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的女人》結尾,主人公梅布爾無視家庭派對的爭吵,在客廳中自顧自地跳著《天鵝湖》,混亂的沖突和舒展的舞姿在晃動的鏡頭中相遇,像一個被困在細碎日常中的女人發出的無聲低吼。
銀幕上的吉娜·羅蘭茲正如梅布爾,總有一種處在崩潰邊緣的優雅自若。
《醉酒的女人》中,她輾轉于孩子、丈夫、父母之間,在神經質和瘋狂感之下,蘊藏著一種隨時爆發的生命力;《女煞葛洛莉》中,她是穿著紅絲絨浴袍和長靴逃亡的黑幫大嫂,對待孤兒菲爾卻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溫柔與細膩……
吉娜·羅蘭茲
吉娜·羅蘭茲是一枝帶刺的玫瑰,一只持槍的天鵝。她和志同道合的導演丈夫約翰·卡薩維茨堅持以戲劇性詮釋生活,這也讓她得以在瘋狂與焦慮中保持優雅,并將這種優雅變成一種恒久的魅力。
2024年8月14日,吉娜·羅蘭茲在美國加州的家中去世,享年94歲。但我們不需要重新認識她,佩德羅·阿莫多瓦(《關于我母親的一切》)、王家衛(《重慶森林》)、呂克·貝松(《這個殺手不太冷》)已替我們做出過致敬。
提起吉娜·羅蘭茲,人們總會想到約翰·卡薩維茨,這位獨立先鋒將編、導、演緊密結合,為美國電影帶來了多種發展的可能性。卡薩維茨與羅蘭茲的合作是一種剛與柔的平衡,亦是完美的雄雌同體。
然而,他們也并不是從一開始就熱情而契合的,這與卡薩維茨的導演首作《影子》(1958)有關。人們總是首先想到它對卡薩維茨的非凡意義,其實對于羅蘭茲的藝術生涯,它也是一個重要節點。
吉娜·羅蘭茲與約翰·卡薩維茨
1958年,卡薩維茨正忙于拍攝《影子》,羅蘭茲懷孕了,于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丈夫總是早上洗個澡之后便出門,妻子獨自在家度過一整天。
這很像羅蘭茲后來在西部片《自古英雄多寂寞》中的狀態,一個丈夫入獄,自己被困在廚房的妻子。多年后,她如此回憶這段往事:
“我們被慣例的沉重壓垮了,是它分配了我們的角色,無論是在電影中還是在現實中。在電影中,是男人在行動,接受任務并完成任務。而女人發現自己處于次要地位:母親、妻子或情婦,等待并照顧‘他’。這就是我年輕時的樣子,這就是人們對我的期望——無論是在生活中還是在舞臺上。”
《自古英雄多寂寞》
在《影子》中大膽地實踐和冒險的卡薩維茨正像西部片中的男人,在外墾拓領地,卻總是粗心地、以自我為中心地忽視那個愛著自己、永遠在平靜地等待自己的女人。幸好,他很快回過神來,意識到應該將羅蘭茲融入創作之中。
《面孔》(1968)和《明妮與莫斯科維茨》(1971)探討婚姻與愛情的可能性,用戲劇化的形式幫人們重新相信生活,羅蘭茲參與了卡薩維茨的這兩部代表作,但直到1974年的《醉酒的女人》,她才成為女主角。
《醉酒的女人》
這是一部真正從羅蘭茲出發的電影,仿佛那段丈夫外出,妻子苦守的往事再現。羅蘭茲飾演的妻子梅布爾代表著許多女性的命運,丈夫尼克工作繁忙,將家中所有事務都留給她打理。
在不同場合、面對不同人時,梅布爾必須不斷轉化自己的身份角色:在來做客的丈夫同事面前,她努力扮演一個理想中的主婦,微笑,握手,親切詢問客人是否吃意面,顧及飯桌上的每一個人;在孩子面前,她必須是耐心的、活潑的玩伴;在父母面前,她又要變得聽話懂事,承擔照顧全家的責任。
但梅布爾又是如此不同尋常,她不像讓娜·迪爾曼(著名女性導演香特爾·阿克曼的主人公)那樣有著重復的家務軌跡。
《醉酒的女人》
這部電影回避了所有人期待梅布爾該做的事,她沒有打掃衛生,沒有洗衣服、熨衣服,連做飯洗碗也都不是重點,她蘊積著家庭主婦的瘋狂,卻又試圖保持正常人的樣子。
羅蘭茲也并非無節制地展現梅布爾的瘋狂,而是要在醉酒中展現清醒,在瘋狂中表現平靜,戲里戲外,彼此交織。
在影片上映期間的一次采訪中,羅蘭茲表示,自己生命中最大的沖突,就是既當演員又當母親,又有多少女性面臨梅布爾這樣的處境,在不同的身份中不知疲倦地轉換,沒有喘息的機會。
《醉酒的女人》之后的《首演之夜》(1977)像是卡薩維茨和羅蘭茲對以往表演生涯的回顧,再度聚焦二人熟悉的戲劇舞臺,臺上臺下共同展示著演員生活的二重性。
它也像對《醉酒的女人》的總結和《女煞葛洛莉》的前言。卡索維茨的表演大獲全勝,羅蘭茲也憑這部電影獲封第28屆柏林電影節影后,戲里戲外的結局都向人們發出疑問:
一個受到各方影響的女人最終會去向何處?瘋癲抑或忍受平凡,這都絕非角色和羅蘭茲的歸處,她們總會在自我與外界、幻覺與現實的沖突下達成最終的平衡。
《女煞葛洛莉》以大眾歡迎的方式將羅蘭茲的魅力展現得淋漓盡致,之后的《愛的激流》(1984)是對羅蘭茲和卡薩維茨以往合作的總結,以往一幕幕的夫妻生活像不斷翻滾的激流,夫妻之間各種劍拔弩張,各種發展動勢。
我們可以看到《面孔》里中產夫婦心靈上的“紅色沙漠”,《明妮與莫斯科威茨》激情平復后的厭倦與疲憊,《醉酒的女人》后夫妻重新面對現實困境,《首演之夜》熱鬧背后的落寞,《女煞葛洛莉》對母親與孩子關系的再度審視。
而這些總結,無疑都沒有脫離愛的主題,對愛的思考,當卡薩維茨終于發現昔日對愛人的虧欠,從《面孔》到《愛的激流》,他和羅蘭茲的作品像是飽含著愛的藝術品,這是因為,他們都對這個世界充滿愛意。
羅蘭茲說她喜愛通過觀察現實來塑造她飾演的“危機中的女英雄”:“我可以在我的車里,突然我看到了一些與我將要扮演的角色有關的東西。這可能是一個等校車的人,也可能是一個在街上自言自語的女人,也可能是一對在餐館共進晚餐的情侶——他們充滿了仇恨,甚至吃不下飯。你只是注意到了平時不注意的事情。從那時起,我開始塑造我的性格,我行走,我思考。”
她的思考和觀察最終都化作銀幕中的經典瞬間,而卡薩維茨也終其一生為無法發聲的人們發言,書寫生命的高貴,兩個如此契合的靈魂,最終依偎長眠。
1980年的《女煞葛洛莉》開啟了吉娜·羅蘭茲真正的大女主冒險之旅,她也認為這是一部讓自己堅強的作品。
影片講述了女殺手葛洛莉在黑道的追殺下庇護孤兒菲爾的故事,她在一眾男人中殺出重圍,從獨善其身到和菲爾相依為命,母子式的互相救贖和各自成長給這部黑幫片帶來溫暖味道。
呂克·貝松的《這個殺手不太冷》便是對《女煞葛洛莉》的“性轉版”致敬
驚險、刺激是好萊塢黑幫片的必備動因,男人、手槍是一部商業電影的基礎構成,《女煞葛洛莉》卻將這些元素進行了打破和重造。
導演卡薩維茨無意于制造慌亂和血腥,葛洛莉和菲爾的逃亡僅僅是一個過程,更重要的是兩人的情感變化,最終,他們離開了這個承載破碎記憶的街區,組成一個充滿愛的新家庭。
你也許會注意到,在這部電影中,女人成為了持槍者,葛洛莉有兩次拿槍直指男人,一次是自己剛出獄回到家中,逼迫對面的男人交出錢財,脫下衣服,頗為顛覆性地說自己已經很久沒見過裸男;第二次是在車庫遭遇圍追堵截,她再一次用槍指著男人。
兩次拿槍挑釁男人,葛洛莉都是如此是迷人和靈巧,她帶著一個孤兒四處奔走如同攀爬懸崖峭壁,勇敢和機敏讓她及時抓住垂下的藤蔓絕處逢生。
同以往的黑幫片相比,《女煞葛洛莉》太不尋常了,主次情節的偏移、強弱關系的倒置,還有槍和汽車以外的女性世界,葛洛莉穿著鮮艷的絲綢裙子,蹬高跟鞋,涂紅指甲,她愛貓,愛購物,愛在危險的街區上演時裝秀。
羅蘭茲對葛洛莉的詮釋是迷人的、細膩的,這個角色非她莫屬。據說本來芭芭拉·史翠珊是扮演葛洛莉的人選,但她認為這一角色太過母性,羅蘭茲的出演則打了史翠珊的臉,她證明女人可以同時具有母性和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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