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趙小爅

編輯 | 林 默

1

香精「羅生門」

問：你覺得霸王茶姬里有「香精」嗎？

許多人的印象里，似乎是沒有的。

有的人感覺好像喝出香精了，于是他們選擇，懷疑自己的舌頭，懷疑自己年紀大了，但不懷疑霸王茶姬里有香精。

有品牌的忠誠追隨者，以此為武器，內涵其他品牌是香精茶，陰陽不愛喝霸王茶姬的人是被香精茶馴化了。

人類為啥寧可懷疑自己、攻擊同類，也要相信霸王茶姬是沒有香精的？

很有可能，是因為他們都看過這樣一張海報。

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們在點單詳情里看過這樣的介紹。

截圖源微信霸王茶姬小程序

人家在海報和商品詳情的顯眼處都清清楚楚寫了，茶湯「0香精」。普通人似乎就從中讀出了一種品牌態度，霸王茶姬是厭惡香精的。

再樸素地想想，這20多塊錢一杯，人家都寫了「0香精」，還能有香精嗎？

前幾天，測評博主關于霸王茶姬中「冰勃朗」是「植脂末」的指責雖然沒站住腳。可是「冰勃朗」的現身，卻讓大家把另一件事看的清清楚楚：

你這奶茶里，分明有香精啊。

香精還不僅在冰勃朗里。那些沒寫「茶底0香精」的奶茶，香精則可以存在于任何部分里。

我在這里要說的，不是加香精有什么問題。霸王茶姬也大可以回復，所有的產品都符合食品安全標準。

我想說的是，既然明明知道自己的整杯奶茶里是有香精的，為啥還要在第一行細分一個茶湯「0香精」的標簽？

這暗示的是什么呢？我不信霸王茶姬不懂。

這就像我對醫美沒有任何厭惡。但當一個人跟我說，TA不是整容臉，TA的臉是純天然的。我的第一感覺也是，這是一個愛好純天然的高顏值人類啊，多么難得。

可是等過幾天，我發現，TA的胸是硅膠的，腹肌是玻尿酸的。嚴格來說，TA沒有撒謊，但我依然會覺得我被騙了。

在傳播學中，只有「整體真實」框架下的「局部真實」才是有意義的。但有意選擇并呈現的「局部真實」，也有構建意義、引導受眾認知的作用。

「局部真實」 ≠ 「真相」

但足以建立人的信念感。

2

薛定諤的「0」

如果要大眾評選近兩年最具迷惑性的消費陷阱，那應該就是「0」系標簽。

但是各種「0」系標簽背后，都有潛臺詞。

我微微盤點一下：

「0蔗糖」是加了代糖的，「0代糖」是加了蔗糖的，「0添加糖」是本身就含糖的。

「0脂肪」是加了糖的，「0膽固醇」是本身就沒有膽固醇的，「0反式脂肪」是本身脂肪含量就不低的。

至于「0添加」，也是可以被注冊成商標，堂而皇之印在商品包裝中央的。

一部分商家遵循「寫上去的不一定沒有，其他的一定可以有」的原則，進行一些比較low的騷操作，在這里我就不展開討論了。

我想說的是，還有另一種上了境界的商家，他們會把商品自身特性本來就沒有的成分，也用「0」系標簽大寫加粗強調一下。

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那種寫著大大的「0防腐劑」的蜂蜜，第一眼會不會覺得，這個商家好厲害，提供的蜂蜜好健康。

不好意思，人家蜂蜜本身就不需要防腐劑。人家甚至本身就是防腐劑，擱幾百年前，甚至有人用蜂蜜來做木乃伊。

罐子里的蜂蜜，看著外面那「0防腐劑」的標注，內心是何等的凌亂。

類似忽然就被加了標簽的還有，標了「0脂肪」的果汁，「0香精」的香菇干，「0膽固醇」的椰子水。

明明就是一句廢話，可標出來就憑空有了一絲健康style。

我這種懶得做功課又怕被坑的人，如果光奔著這「0」系健康買了單，這買到的可真是「0健康」。

原來以為數學是最無歧義的符號，原來商家標榜的「0」和自己以為的「0」之間，也能隔著十萬八千里。

原以為自己是美好生活的踐行者，原來只是文字游戲的參與者。

商家為啥要廣為效仿這樣的文字游戲？

當然是吃定了能套路你。

《中國消費者食品標簽認知及使用狀況調研報告》顯示，有35%的人不知道什么是「食品真實屬性名稱」，因此常出現將乳飲料當作牛奶，將固體飲料當作特殊醫學用途嬰兒奶粉等情況。

但同時，超七成消費者的關注重點是含量很少的食品添加劑。八成以上消費者在購買食品時關注「無添加」「0添加」「不使用」等表述，超六成消費者認為有這樣標識的產品比同類產品更好。

消費者：「不懂，但想要好的」。

生產者：「懂了，只展示好的」。

這就是，人民日益增長的對天然健康食品的需求，與利用大眾食品知識漏洞進行推銷的商家之間的矛盾。

畢竟，看懂配料表還需要知識儲備和理解門檻，但包裝醒目位置上一連串的「0」，幼兒園孩子都能看懂。

簡單，粗暴，有效。

3

「0」系審美 VS「0」系醫美

消費端對配料表的「0」系審美，也倒推了生產端對配料表的「0」系醫美。

2021年全年，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發布的關于食品抽檢不合格情況的通告中，「質量指標與標簽標示值不符問題」的情況，只有 8 條。

截圖源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官網

2024年全年至今，「質量指標與標簽標示值不符問題」的情況，已有 34 條。

截圖源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官網

其中扭轉局面的2022年，正是辛吉飛爆火的時間，是「科技與狠活」引起大規模恐慌的時間，也是消費者大范圍培養起配料表「0」系審美的時間。

2023年，已平穩發展幾十年的現代食品加工業，在「0」系審美下轟然轉向。這一年，幾乎所有食品品牌都開始研發「0」系產品與宣傳口徑，眾多打著「0」系標簽的食品也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

表面上看，這是一次平權向專業開炮的勝利。

但實際上，一個成熟工業的驟然轉向，也一定會驟然滋生許多問題。

例如中國早在唐代就開始使用的白糖，其使用經驗與特性認知超過世界上任何一種代糖。但在「0糖」的消費潮流下，食品中的白糖開始被大量新近開發且并未被驗證安全性的代糖所替代。

例如醬油、蠔油等調味品富含蛋白質、氨基酸、礦物質等營養成分，「0防腐劑」的醬油開蓋接觸空氣后會比普通醬油更容易受到微生物污染，尤其在夏季或南方炎熱潮濕環境下，0防腐劑調味品的「長毛」現象屢見不鮮。

為什么會這樣？

因為消費者并不真正掌握生產的權利，人們只能用錢投票，去選擇那些「乍看之下」似乎更符合新健康觀念的食品。

而生產者也并不真正能實現「0」的全面落地，他們只能順應新觀念的潮流，勉為其難地換個思路，讓商品「乍看之下」更迎合人們的新喜好。

這無非是演變成了一個角色扮演與解謎的游戲。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我們之所以有現在崇尚「0」系的配料表審美，也是因為最初有一群打著「0」系標簽的商家，洗腦與灌輸給我們那些非「0」系標簽的商品不如他們的好。

當一切食品生產商都開始研究如何打造「0」系標簽時，「0」系標簽勢必會泛濫，也勢必會迎來可信度的坍塌。

在年輕人被一杯奶茶的「0香精」所迷惑時，年輕人的父母也在被標注「0糖」「0脂」的食品所迷惑。

但區別在于，年輕人的知識儲備和分辨能力，父母們并不具備，他們是更容易被迷惑的群體。

真實但長的配料表，和不真實但短的「0」系標簽，哪個對我們更安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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