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一群主要由中法兩國志愿者組成的隊伍來到貴州，修繕起了“冷兵器時代的最后堡壘”。十年間，這支隊伍已修復古建筑十余棟。這群來自法國、英國、挪威、比利時等國家的古建筑愛好者，在“明朝古建筑的活化石”前，以建筑為紐帶，將文化傳承。

“修舊如故，以存其真”

扛木頭、拖石板、學木工石工、修繕一棟老房。在2024年第十屆“中國城鄉遺產保護志愿者工作營·屯堡工作營”中，來自世界各地、各行各業的40多名志愿者在貴州省安順市西秀區七眼橋鎮云山屯，開展了為期兩周的修復屯堡古民宅工作。一棟清末民初的老宅，在志愿者的修繕下，恢復了房頂和廚房的結構，沉睡的老屋漸漸蘇醒。

“石頭的地面石頭的墻，石頭的瓦蓋石頭的房。”當地描述這種建筑的歌謠如此唱道。洪武十四年，朱元璋平定云貴等地。為拱衛邊陲，西征軍士奉命在云貴就地屯軍，他們一邊開荒種地，一邊操練軍武，形成了獨特的屯堡文化，綿延數百年。屯堡內一座座石頭城堡，是屯堡文化的重要物質體現。

“屯堡房屋依山而建，隨著地勢高低錯落，前屋的屋頂與后屋前的地面沒有明顯的界限。這些房子，都是有機生長的?！蓖捅すぷ鳡I營長、建筑師越劍告訴記者，自己大學期間第一次來到云山屯寫畢業論文，就被這里的古建筑吸引。2014年，越劍回到貴陽，在法國遺產保護志愿者工作營聯盟、上海阮儀三城市遺產保護基金會和貴州省儺戲堂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的聯合籌建下，創立了屯堡工作營。

第十屆“中國城鄉遺產保護志愿者工作營·屯堡工作營”的法國志愿者在制作中國傳統木刻(受訪者供圖)

十年間，屯堡工作營修復了大大小小十余棟屯堡民居?！爸躁P注屯堡的建筑，是因為我和同伴們想了解經過600年風雨，一個民族的建筑智慧與特定背景下的良苦用心是怎樣傳承的?！痹絼φf，房屋的修復秉持“修舊如故，以存其真”的核心理念，既讓房屋最大限度保留古老的樣貌與技術，也讓現代性元素能夠融入，以便宜居和堅固。

梅家大院是七眼橋鎮本寨村一棟百年屯堡民居，記者看到，老屋依然保留著古老的結構和風貌。大院門前的一根彎曲的木柱，是房屋原本的房梁?！肮沃?，是屯堡建筑的典型特征，特殊的木材以弓形作為房梁，既能抗壓，也能在建材變化中抗拉，這是明朝流傳下來的技藝。”越劍告訴記者，經過反復研究設計，團隊最終決定保留這根老梁，“這些是屯堡建筑的靈魂，它們在，600年的風雨才能更加具象”。

除了弓形柱之外，弧線墻、石門當等屯堡民居體現中國傳統古建筑氣韻的元素，都一一被保留下來。一棟棟原本即將消失的屯堡老屋又重獲新生，成為鄉村圖書館、工作站、咖啡館、民宿等鄉村公共空間，以活化的姿態傳承歷史。

匠人精神融合交流

屯堡建筑把石頭工藝發揮到極致，走進屯堡村寨，所看到的是石頭的房頂、石頭的墻壁、石頭的街道……貴州的喀斯特地貌孕育了豐富的石材，當年的明朝軍隊就地取材，結合江淮建筑的傳統風格，修建了一座座石頭城堡，守護屯堡數百年，留存至今。

菱形的石板作瓦蓋有序排開，門窗柱枋精細雕琢，以沙頁巖為主的建筑材料讓房屋冬暖夏涼，整體結構依山而建、附巖而立，節省耕地的同時也易于排澇。屯堡建筑蘊藏的建筑智慧讓法國友人驚嘆。法國建筑學大二學生奧古斯丁·布呂內爾說：“參加工作營，是為了學到中國建筑的相關知識。在屯堡修復古建筑，有種穿越感，讓我感覺我在中國的明朝有個家。”

“和一個國家的人生活在一起，是了解他們的最好方式，我會珍惜建筑修復過程中所有的收獲?！眮碜苑▏膴W班·克雷斯塔尼開心地說，作為一名工匠，他更關注中法兩國在建筑本身的差異與關聯。十年間，屯堡工作營迎來了200多名世界各地的志愿者。文化交流的種子在建筑修復過程中得以播撒，一棟棟修復的老屋成為見證。

奧班曾跟隨非政府組織走過全球許多地方，在柬埔寨，在智利，在越南，他修繕了不少當地建筑，但只有在貴州屯堡，他看到了“法國元素”。“在法國，很多城堡也用石頭修建，村莊房子的屋頂上也有和這里很像的正方形石瓦片。貴州和法國一些地方的地貌很像，我們都有層層疊疊的山，都可以借助相同的材料修建房屋。這或許也是我們建筑風格相似的原因?！眾W班說。

在中國志愿者葉文思看來，建筑是文化的具象體現，參與修復的過程，也是文化碰撞交融的過程。葉文思記得，2014年第一屆工作營中，有位名叫馬克的法國工匠。由于法國的石頭相對較軟，能夠使用小型工具實現精細雕刻，因此馬克的作業思路和手里的小鑿子在巖石偏硬的屯堡遭遇了“滑鐵盧”。

這時，本地的一個老工匠拿著打磨機，比劃了兩下，在馬克面前磨起石頭，屯堡方言和法語在磨石聲里交織，馬克和老工匠連猜帶比劃，終于磨掉了堅硬的石頭，一人做了一個柱礎。那是老屋門柱的基底結構，也成為中法工匠交流的基石?！八麄冏龅倪@兩個柱礎，就留在了那棟修繕后的老房子里。我覺得這就是中法建筑匠人精神的融合交流。”葉文思說。

更深體會中國智慧

“好的木匠修房子，是可以不用一顆釘子的，但有這樣好技術的木匠，越來越少了?！北菊宓慕鹗赜炎孕抛约壕褪沁@樣的好木匠。越劍在本寨修復的第一棟碉樓，就是和金守友合作的。在金守友看來，修復老屋并不僅僅是一份工作，更是技藝的傳承。

“現在大家建新房，都不喜歡原來的樣式，工期要求短，手藝人的存活也越來越難，老手藝慢慢生疏。”金守友說，自己如今還傳承著傳統的手藝，離不開參與老屋的修復?！叭绻粎⑴c這些老屋的修復，自己的手藝也不知道該用在哪里。修好的老房子，對手藝人來說，就是一本教科書。”

“單獨說到文化，是很抽象的。只有看到實實在在凝聚在實物里的智慧，才能體會到文化。”越劍告訴記者，每年前來參加工作營的志愿者，都需要向當地的工匠拜師學藝。“國際志愿者們學會了中國工具的使用，明白了屯堡房屋每一處細節里的功能和意義，會對中國智慧有更深的體會?！?/p>

“每一屆的志愿者，都像是一群特殊的旅行者，帶著對中國的好奇而來，盛滿對文化的理解而歸，最終分散播撒出去?！痹絼Ω嬖V記者，2014年第一屆屯堡工作營中的一名法國志愿者，回國之后進入法國文化部門工作?！?016年，我在盧浮宮見到了她，那時候她已經在從事中法文化交流的相關工作了，這讓我很驚喜。這也是老屋修復的另一層意義?！保ㄓ浾?歐東衢 楊欣 郭可樹）

地理科普延伸閱讀

貴州安順：“冷兵器時代的最后堡壘”

在中國的西南部，貴州省以其獨特的喀斯特地貌和豐富的民族文化聞名遐邇。在這片神秘而美麗的土地上，安順市以其保存完好的屯堡文化，成為了探尋“冷兵器時代”歷史的重要之地。安順市位于貴州省中西部，北鄰畢節市，東北接貴陽市，東南界黔南州，西南與黔西南州毗鄰，西北與六盤水市相接。這里不僅是中國優秀旅游城市，更是貴州歷史上開發最早的區域之一，被譽為“黔之腹，滇之喉，蜀粵之唇齒”。

安順的屯堡文化起源于明朝初年的“調北征南”。1368年，朱元璋在南京稱帝，建立明朝。為了統一全國，他在洪武十四年（1381年）開啟了“調北征南”的軍事行動，派遣大軍平定云南。為了鞏固統治，部分軍隊屯兵駐守，形成了軍屯。隨后，朱元璋又下令將大量江南一帶的居民（包括軍人的家屬）遷徙到了安順，形成了民屯和商屯，這些統稱為屯堡。

安順的屯堡建筑是這一歷史時期的見證。這些建筑不僅具有軍事防御功能，還融合了江南民居的風格。云峰八寨是目前貴州保存最完好的屯堡之一，位于安順市七眼橋鎮，由云山屯、雷屯、本寨、小山寨、吳屯、章莊、竹林寨、洞口寨八個屯堡村寨組成。這些村寨在戰爭中可以互為犄角，是軍事防御體系的杰作。每個村寨都建設有寨墻、碉樓，內部的民居鱗次櫛比，巷巷相通、戶戶相連，可以進行巷戰。有學者將云峰八寨視為“冷兵器時代的最后堡壘”。2000年，世界吉尼斯之最相關組織將它認定為“最大的、最完整的明初屯堡文化村群落”。

在這些屯堡中，本寨是云峰屯堡的核心，背靠云鷲山，面朝萬畝大壩，有一條小溪從寨前蜿蜒而過，依山傍水，風景秀麗。這里的建筑都有軍事色彩，家家戶戶都是封閉的合院建筑，由石頭深巷將每家每戶連接起來，形成了主次有序、結構堅固的軍事格局。本寨的明清屯堡建筑保存完整，被評為“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中國歷史文化名村”和貴州“第四批全省鄉村旅游重點村”。

云山屯則是云峰八寨中的一個商屯，有古驛道從街道上穿過，每逢趕場和節日，這里就十分熱鬧，成為周邊居民交易的場所。云山屯的主街節點被擴展成場壩，空間界面由建筑、菜畦等相互交錯限定形成，通過高高低低的石階與周邊過渡銜接。云山屯還保存有古戲臺、云山驛館、關圣殿、玉皇閣、待漏橋等古建筑，其中云鷲寺位于云鷲山上，最初建于元朝末年，有宏偉的建筑群和七百級石階梯，是當地的重要文化遺產。

除了云峰八寨，安順市附近還有舊州古鎮、山里江南、九溪屯堡、鮑家屯等景區，組成了一個規模龐大的屯堡群。這些屯堡不僅保存了豐富的歷史文化遺產，還展示了當年大明軍屯艱苦的生活和獨特的軍事防御體系。

安順的屯堡文化是貴州乃至中國歷史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們不僅見證了明朝時期的軍事、政治和社會變遷，還融合了江南民居的風格和當地的民族文化，形成了獨特的文化景觀。這些屯堡建筑以其堅固的結構和獨特的防御體系，成為了“冷兵器時代”的珍貴遺產，吸引著無數游客前來探尋和品味這段歷史。

在今天的安順，這些屯堡不僅是歷史的見證，更是當地旅游業的重要資源。游客們可以漫步在這些古老的街道上，感受當年的硝煙歷史，領略大明軍屯的艱苦生活，品味獨特的屯堡文化。這些屯堡不僅讓游客們領略了貴州的自然風光和民族文化，也讓更多人了解和認識了這段珍貴的歷史文化遺產。

責任編輯：程家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