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ves Meroi(尼維斯·梅羅伊),意大利著名的登山家。2017年,她登頂了自己的“第十四座”——安娜普爾納峰,成為世界上第二位以無氧、阿式的攀登方式完攀十四座八千米山峰的女性。這一年她55歲。
無論是加諸在她身上的名利,還是已經不再那么年輕的身體,Nives都有理由換一種更安逸舒適的方式去生活,很多把收集“十四座”當做終極目標的登山者,也確實是這樣做的。但她并沒有,此后的7年里,Nives的身影依舊無數次出現在喜馬拉雅山腳下。如今,63歲的她仍舊在攀登,和她年輕時一樣,純粹、干凈、輕便地阿式攀登。
在2024年金冰鎬頒獎典禮上,Nives Meroi被授予了“女性登山特別提及獎”。這是金冰鎬組委會在今年新推出的一項表彰活動,旨在通過特別表彰在大型登山活動中完成重大攀登的女性探險隊,或在混合團體攀登中發揮主導作用的一位或多位女性登山者,或多年來完成多項重要攀登成就的一位女性登山者,以此推動女性登山運動發展。Nives也因此成為歷史上第一位獲得這一認可的女性登山者。
金冰鎬組委會認為,2023年度有女性登山者參與開辟的最重磅的山峰新路線,當屬干城章嘉峰南卡布魯峰(7,318米)西壁上的“鞋底上的鉆石”(Diamonds on the Soles of the Shoes ),該線路由Nives與丈夫Romano Benet,以及另外兩位團隊搭檔Peter Hámor、Bojan Jan共同完攀。
在金冰鎬的舞臺上,主持人提到了“風格”在Nives登山中的重要性,以及什么對她是最重要的:是成功還是那些更激烈的失敗。對于Nives而言答案是后者。而她如何看待失敗,在本文中你會找到答案。
很多年前,在Nives與患病康復的丈夫Romano重回高山時,她說過這樣一句話,“I am the mountains I have not climbed”(我是我未曾攀登的山)。從15歲開始跋涉在故鄉朱利安阿爾卑斯山脈( Julian Alps)的群山間,到63歲站在全球登山界含金量最高的金冰鎬舞臺上,相比于登山技術和成績,Nives一路走來對登山的理解、對攀登風格的追求、對愛與信念的堅守,以及她從失敗而非成功中汲取的智慧,才真正塑造了她。
于她而言,登山不是一個職業,而是持續一生的熱情。
撰文|了了
編輯|朱鵬
設計|Manny
圖片來源|(除特別標注外)梅羅伊檔案館
· 本文為「戶外探險OUTDOOR」原創內容 ·
01
山的啟蒙
1961年9月的一天,意大利中部Bonate Sotto小鎮上,一對夫婦為新出生的女兒取好了名字——Nives Meroi。
Nives,在拉丁語中含義是“雪”,從此這個純潔美好的事物,就伴隨Nives的一生了。在登山前的祈福儀式上,Nives總會用融化雪的方式來祈求神靈的保護。
Nives并非出生在登山世家,她的父母也不懂體育或登山。在她很小的時候,一家人搬到了塔爾維西奧,這是意大利北部與奧地利和斯洛文尼亞交界的地方,一個擁有百年歷史的國際冬季運動中心,也是一個美如仙境的山間小鎮。
像許多當地的孩子一樣,年幼的Nives夏天練習田徑,冬天練習滑雪,直到15歲左右時,小鎮的日常已經無法滿足這個好奇心滿滿的孩子探索的欲望,她和朋友們向大山深處探索,起先是在弗留利山區徒步旅行,后來她們開始攀巖和登山。
▲ 圖源/Julian Alps Association
Nives高中時在一所語言類學校就讀,她夢想著以后可以翻譯書籍,或是成為一名老師。而書本之外,Nives幾乎把所有時光都給了大山,每到周末她就和朋友們進山去游蕩。在去往更大的攀登舞臺-喜馬拉雅山域展示風采之前,故鄉朱利安阿爾卑斯山脈就是Nives的訓練場。
朱利安阿爾卑斯山脈并不像周邊的另一片山域-多洛米蒂山脈一樣著名,那里人跡罕至,而這些窮孩子們能夠擁有的好裝備也很有限,不過這反而磨礪了這群青澀的年輕climber。
她們經常光顧的曼加特峰(海拔2679米),雖然這座山的海拔高度較低,但是從山腳到山頂的相對高差并不小,冬季氣溫很低。Nives曾說,“朱利安阿爾卑斯山脈是一所嚴格的訓練學校,教授我們如何練習探險式的登山。在這里你必須獨自尋找路線,了解自己的能力和手段,深刻的自我認識成為以后挑戰像喜馬拉雅那樣偉大山脈的基本前提。”
▲ 童年時期的Nives。
也許正是因為這些來自早期的山地啟蒙深深地植入了她的內心,在Nives的一生里,山都是她靈魂深處的一片隱秘領土。
了解了Nives青少年時期的成長環境,我們就能更容易地理解,為何她如此享受登山的純粹、孤獨和自由,為何她無意于卷入到八千米山峰競賽之中,又為何能夠坦誠地擁抱失敗并重新開始。因為山于她而言并不是冰冷的登頂數據,她無意于貪戀那些登頂的快感和榮耀,山就是她的生活方式,是從內心深處生發出來的創造力和熱情,是她生命力的來源。
02
愛人與山
講述Nives的故事,無論如何也繞不開一個人,他就是Romano Benet。他是她在山上四十余年的搭檔,也是相守至今的愛人。
Nives認識Romano時19歲,那時她還是一名學生,和Romano的姐姐同住一棟房子。兩人相識后發現彼此都喜歡攀巖,便經常一起去山里,“她打了個繩結就把我迷住了。” Romano說。
▲ Nives Meroi與Romano Benet
Romano居住在距離Nives的故鄉塔爾維西奧不遠的一個村莊,他的祖父母在那里有一個農場。這個村莊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的領土劃分中屬于南斯拉夫,但從地理位置上它依舊位于意大利。在墨索里尼的法西斯意大利時期,德語和斯洛文尼亞語都被禁止進入學校,意大利語是惟一的教學語言,于是意大利人Nives和斯洛文尼亞人Romano就讀了同一所高中。
他們經常一起徒步和登山,很早就一起登上了多洛米蒂山脈的一些山峰。Nives曾打趣Romano是“為了方便所以找一個也會爬山的女朋友,這樣他就不用每個周末都費勁找個爬山伙伴了”。Romano則在一次采訪中笑稱,“是墨索里尼讓我們走到了一起”。
1989年,相識9年的兩人步入了婚姻殿堂。曾有媒體猜測,登山可能是他們決定結婚的主要原因,當時他們想去秘魯安第斯山脈的布蘭卡山脈攀登。Nives也曾在接受BBC的采訪中坦露,“我們沒有錢,也沒有假期,所以我們決定結婚,雇主會給我們兩周假期,我們讓朋友和家人支付旅行費用。”
▲ Nives與Romano前往洛子峰山腳下。
婚后Romano做著獵場看守的工作,Nives在一家房地產經紀公司工作。在塔爾維西奧郊區的一間山間小屋里,他們的生活甜蜜而溫馨,Romano總能做得一手好菜,Nives則善于收拾布置房屋,一些從林地散步而來的動物們時不時地趴在窗邊悄悄探望屋內幸福的二人。夏天兩人在家附近的巖壁上訓練運動攀巖和登山,冬天則練習滑雪登山和攀冰。每一次遠征攀登,也是從這里出發。
直到后來,短暫的假期再也不能滿足兩人登山的欲望。從家門口的阿爾卑斯到遙遠的喜馬拉雅山脈,他們需要投入的時間和精力越來越多。Romano說,在他們開始登山的年代,直升機救援還很少見,他們必須嚴謹評估一次登山活動的風險,并認真準備。他們必須專心于此。固定工作總是讓他們難以進行持續數月的出行,直到最后Romano放棄了獵場的工作,和Nives一起全身心投入到登山事業中。
▲ Nives與Romano在布洛阿特峰。
作為一對在40余年里幾乎從未單獨分開攀登的伴侶搭檔,同時作為優秀的阿式攀登者,兩人都懂得在山上相處的智慧。
Nives是處女座,她希望一切都計劃周全,即便是在登山大本營也會把身邊收拾的井井有條,Romano 則是那個更富有想象力的人,而且他在山上就像“頭上帶著指南針”,擅長讀懂巖石地形和雪況,Nives總會豎起拇指放心地跟他走。
但矛盾和爭論也是常有之事。“在海拔8000米的喜馬拉雅山上,一點也不浪漫。”Nives說,有一次在山上Romano指責她沒有更換對講機的電池,Nives說她事實上并沒忘記,Romano轉身獨自離開時,Nives非常生氣,但片刻之后他們總能互相理解和包容。
▲ Nives與Romano前往珠峰。
Nives說,他們以前只是在家里解決問題,后來甚至可以在海拔7000米的高度上激烈爭論——再往高一些,兩位無氧攀登者就沒氧氣了,爭吵只是白費口舌的愚蠢行為。
女性登山者的優勢也在Nives身上得到體現,她熱情而有耐心,Romano說,Nives在山上懂得“運用自己的力量”,“不像我們這些狂暴的男人,我們可以表現得很好,但是也會容易陷入崩潰”。
03
她的風格
Nives Meroi為人的風格和她登山的風格一樣的鮮明。這也是她身上散發出的最大魅力。
90年代初,Nives與Romano在喜馬拉雅山脈的幾次嘗試都不太順利,雖然期間他們也在一些六千米山峰上開辟了新路線,但在兩場大型山峰攀登——1994年的喬戈里峰西北壁和1996年的珠峰北山脊攀登,均以失敗告終。
90年代,珠峰等八千米山峰上已經迎來了商業登山浪潮,但Nives對此嗤之以鼻,以快速且失去探險色彩的風格去摘取“十四座”王冠上的那顆珠寶,并不是他們想要的方式。在她看來,那不是真正的登山。
在大本營以上,她從不雇傭背夫,一切只靠自己,“我們不想付給某人工資,租用他人的‘生命’,那讓我們無法平靜地攀登。” Nives說。所以她只會付錢給背夫讓他們將物資裝備運輸到大本營,因為到達那里只需要付出體力上的努力,而不是生命。
正因如此,意大利作家埃里·德·盧卡(Erri de Luca)曾將Nives稱為“有史以來最強壯的人”,他認為這是攀登者的品質之一。Luca在五十多歲時才成為一名登山者,他曾寫作一本叫《彎曲的地平線:與一位登山者在喜馬拉雅山》(Die Krümmung des Horizonts: Mit einer Bergsteigerin im Himalaya)的書,在這本書中記敘了他與Nives就登山展開的對話。
Luca和Nives都表示,他們對創造紀錄或征服山脈不感興趣,他們在大本營的營帳里談論登山的艱辛,談論山上致命的危險,談論“頂峰不是目的地,只是旅程的一部分”。
Nives所追求的阿式登山,不僅是輕裝快速干凈的攀登方式,還有簡單而真誠的態度,對自己誠實,與山和諧相處。她厭惡登山競賽,但在當年媒體的攻勢下,Nives還是沒能從夸張的新聞炒作中逃脫。諷刺的是,這甚至也是大多數中國登山者認識Nives的方式。
我們可以看看她和Romano在2007年前攀登八千米山峰的記錄——
1998年Nives與Romano通過 Kinshofer 路線登上了他們的第一座八千米——世界第九高峰南迦帕爾巴特峰。Nives是意大利第一位登頂這座山峰的女性。
1999年,她登頂希夏邦馬峰,僅10天后就登頂卓奧友峰(這一年她嘗試攀登珠峰失敗);
2000年,她嘗試攀登加舒布魯姆二號峰北面,當時這座八千米山峰還未被登頂,也是喜馬拉雅山最后的“難題”之一。惡劣的天氣使得他們沒能登頂,不過在這個攀登季,Nives完成了另外五個難度不小的六千米山峰。
2003 年,Nives連登加舒布魯姆群三座 8000 米山峰(加舒布魯姆 I、加舒布魯姆 II和布洛阿特峰),向登山界展現了她強悍的實力;
2006年,Nives在三次嘗試失敗后終于登頂K2,次年,她成功登頂珠峰。
而也就是在2007年左右,女子的“十四座”攀登局面被媒體越炒越熱,截至2007年Nives還差5座八千米,其他幾位女性,奧地利登山者Gerlinde Kaltenbrunner、西班牙登山者Edurne Pasabán等也在火熱的攀登中,很明顯,第一位登頂全部十四座八千米山峰的女性將要很快產生。媒體將其描述為偉大的女子比賽。
Romano表示,“這只不過是30年前男子競賽的重演”。Nives則直截了當地予以回擊: “他們把男性規則強加給女性,這真是恥辱。”
▲ 加舒布魯姆 I 峰的Nives Meroi。
有時候,Nives也覺得自己困在對登山贊助的需求和對媒體報道厭惡的矛盾之中。贊助可以讓她隨心所欲地去登山,但以這樣的方式去登山通常要以為品牌提供新聞作為回報,那不是她的登山,她對營銷自己不感興趣,而且總是與外界保持聯系——尤其是耳邊充斥著浮夸和喧囂的聲音,會讓她無法享受登山時與自我的相處。
以前她在山里從不感覺到孤獨,后來每當看到直升機在喜馬拉雅山上空盤旋,向比過去豪華無數倍的登山大本營里傾瀉物資,以及帶走大批登山客的垃圾時,她感到孤獨。被商業侵占的山,不再是她的山。
▲ Nives與隊友在洛子峰。
04
“我不會讓你久等”
在“登山競賽”最為火熱的時候,Nives退出了。最直接的原因并不是因為她對這種規則的厭惡,而是命運在這時賜給了她一個更大的考驗。
一直以來,“風格比紀錄重要”是Nives對登山的態度,但在這場考驗中,我們看到了Nives對人生的態度,愛比登山更重要。
2009年,Nives和Romano一共來到干城章嘉峰兩次。第一次,是當地的政治動蕩迫使他們在接近過程中折返;同一年的第二次,他們順利爬到了海拔約7500米左右的高度,正行進在3號營地和4號營地之間。天氣條件不錯,次日的沖頂看起來沒問題。可是Nives發現,走在她身后的Romano速度越來越慢,這和他此前在高海拔的表現差距很大。
▲ 干城章嘉峰 圖源/Wikipedia
走在后面的Romano正在忍受著身體的不適,一種莫名其妙的無力感蔓延全身,拖著他前進的雙腳。Nives停下來為他快速檢查排除了腦水腫的可能,但Romano的情況越來越嚴重。
“我們下去吧。” Nives說。
“就要到7700米了(4號營地位置),到了那里我留下,我在帳篷里等你明天登頂后回來。” Romano說。
Nives很清楚,Romano在營地等待她時,她可以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登頂。但她更清楚,在這樣的海拔高度,Romano的病情隨時會惡化,在她沖頂的路上,他會發生什么,當她回來時,他還會活著嗎?或者他因為拖延治療而病情惡化了,她能安全帶他下山嗎?
干城章嘉峰是Nives的第12座八千米,接下來只要完成馬卡魯峰和安納布爾納峰,她就有機會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完攀全部14座八千米山峰的女性。即便她不在乎,但Romano還是希望愛人能夠順利完成自己攀登生涯上的這一重大突破。他讓Nives勇敢向前走,他會在那里等她。
“我不會讓你等的。” Nives揮揮手對Romano說,然后轉身背對山頂的方向,“我們一起下去吧,就現在” 。
她還記得,在一年前的馬卡魯峰上,Romano也同樣沒有放棄過她。
那是2007/08的冬季,Nives和Romano嘗試世界第五高峰馬卡魯峰的冬季攀登。馬卡魯峰冬季的大風一直都是臭名昭著,11月中旬至翌年的2月中旬,最低氣溫在-40℃至-50℃之間,最大風速可達90米/秒。在此前兩年,法國登山家Jean-Christophe Lafaillle 在冬季嘗試攀登時不幸喪生。
▲ 2007/08冬季的馬卡魯峰營地。
這次馬卡魯峰冬攀,他們與另一位意大利登山者Luca Vuerich 同行。到達海拔7000米的高度時,風力持續不減,三人正準備找一處巖石庇護,突然一陣大風吹來,Nives被吹得身體在兩塊巨石之間胡亂擺蕩,她的一只腳被石頭卡住,狼狽之間她聽到自己骨頭斷裂的清脆聲音。
在距離頂峰1500米高度的地方,Nives的腿斷了。
▲ 2007/08冬季的馬卡魯峰攀登。
▲ 2007/08冬季馬卡魯峰,斷腿的Nives在營地帳篷中休息。
在海拔7000米以上,把一個斷了腿的搭檔帶下來并不容易,喬·辛普森在《無情之地:冰峰168小時》里就曾說,當他意識到自己腿斷了時他無比恐慌,“如果只有兩個人,摔斷腳踝就等于被判了死刑”,在書中他講述了自己是如何在搭檔割斷繩子后一個人憑借意志力爬回大本營。
還好他們是三人,兩天的下撤路無比艱難,Romano和Luca輪流背著Nives,他們沿著危險的冰川,穿過巨石灘,在濃霧中緩慢下撤,終于到達海拔4860米的希拉里營地,在那里,一架直升機將他們接走。
無論是作為搭檔還是作為愛人,在危險重重的山上他們都從未舍棄對方,而是陪在彼此身邊找到一條出路。
▲ 2007/08冬季馬卡魯峰,Romano背著Nives下撤。
05
第十五座山
從干城章嘉峰下來后,Nives帶Romano回到了意大利治療,醫生的診斷結果是:嚴重骨髓再生障礙性貧血,也就是骨髓無法產生足夠的新血細胞。這一類疾病非常罕見,而Romano得的是最嚴重的那一種,可能會危及生命。
在Nives的生命中,高山上的危險并不是她面臨過的最大挑戰,她將這場耗時2年的陪伴Romano走過的治療康復路,稱為自己的“第十五座八千米高山”,一座生命之山。
他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僅是肉體上,還有精神上的。
Romano無比幸運地接受了一次骨髓移植,但失敗了,在希望與絕望的幻滅之間,Romano憤怒于疾病奪走了他最珍惜的生命力和自由。陪在他身邊的Nives能感受到愛人的痛苦,她一直陪著他,將目光和注意力徹底從高山上轉移,而當她決定不再在沒有Romano的同行下攀登八千米時,他們最后一位贊助商也告別了。
第一次骨髓移植失敗后,就連醫生們也束手無策了,但不久后他們想到一個辦法——用Nives的登山話術說,是醫生們開辟了一條新路線:也許同一個捐贈者可以進行第二次骨髓移植,那么Romano可能會獲救。
這對每一個人來說都是極大的考驗,但另Nives和Romano感動的是,那個捐贈者同意了。這次移植手術使得Romano重獲新生。“直到今天我們都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他默默而慷慨的行為,讓我們對人性抱有希望。” Nives說。
骨髓移植只是第一步,接下來他們經歷了2年的康復治療。在這2年里,登山是不可能的,Nives利用寫書掙錢,Romano在一家體育用品店做推銷員,他們把掙來的錢存起來,相信以后一定會回到他們熱愛的大山中。“兩年來,Nives一直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搭檔,她從未離開過我。” Romano說。
2011年,這場耗時2年的“第十五座高山”的攀登之旅終于走到了終點。次年3月,兩人在意大利庫馬耶舉辦了一場題為“I am the mountains I have not climbed”的慈善晚會,大廳擠滿了人,在晚會上他們對外宣布了即將重返喜馬拉雅山脈的決定。
過往的登山經歷教會了Nives與愛人如何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疾病,比如要有耐心,永不放棄;而這場長達兩年的康復之路,又反過來讓他們對登山更有耐心。
“無論他們選擇哪座山作為新的開始,都會像往常一樣伴隨著同樣的困難和恐懼、希望和幻滅。然而,一切都將被再次照亮。人類所能想象到的最艱難的旅程,患病和康復,將為他們帶來啟示:總能夠再次看到星光。”當年一篇有關他們“復出”的報道中這樣寫道。
06
審視失敗
如果問Nives,在她所有攀登過的山峰中,哪一座對她的意義最為獨特,她的回答也許會是干城章嘉峰。
在這座山上,Nives與愛人經受了最大的考驗,承受了最沉重的失敗,但也正是這些失敗救了他們的命。而2012年春季,康復后的第一次正式攀登,他們決定再次從那里開始。
但可能是過于興奮了,他們走錯了峽谷,沒有去往主峰的方向。當意識到錯誤后,兩人馬上下撤了。回到加德滿都,一名記者問他們這次失敗的原因時,Nives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來。喜馬拉雅資料庫的創始人伊麗莎白·霍利回憶道,“她的笑聲特別有感染力,讓周圍所有人都加入了進來”。
這樣的錯誤他們早就犯過。Nives與Romano在登山界的成名之作,其實是2006年的K2登頂(他們當年登頂前,K2已經兩年沒有登頂記錄)。但在此之前,他們曾2次攀登K2,均以失敗告終。
第一次是在1994年,也是他們的第一座八千米峰攀登,他們嘗試在K2西北山脊開辟一條日本路線的變體,但攀登到海拔8450米的山脊時,他們發現自己與頂峰之間隔著一道深淵,兩人走錯了路線。Nives在這次失敗后說,“眾神希望我接受失敗而不灰心,因為當你嘗試新方法時,它們總是會帶來可能的失敗”。
面對失敗的豁達,是Nives身上一個鮮明的特性。多年的登山之路走過來,他們也冷眼見證了“保姆式”的八千米商業攀登日益成熟,但Nives和愛人始終不急不躁地,以純粹的阿式攀登,從一次次失敗中總結經驗,最終走向一座座頂峰。
▲ 2004年,第二次K2攀登。
2014年他們第四次前往干城章嘉峰時,終于站在了頂峰之上;2016年他們在時隔9年后的第二次嘗試后終于登頂馬卡魯峰;2017年,他們終于在三年三次、經過三條不同路線的嘗試后,登頂了安娜普爾納峰,完成了他們全部十四座攀登。在跨越了23年的八千米山峰攀登旅程中,好幾座山他們都是多次嘗試才最終登頂。
Nives經常說,沒有登頂并不是失敗。“失敗是登山運動和日常生活的基本組成部分,失敗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讓你面對不可避免的意外和錯誤的決定,它把人類所有的弱點暴露無遺,它教會你認識錯誤并重新開始,而且往往更有動力。”
▲ 2004年,第二次K2攀登。
今年是喬戈里峰首登70周年,1954年兩名意大利登山家首次成功登頂了K2,為了紀念意大利的成功,意大利登山俱樂部(CAI)召集了一組意大利-巴基斯坦K2-70女子登山隊。但攀登并不順利,一些隊員因為身體原因止步,持續的惡劣天氣下最終無人成功登頂。
K2也是Nives的成名之山,當意大利媒體問Nives,她如何看待這次登山活動的失敗,Nives說,“你需要等待合適的時機,你不能頭上頂著達摩克里斯之劍在周年紀念日去攀登八千米山,與阿爾卑斯山相比,喜馬拉雅山和喀喇昆侖山需要經驗、習慣和對即將發生的危險的敏感性。”
07
去山里
《攀登梅魯峰》里, 康拉德·安克曾說過一句話,最優秀的登山家都有著最糟糕的回憶。康拉德在自己的登山生涯里,面對了多位搭檔和摯友的離去,每一次他都從巨大的悲痛中恢復,再次出發。不變的只有山。
記者也曾問過Nives,像干城章嘉峰這座山,它雖然給了他們很多,但它是否也從他們生命中拿走了一些東西?
當時Romano剛剛康復痊愈,正準備從這座山再次開始。那些年來他們不僅自己面臨危險,曾一起攀登的朋友也有因為登山而離去的,比如2007年背著斷腿的Nives出山的朋友Luca Vuerich,兩年后就在阿爾卑斯山的一場雪崩中喪生了。
▲ 馬卡魯峰,Luca Vuerich背著 Nives Meroi下撤,兩年后他在阿爾卑斯山的一場雪崩中喪生。
Nives對這位記者說,“我們失去了很多朋友,不幸的是,是在山里,但并不是山把他們從我們身邊帶走,有時是錯誤,有時是命運、輕率、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而山肯定不是殺手。”
即便經歷了些許傷痛,Nives還是發現,只有她去到山里,她才能尋找和感受到美。是的,她只用“去山里”這簡短的幾個字來概括她對個人生活方式和登山生涯的詮釋,在她的語境里不會出現諸如“征服頂峰”“沖擊頂峰”這樣的詞語。
只要是去山里,沒有什么事能讓她感到煩惱,“大本營和山上的生活當然不會更輕松,但更簡單,更自然。回到意大利,你總是心煩意亂,你知道生命很快就會結束,而在山里你會明白生命的真正價值”。
Nives和Romano沒有自己的孩子,年輕的時候兩人覺得為時尚早,但后來他們又覺得太晚了,“我不知道這期間發生了什么,我們的生活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很充實,Romano和我從沒有認真考慮過擁有自己的孩子”。不過他們養了一只比兩人年紀還大的牧羊犬,他們叫他“布拉德·皮特”。
現在他們依舊在世界各大洲、未知的山脈中探索,年輕時登山更容易受到熱情的影響,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嘗試以更集中的注意力來體驗事物。2024年她和Romano以及另外一位搭檔去了干城章嘉峰地區的雅隆峰(Yalung)和康巴臣峰(Kangbachen)。2019年他們就嘗試過一次,但未登頂,這次依然只是止步雅隆峰海拔6100米處。
記者問Nives,你們還會回到那里嗎?Nives說,“我們愿意,但也不是確定的。還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我們拭目以待。也因為我雖然內心感覺自己還像個小女孩,但當我照鏡子時,我不得不接受年齡。一個人想要攀爬所有想爬的山峰,需要好幾輩子的時間。另一方面,在登山運動中,放棄的山峰要比到達的山峰還要多。”
說到年齡,如今已經63歲的Nives確實已經不是處在登山精力最旺盛的年華,有時候她也問自己:在家里的沙發上不是更舒服嗎?在高山上的夜晚,當她和愛人蜷縮在一個帳篷里,在狹小的空間里呼吸那少量奢侈的氧氣時,她也感受到,也許是年紀大了……早在46歲的時候,就有人問她,你感受到年齡的問題了嗎,Nives回答說,我總認為我的一生都在前方。
“我從所做的事情中感受到的幸福感,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我永遠不會厭倦培養下一個目的地的夢想,無論遠近,也不用擔心表現。每個明天都是新的一天。”說這句話時,Nives覺得自己很像《亂世佳人》里的斯嘉麗。
你覺得Nives Meroi最吸引你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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