”
*章一、林華、小飛為化名。頭圖來自《BG:貼身保鏢》。除了標注外,其余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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