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國歷史上，有這么一個國家——

它統治中國半壁江山，卻沒有給中國留下意義重大的遺產。它以極其強悍的姿態吞并東亞兩大帝國，最終被另一個國家以相同的方式消滅。它的軍隊戰力爆棚，和當時中國最優秀的統帥接連血戰，百年后卻戰力消退，無法保衛這個國家。

沒錯，這個獨一無二的國家便是金國。

現在說起金國，很多人都知道靖康恥、岳飛、完顏部、鐵浮圖等關鍵詞，但金國是如何崛起、又是如何衰敗的，可能就不太清楚了。

這篇文章，我們就來聊聊金國的來龍去脈。

金國是女真人建立的，而女真人世代生活在黑龍江哈爾濱一帶，屬于苦寒之地的漁獵部族。

一般來說，這種部族的命運就是做大國附庸，忍受盤剝欺壓，然后消失在時間長河。但在遼國末年，女真得到一次千載難逢的機遇。

那時的遼國皇帝是天祚帝，此人荒怠政務喜愛游獵，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他常年在遼國境內四處奔波，還命令女真到深山老林里捕鷹、訓鷹，然后無條件進貢給他，助他狩獵。

時間一長，地處偏僻的女真，便和遼國建立起深度聯系，女真首領們不僅學習到遼國的文化和制度，更得以利用便利條件一窺遼國的虛實。例如天祚帝到混同江釣魚，完顏阿骨打就要陪同飲酒，其弟完顏吳乞買，因為擅長獸語，也能經常陪在天祚帝身邊。

公元1114年，遼國境內已大旱數年，遍地餓殍，而天祚帝不想著開倉放糧救濟災民，仍然四處游獵，導致遼國各地天怒人怨。

此時的完顏阿骨打，已經繼承遼國生女真部節度使、女真都勃極烈的職位，他見到遼國政令混亂、兵無士氣、饑民遍野，便決定動員女真，起兵伐遼。

9月，完顏阿骨打征兵2500人，一戰全殲800遼軍，攻陷寧江州。

遼國大臣向天祚帝建議：“女真的戰斗力強，不可小覷，我們要在女真壯大以前，召集大軍強勢鎮壓”，但遼國北院樞密使蕭得里底說：“遼是大國，女真是小族，召集大軍鎮壓是示弱，不可以。”

天祚帝認為蕭得里底的話有道理，便命契丹和奚族聯軍3000人、中京禁軍2000人、諸路武勇2000人東征，駐扎在出河店。結果么，自然是完顏阿骨打大獲全勝，遼軍全軍覆沒。

經過這兩次戰爭的勝利，女真基本在東北站穩腳跟。

公元1115年正月，完顏阿骨打在女真諸部的擁戴下，稱帝開國，并以“鑌鐵雖堅，終亦變壞，惟金不變不壞”為依據，定國號為金。隨后，完顏阿骨打冊封完顏吳乞買為諳班勃極烈，做金國的常務副皇帝，冊封國相完顏撒改、弟完顏杲為國論勃極烈，負責具體軍政事務。

8月，完顏阿骨打親自統兵征討黃龍府。

在途徑混同江的時候，金軍發現沒有船，便有些退縮，但完顏阿骨打毫不理睬，直接騎馬渡江，并說“視吾鞭所指而行。”

混同江不是小溪小江，而是寬百米的大江，水深不可見底，一旦在渡江途中出現意外，人就起不來了。可以說，完顏阿骨打騎馬渡江，是冒了很大風險的。

但完顏阿骨打做為皇帝仍然身先士卒，便意味著金軍將士沒有退路，于是他們紛紛驅馬渡江，一戰攻破黃龍府。

金軍屢戰屢勝，終于引起遼國天祚帝的重視。

11月，天祚帝征發70萬大軍，決定親自東征，消滅新興的金國，結果尚未走到混同江，遼國便發生叛亂，天祚帝聞訊，立即帶著一部分遼軍趕回去平叛。

至此，一個巨大的戰略機遇出現在完顏阿骨打面前——

發生叛亂，遼國亂了。

前線無主，遼軍亂了。

天祚帝統兵倉促回京，必然是部伍不整的孤軍。

在這樣的背景下，完顏阿骨打決定，不和混同江一線的遼軍糾纏，統帥2萬金軍直追天祚帝，用一場硬碰硬的血戰，打掉遼國的中樞，打崩遼軍的士氣。

在一個叫“約羅”的地方，完顏阿骨打追上天祚帝，然后向身后的金軍下令：“彼眾我寡，兵不可分。視其中軍最堅，其主必在焉，敗其中軍，可以得志。”

一句話，和地位最高的人，打最硬的仗，贏了坐擁萬里江山，輸了死無葬身之地，干吧。

說罷，完顏阿骨打策馬揚鞭，直沖遼軍的中軍大營，一戰打的遼軍伏尸百里，繳獲牛馬無數。

這一戰，徹底奠定金國不可戰勝的地位。

此后數年，完顏阿骨打的馬鞭指向哪里，金軍便打向哪里，那些家財萬貫的遼國貴族和將軍，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也不愿給天祚帝殉葬，紛紛倒戈投降金軍，并充當帶路黨，帶著兵員不多的金軍南下伐遼。

與此同時，完顏阿骨打還和高麗、北宋等遼國世仇，結成“抗遼統一戰線”，三方勢力共同出兵，不斷牽制遼國的兵力，削弱遼國的戰爭潛力。

公元1123年8月，完顏阿骨打駕崩，金國群臣擁戴諳班勃極烈完顏吳乞買繼位。

完顏阿骨打，即金太祖，得到的歷史評價是：“太祖豁達大度，知人善任，人樂為用，舉兵數年，算無遺策，遂成大業。”

完顏吳乞買，史稱金太宗。

兩年后，金國大將完顏婁室在應州俘虜天祚帝，遼亡。

再過兩年，金軍攻破開封，俘虜宋徽宗、宋欽宗以及后妃、公主、命婦、勛貴、大臣、進士北歸，制造了讓國人意難平的靖康恥，北宋亡。

2、

從小族起兵到橫掃天下，金國只用了14年，而且據北宋宰相李綱的觀察，南下伐宋的金軍只有六萬，其中大部分又是奚、契丹、渤海人，金國的女真兵員并不多。

以極少的人數取得極大的成就，金國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就隱藏在完顏阿骨打的起兵宣言里——

“申告於天地曰：世事遼國，恪修職貢，有功不省，而侵侮是加。今將問罪於遼，天地其鑒佑之。”這份宣言強調女真和遼國的仇恨，用民族敘事的方式，把女真人團結到伐遼的大旗下。

“遂命諸將傳梃而誓曰：汝等同心戮力，有功者，奴婢部曲為良，庶人官之。先有官者，敘進輕重視功。茍違誓言，身死梃下，家屬無赦。”

伐遼有功的話，地位最低的庶人也能升官，已經有官的可以升官，繳獲的人口、財富、兵馬都歸個人所有。如果違背誓言，眾人隨便處置完顏阿骨打，但如果有人不用命，完顏阿骨打就要誅他全族。

這份誓言，其實是完顏阿骨打和女真諸部建立互信，并給他們規劃伐遼預期收益的契約。

有了這份誓言，那些女真諸部就知道了，伐遼不是給完顏阿骨打做員工、打江山，而是用自己的能力為自己的利益奮斗。

制度催人奮進，完顏阿骨打的軍隊，自然有極強的戰爭意愿。

而女真人的個人戰斗力，保證了完顏阿骨打和女真諸部的誓言，不是一紙空文。

女真是東北漁獵民族，經濟生活和軍事行動高度重合，對他們來說，掙錢就要戰爭、戰爭就是掙錢。這種軍事和經濟合一的模式，把女真塑造成全民皆兵的部族。

日常無事的時候，每個女真男子都是優秀漁民、獵人，由部長大人進行管理。一旦發生戰事，每個女真男子都要自備糧餉、武器，隨同部長大人出征。

統帥千人的部長大人，稱為猛安，如同千夫長。

統帥百人的部長大人，稱為謀克，如同百夫長。

這種平戰合一的制度、經濟和軍事合一的環境，就誕生了“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說法。

身先士卒的一流統帥、戰力爆棚的部族戰士、催人奮進的優良制度，這三者結合起來，在任何時代都能構建一架無敵的戰爭機器。而這架戰爭機器一旦取得局部勝利，就能不斷的吸引加盟者，用最短的時間橫掃天下。

完顏阿骨打擊敗天祚帝以后，遼國將帥、北宋將帥接連倒戈，原因就在這里。

可以說，女真將士及其加盟者組成的金軍，是在巨大利益的誘惑下，一路搶劫搶到了開封。

但凡事皆有利有弊。

因為金軍的勝利建立在搶劫的基礎上，那么一旦無法獲得巨額利益，導致戰爭成本和戰后收益不成正比，金軍的戰爭意愿便會極速衰退，金國的高速擴張也隨之結束。

事實上，康王趙構在長江以南建立南宋以后，縱橫交錯的水網和長江天險，便成為金軍騎兵的天然障礙，使金軍無法獲得豐厚的收益。

《續資治通鑒》就寫道：

“始，金人侵中原，有擄掠，無戰斗，計其從軍之費，及回日所獲數倍。自立劉豫之后，南侵淮、西侵蜀，生還者少而得不償費，人始患之。”

盡管金軍數次渡過長江，發動了“搜山檢海捉趙構”這種大型軍事行動，但因為種族的限制，金軍始終無法在江南常駐。再加上岳飛、韓世忠等名將整頓軍隊，大量殺傷金軍，給趙構打出了統戰價值，宋金便進入戰略相持階段，以淮河—大散關為邊境線。

如果不是趙構和秦檜拖后腿，岳飛在潁昌大捷以后，甚至有可能真的挺進河北，把金國趕出塞外。

也就是說，金國的高速擴張只維持了14年，公元1127年就基本結束了，公元1141年簽訂《紹興和議》以后徹底結束。

3、

既然金國無力開疆拓土，那么鞏固勝利果實和爭奪現有利益，便是金國君臣的必然選擇。

在這樣的背景下，金國出現了兩個發展方向。

其一是深度漢化。

早在完顏阿骨打起兵之初，就把契丹和漢人俘虜召集起來，命他們給女真人傳授契丹字和漢字，其侄完顏宗雄，僅用兩個月就把契丹字和漢字學明白了。隨后，完顏宗雄和完顏希尹仿照漢字格式，再參考契丹字和女真語，創造了獨一無二的女真字。

這是金國漢化的起點。

完顏吳乞買繼位以后，金國漢化開始提速——

改女真舊俗，用漢官制度，設立尚書省處理庶務。

開科取士，因遼、宋士子所學不同，便用不同的試卷考試，號稱南北選，第一批選出七十二人，稱為“七十二賢士。”

訪問女真老人，記錄女真故事，編撰了一部國史，以秉筆直書的風格，詳細記錄了女真和金國的歷史典故。

攻破襲慶府（山東兗州），衍圣公孔端友逃走，都元帥完顏宗翰問“孔子何人”，周圍的人說“古之大圣人”，完顏宗翰隨即命令保護孔子墓廬，違令者殺。

中原基本平定以后，皇帝完顏吳乞買下令，廢除士族和庶民的身份界限，不論有沒有功名、有沒有爵位，一律平等繳納賦役。

到金熙宗完顏亶做皇帝的時候，金國又根據北宋歷法，頒布新歷法，取名為“大明歷”，完顏亶甚至開始讀《貞觀政要》，處處模仿唐太宗李世民，并和金國群臣討論唐太宗、唐玄宗、周成王的治亂得失。

以上的政策，讓金國有了文字、丞相、科舉、國史、尊孔、賦役、歷法、政論，除了部族身份以外，金國和北宋幾乎沒有任何區別了。

可以說，金國漢化是比較成功的。

其二是激烈內斗。

金國剛立國的時候，宗室非常團結，除了完顏阿骨打有崇高威望以外，最重要的是他們前方有萬里江山，不至于為了眼前的蠅頭小利而拔刀相向。

但，完顏吳乞買以“兄終弟及”的方式繼位以后，就不愿意讓出皇位了。

原因么，自然是金國的高速擴張結束，眼前沒有可觸及的利益了，便想保本，把皇位留在自己一系。

這個想法，并沒有得到宗室重臣的同意。

完顏宗翰、完顏宗輔、完顏宗干、完顏希尹等宗室重臣，以完顏亶是“太祖嫡孫”為由，強烈要求完顏吳乞買立他為諳班勃極烈，完顏亶才做了金國儲君，進而繼位為金熙宗，金國皇位才回到太祖一系。

完顏亶做諳班勃極烈的時候，剛滿十四歲，繼位時也只有十七歲，這樣的年紀，在戰功赫赫的宗室重臣中顯然是沒有競爭力的。

所以，那些宗室重臣擁戴他做儲君，太祖嫡孫的身份只是幌子，事實上，他們想要的就是一個虛君，唯有如此，他們才能肆無忌憚的攬權謀利。

身處這樣的環境，金熙宗完顏亶，又怎么可能沒有危機感呢？

于是在公元1139年，隱忍四年的完顏亶，以雷霆手段誅殺金太宗長子·宋王完顏宗磐，以及兗王宗雋、滕王宗英、虞王宗偉，放逐位高權重的左副元帥·魯王完顏昌。

右副元帥完顏宗弼聽聞此事，立即回到燕京誅殺金太宗少子·彬王宗孟，旗幟鮮明的站在皇帝完顏亶一邊。

憑借這項功勞，完顏宗弼晉升為都元帥，封越王，執掌金國軍權，得到迎戰岳飛的資格。

稍晚一些，越王完顏宗弼薨逝，完顏亶開始寵信同為太祖之孫的堂弟完顏亮，將其一路晉升為太保、左丞相、領三省事、平章政事，統領金國軍政事務。

但誰都沒有想到，年紀輕輕的完顏亮，有三個偉大的夢想——

國家大事，皆自我出。

帥師伐國，執其君長，問罪於前。

得天下絕色而妻之。

為了實現這三個夢想，公元1149年，完顏亮發動政變，誅殺金熙宗完顏亶，即位為金國第四位皇帝，并把金國都城遷到中都大興府（北京）。
次年，完顏亮為鞏固地位，誅殺金太宗子孫七十余人、宗室重臣完顏宗翰子孫三十余人，以及其他宗室重臣五十余人。

金國朝堂，血流成河。

直到公元1161年，金太祖的另一個孫子、葛王完顏雍利用完顏亮伐宋失利的時機，在東京遼陽府擁兵稱帝，然后攻取中都大興府，成為金國正統皇帝以后，才基本結束持續二十余年的宗室殺戮。

完顏雍，即金國的第五位皇帝，史稱金世宗。

4、

金世宗完顏雍深受儒家禮教的熏陶，即位以后勵精圖治，經常減免賦稅賑濟災荒，也不愿意征發大軍和南宋開戰，得以開創一段難得的太平光景，金國戶口從300萬戶逐漸攀升到693萬戶。

因為完顏雍的年號是大定，故而稱為“大定之治”，完顏雍也被世人稱為“小堯舜”，和南宋孝宗堪稱一時瑜亮。

盡管完顏雍的文治氣象濃厚，但這只是表面現象，那些金國的結構性矛盾，他一個都改變不了。

早在立國之初，為了鎮壓北宋故地的漢人起義，金國下了一道命令，要求東北的女真人全部南下，到中原漢地和漢人混居，只有皇帝和文武百官的家屬才能留在東北——

“金都元帥宗翰悉起女真土人散居漢地，惟金主及將相親屬衛兵之家得留。”

數年后，金軍和岳飛交戰的時候，河南義軍蜂起，所以在《紹興和議》簽訂以后，金國擔心河南再起義軍，便又下了一道命令，要求留在東北的女真、奚、契丹人都遷徙到河南，并授予土地，做為金國的屯田軍——

“金既復取河南地，猶慮中原士民懷二意，始創屯田軍。凡女真、奚、契丹之人，皆自本部徙居中州，與百姓雜處，計其戶口，授以官田，使自播種，春秋量給衣馬。”

女真做為金國的國族，自然愿意遷徙到富庶的中原定居，所以經過兩次大規模的遷徙，東北幾乎沒有女真人了。

但契丹、奚做為被征服部族，除了一部分投降較早、真正獲得戰爭紅利的貴族以外，大部分人都對金國抱有亡國之恨，不愿意服從金國的命令，遷徙到陌生的中原漢地，于是他們紛紛逃往山林，躲避金國征發。

這樣一來，就造成兩個后果——

東北沒有女真人，鎮壓不住仍留在東北的契丹、奚，導致契丹和奚人不斷叛亂，金國始終無法將其收為己用。

女真遷徙到中原漢地，便脫離了經濟和軍事合一的模式，導致女真人的戰斗力極速下滑，而和漢人共同參與農業經濟，又讓女真人忘記舊俗，融入漢人和農業經濟的汪洋大海。

這就意味著，金國“既要又要”的政策，抽空了金國的根基。

從此以后，金國既鎮壓不住東北的叛亂，又無法在中原漢地建立有效統治，曾經橫掃天下的女真金國，成了一座沙灘上的城堡。

而鎮壓不住契丹，進一步造成金國鎮壓不住蒙古諸部，無法繼承遼國的政治遺產，把蒙古高原納入版圖。

因為女真是漁獵部族，并不熟悉蒙古高原的地理環境，更不擅長草原騎兵作戰，只有和世代定居漠南的契丹結為利益共同體，金國才能借契丹的力量，鎮壓蒙古諸部，在蒙古高原建立起統治基礎。

但契丹不愿意和女真融合，不愿意服從金國的調遣，便讓金國征服蒙古諸部的目標，無法實現，始終處于被動挨打的境地——

“女真萬戶胡沙虎北攻蒙古，糧盡而還，蒙古追襲之，至上京之西北，大敗其眾于海嶺。”

“金以所教神臂弓弩手八萬討蒙古，連年不能克。”

“金人與蒙古始和，歲遺牛、羊、米、豆、棉、絹之屬甚厚。於是蒙古長自稱祖元皇帝，改元天興。金人用兵連年，卒不能討，但遣精兵分據要害而還。”

“金主命於泰州、臨潢接境設邊堡七十，駐兵萬三千。”

這些史料說明，金國嘗試過拋開契丹獨自經略蒙古高原，但敗多勝少，無法深入蒙古草原腹地，始終處于戰略劣勢。

于是，金國的版圖就成了這樣。

中都大興府和東京遼陽府間的遼西走廊，連接著空虛的東北和孱弱的中原漢地，一旦這條通道被切斷，金國就被攔腰斬斷。

金世宗完顏雍嘗試過改變現狀。

他一邊向漢人宰相說：“經籍之興，其來已久，垂教后世，莫不盡善”，用漢化的姿態來安撫漢人，一邊對宗室重臣說：“女真舊風，最為純直，汝輩當習學之，舊風不可忘也”，希望女真人不要喪失理想信念，要憶苦思甜，重振金國基業。

但，有用嗎？

沒用。

公元1173年，完顏雍和群臣舉行宴會，竟然連一支女真歌舞、一道女真菜品都沒有，整個宴會過程，從頭到尾都是漢風歌舞、漢人菜肴。

完顏雍長嘆一口氣，這可怎么得了！！！

而散居中原漢地的猛安、謀克、女真平民們，更是利用國族的身份，大肆兼并土地，招募佃農耕種，以至于曾經勇猛善戰的女真人，退化成“驕縱奢侈、不事耕作”的寄生食利者。

可以說，雖然完顏雍營造了“大定之治”，贏得“小堯舜”的美稱，但此時的金國已成了空架子，一旦遭受致命一擊，就會轟然倒塌。

5、

公元1206年，孛兒只斤·鐵木真經過數十年征戰，完全統一蒙古諸部，于是他在斡難河畔即位，建立大蒙古國，蒙古諸部給他上尊號為成吉思汗。

那時，金國和蒙古已經因戰爭結為世仇，成吉思汗想伐金報仇，但考慮到金國立國將近百年，不敢輕舉妄動。

兩年后，金國第六位皇帝、金章宗完顏璟駕崩，衛王完顏永濟即位，做了金國第七位皇帝。

成吉思汗是見過這個人的，感覺他舉止輕浮、毫無雄才大略，印象并不好。所以聽說完顏永濟做了皇帝，成吉思汗向南吐一口濃痰，大罵道：“我謂中原皇帝乃天上人，此等庸懦，亦為之耶？”

隨即，成吉思汗決議伐金。

金國的致命一擊，來了。

公元1211年，成吉思汗親自統兵南下，抵達金國中都大興府西北的野狐嶺，一戰擊破金國屯駐在這里的野戰大軍，然后橫掃宣德（河北宣化）、居庸關、大同一帶。

蒙古軍如此強悍，除了成吉思汗指揮有方以外，最重要的原因是蒙古人生長在草原，日常又以放牧為生，于是蒙古便取代金國，成為那個經濟和軍事合一的當世最強部族。

而見到蒙古戰力強悍、金軍兵敗如山倒，那些不滿金國統治以及想保存實力的人，紛紛舉兵反叛——

出自遼國皇族的耶律阿海，利用出使蒙古的時機脫離金國，成吉思汗命他做哲別的先鋒官。

汾陽郡公郭寶玉屯駐定州，聽聞蒙古南下，立即舉兵歸附。

蒙古包圍威寧金防城，千戶劉伯林投降，成吉思汗問他“在金國的最高職位是什么”，劉柏林回答：“都提控（正三品）”。成吉思汗隨即命他以原職招募士卒，自成一軍，隨蒙古征戰。

石抹明安奉命出使蒙古，但他見到成吉思汗便投降，并建議成吉思汗，千萬不要停戰北歸，一定要趁勝收取中原，否則等金國反應過來，金、蒙就成戰略對峙狀態了。

出自遼國后族的石抹也先，舉族起義歸附蒙古，要求為成吉思汗攻取東京遼陽府。

耶律留哥聽聞蒙古南下，隨即起兵歸附，數月時間聚眾十萬，威震遼東。

永清的史秉直見金國戰敗，便率數千鄉黨到涿州投降蒙古，木華黎任命其子史天倪為萬戶，統帥這數千人屯駐霸州。

這些漢人大將、豪族、契丹遺民紛紛歸附蒙古，造成的結果就是，河北、山西一帶遍地狼煙，中都大興府成為一座孤城，成吉思汗得以迅速攻取東京遼陽府，攔腰斬斷金國東北和中原漢地的聯系，讓金國的國土面積瞬間減少一半。

隨后，成吉思汗留下一部分兵馬監視金國中都大興府，主力大軍則分為三路，掃蕩河北、山東、遼東州郡，兵鋒直抵黃河——

“凡破金九十余郡，兩河、山東數千里，人民殺戮殆盡，金帛、子女、羊畜牛馬席卷而去，屋廬焚毀，城郭丘墟。”

公元1214年，蒙古戰果豐厚且兵馬疲憊，便同金國議和，北歸草原。

金國第八位皇帝、金宣宗完顏珣認為，金國失去東北以后，中都大興府就成了邊境城市，非常不安全，決定遷都南京開封府，避蒙古的鋒芒。

但成吉思汗聽說金國遷都，大怒：“已經同我議和，卻又遷都南下，這分明是不信任議和條款，準備整頓國力和我再戰啊。”

于是，成吉思汗再一次統兵南下，陸續攻破中都大興府、中山、彰德、大名、代州、太原、延安等重鎮以及周邊城池。截至公元1218年，蒙古號稱“取金城邑凡八百六十有二”，基本占領黃河以北的土地，金國領土只剩下河南、陜西關中。

完顏珣倒是嘗試過挽救金國，方法就是封建諸公，設立藩鎮——

滄州經略使王福為滄海公、河間招撫使移剌眾家奴為河間公、真定經略使武仙為恒山公、中都東路經略使張甫為高陽公、中都西路經略使靖安民為易水公、遼州刺史郭文振為晉陽公、平陽招撫使胡天作為平陽公、昭義節度使完顏開為上黨公、山東安撫副使燕寧為東莒公。

這些新冊封的公，可以自己招募兵馬、任命官吏、征收賦稅，除了冊封時劃定的州縣以外，如果能從蒙古手中收復州縣，也可以納入治下。

但問題是，經過蒙古的兩次軍事打擊，金國已經失去全部軍事重鎮和關隘險阻，國威淪喪、人心盡失，即便九公有藩鎮的權力，又能怎么樣呢？

更何況，給女真效命和給蒙古效命，又有什么區別，他們為什么一定要和蒙古不死不休？

事已至此，不論金國做出什么樣的努力，都是無力回天的。

等成吉思汗到中亞消滅西遼、花剌子模、再回師消滅西夏，完成對金國的戰略包圍以后，金國的國祚，便正式進入倒計時。

公元1234年，金國亡，享國1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