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 Travel”有多火？

在2024年的前11個月里

全國入境外國人高達2921.8萬人次，

同比增長86.2%，

其中，通過免簽入境的外國人占比近60%。

近日，“入境游”再次升級，

時間延長為10天，

并進一步擴大停留區(qū)域。

上海針對外國游客的city ride。國家移民管理局發(fā)布公告，從2024年12月17日起，過境免簽的停留時間由原72小時和144小時，延長為240小時

Jackson（右）是一名旅行視頻博主，和外國游客合影

入境游的市場潛力巨大，

據(jù)多家咨詢公司的估算，

入境游有望為中國帶來高達上萬億元的收入。

在剛剛過去的一年里，

入境游也成為最受歡迎的搞錢賽道。

一條采訪了幾位入局China Travel的年輕人，

有人離開金融業(yè)成為一名私人導游，

最高日賺幾千元；

有人從互聯(lián)網(wǎng)大廠辭職，扎根入境游創(chuàng)業(yè)，

研發(fā)針對外國游客的“馬蜂窩”；

有海外留學生利用Tik Tok等社交平臺，

成為旅游博主，實現(xiàn)收入翻倍；

也有人在入境游中，

享受到了財務和精神的雙重自由。

自述：丹牛、過兒、Jackson、小陳

編輯：韓嘉琪

責編：陳子文

丹牛帶領的騎行團

丹牛，90后，上海，私人導游

今年3月，我從之前工作了7年的公司辭職了，成為了一名全職的入境游導游。目前，我的工作分為兩部分，一個是帶騎行團，跟旅行社對接客源；另一個是做地陪，相當于私人導游，客人是從小紅書上找到我的散客。

我大學讀的是經(jīng)濟學的投資方向，畢業(yè)后，我入職了上海的一家城市商業(yè)銀行，從前年開始，上海的金融行業(yè)開始大幅度薪降，我們的薪資結(jié)構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降薪后，季度獎大概只能拿到原先的1/3，年終獎也沒了，收入一下腰斬。

疫情前，我就有過“帶老外騎車游上海”的經(jīng)驗，當時是朋友的公司人手不夠，所以就叫我來帶帶團。一開始，我完全是趕鴨子上架的感覺，但是帶完之后，我發(fā)現(xiàn)那批老外素質(zhì)普遍比較高，他們給的情緒價值很足，而我的工作又像在給他們展示中國的發(fā)展和城市面貌，很有成就感。

丹牛帶來自美國的游客在上海復興公園游玩

去年，過境免簽政策開始實行，我開始重拾這份副業(yè)。入境游的恢復是一個緩慢的過程，“144”簽證剛開放的時候，一個星期可能只有幾個散客；直到2023年9月，旅游旺季開始，客流慢慢地穩(wěn)定下來，一個星期會有4到5個團。最大的變化是在2024年春天，客流量明顯增長，我才辭掉了銀行的工作。

我們的騎行團相當于城市半日游，4到5個小時，一次20人以內(nèi)。我們從上海的法租界出發(fā)，騎到外灘，然后從人民廣場回來，一個圈，十四五公里。沿途中，我們會經(jīng)過上海的弄堂，老外很感興趣本地人的生活，像是寫書法的、打太極的、唱戲曲的。如果是周末，我還會帶他們?nèi)ト嗣窆珗@看相親角，他們一開始會覺得這種模式像是“父母包辦婚姻”，我就跟他們解釋，最終父母們還是要尊重孩子自己的意愿。

經(jīng)過淮海中路、外灘、陸家嘴這些CBD的繁華區(qū)域的時候，老外都非常震撼，他們在歐洲很少能見到這么密集的高樓大廈。

我們騎行的路線里，會經(jīng)停六七個景點，有時候我們在街邊停車都是不鎖車的。他們覺得很不可思議，說要是在荷蘭，你就是上了鎖都沒用。

有一次，一個外國女生把手機落在了網(wǎng)約車上，當時都要急哭了。我就告訴她，網(wǎng)約車都有司機的電話號碼，不用擔心。我給司機打電話，大概就過了半個小時，司機就把手機送回來了。女生想給司機100塊錢的小費，但是司機只收了30塊的油費，這個女生說，她對上海的好感度一下大大增加了。

其實老外也有一些不太適應的地方，比如很多地方都需要預約、安檢。昨天我?guī)Я艘粋€以色列家庭去上海浦東美術館和東方明珠，這兩個地方的安檢是特別細致的，包里有水的話都你要拿出來喝一口，老外就會覺得有點冒犯。

丹牛

說到這種安全問題的時候，我就會跟他們解釋，中國的犯罪率這些年下降了很多，大街上都安裝了高清攝像頭，到現(xiàn)在小偷都沒了，他們就覺得難以置信。

今年（2024年）9到11月是入境游的高峰期，每個月平均下來只能休息一兩天，基本是一半時間帶騎行團，一半時間接地陪。因為客人太多，有時候我也會給朋友推推單子。

我們現(xiàn)在旺季的收入，比起金融行業(yè)降薪后的工資還是高很多的。騎行團，一般是500塊4小時；做地陪的收入是800~1000塊每天。而且歐洲的客人普遍都會給小費，騎行團的客人一般會在行程結(jié)束后，每個人額外給我100塊，給兩三百的也有。我收到過最多的小費是200美金，客人是匈牙利人。

丹牛接待來自英國的夫婦

不過也存在行業(yè)的淡旺季規(guī)律，收入不夠穩(wěn)定也是客觀存在的。

今年11月，我參加了國際導游證的考試。今年報考的人數(shù)特別多，是去年的兩倍多，一方面是政策原因，再加上大的就業(yè)環(huán)境不好，很多人都抱著“有棗沒棗打一竿子”的態(tài)度來的，其中也有很多年齡比較大的寶媽來考。

3月辭職到現(xiàn)在，我對自己的工作生活還是挺滿意的。我是E人，跟人打交道會讓我更有能量，工作也更有意義感。

最近，入境免簽的時間延長，市場的反饋還不直接，可能要在明年天氣暖和之后才看得出來。

過兒（右）帶尼泊爾的游客在重慶city walk

過兒，90后，重慶，入境游創(chuàng)業(yè)者

今年上半年的時候，我開始留意到了入境游，當時就覺得這是一個挺值得挖掘的領域。

我自己是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出身的，曾經(jīng)在國內(nèi)最大的旅行公司的海外事業(yè)部擔任交互設計師。但是后來因為大環(huán)境不景氣，很多項目經(jīng)常是做一陣就黃了，再加上我自己經(jīng)歷過裁員潮，覺得上班不是長久之計，所以今年9月，我決定辭職，在入境游這個領域嘗試創(chuàng)業(yè)。

我想做的是一個面向外國人的互聯(lián)網(wǎng)產(chǎn)品，你可以理解為“給外國人來中國用的馬蜂窩”。但我同時想和AI技術結(jié)合，通過AI幫助用戶搜集信息，以及規(guī)劃行程。

論壇Reddit上關于China Travel的討論

為了調(diào)研了外國人在整個旅行鏈路上的痛點，我開始在國外的論壇reddit上找人聊天。我用了一個叫ask me anything的功能，我的介紹是：我是重慶本地人，給一些著名的旅游雜志寫過稿、拍過照，也是中國最大的旅游公司的前設計師。那條帖子下面，我回答了幾百個關于China Travel的問題。

一個很大的感受是，外國人對中國的地理沒概念。很多用戶都會把自己的行程羅列出來，詢問大家的建議，比如有人問：我想去廣州和桂林，兩個地方一日游，有可能嗎？

很多外國人被種草了中國的目的地之后，卻對具體怎么安排行程、去哪些城市，以及怎么訂火車、高鐵，小到怎么坐機場大巴，都是一臉懵的。

過兒拍攝的重慶老城區(qū)

一方面是因為中國太大，你的option太多。另外一方面，我們國家的網(wǎng)太特殊了，一個外國人來中國后，他手機上原有的東西可能基本都不能用了，但我們國內(nèi)的軟件，像是百度地圖、大眾點評都是沒有英文版的。所以他們能查到的旅行攻略經(jīng)常是很滯后的，最典型的例子是外國人來上海都會去田子坊，但其實本地的居民已經(jīng)沒有人會去田子坊了。

所以我們開發(fā)的產(chǎn)品，就是想彌補這個信息鴻溝，然后再給用戶做定制化的行程推薦。從今年10月開始，我還會陸續(xù)在線下帶一些外國客人walk tour，也算是做用戶調(diào)研。

帶了七八組外國游客之后，我總結(jié)了一些大家經(jīng)常問的問題，比如：大街上有多少是電動車？重慶的房價是多少？這里的人一個月賺多少錢，平時會加班嗎？哪里有酒吧？為什么很多老人都愛跳廣場舞？

過兒和澳大利亞的越南裔游客在一起

我都會一一回答，比如說，中國的老年人之所以喜歡跳廣場舞，是因為在他們年輕的時候，國營單位會組織很多集體活動，所以他們就習慣了這種娛樂方式。也有人問我，為什么最高的那棟樓都沒有開燈，我就會講因為它爛尾了，這就和房地產(chǎn)經(jīng)濟有關。

其實，他們都很想知道一個普通中國人的生活現(xiàn)狀的，他們也會跟我提到，他們想看一些“l(fā)ess polished”（更真實）的地方，能代表這個國家核心腹地里的那些日常場景。能來中國游玩的人，好奇心還是挺重的。

我希望的是，用user research的思路和人類學的觀察方式，去做一個當?shù)氐南驅(qū)В瑤麄內(nèi)ツ切в尾粫孀愕牡胤健?/p>

重慶朝天門批發(fā)市場夜景

比如說，我會帶他們?nèi)ブ貞c朝天門附近的批發(fā)市場，那里常年都有忙碌的工人在搬運貨物，但是他們前方就是很fancy、很高檔的來福士廣場；我也會帶他們?nèi)ツ欠N很多臺階的、天橋連接的居民區(qū)。

調(diào)研之后，我對重慶的外國游客做了一個大概的畫像，總的來說有三種人，一種是一輩子來一次中國的白人，一種是東南亞人，還有一種就是海外華裔，這三種人的旅行需求之間會有一些差異，未來面向他們的行程推薦也會不同。

目前，我們的APP仍舊在研發(fā)階段，投資人也跟我提出了一些目標，希望我們的產(chǎn)品可以早日上線吧。

Jackson和大學同學

Jackson，90后，重慶，視頻博主+導游

今年9月，我在Tik Tok上發(fā)布了第一條向外國人介紹重慶的視頻，當時我想，如果年底要是能夠有個一兩萬的粉絲，我就是做夢都能笑醒了。沒想到過了半個月，我的單條視頻的播放量就高達3700萬，給我賺來了十幾萬的粉絲。

我大學在多倫多大學讀的電影學，在加拿大讀書期間，我做過時尚雜志的實習攝影師。2021年大學畢業(yè)后，我回到家鄉(xiāng)重慶開始做攝影相關的工作，但經(jīng)過一年多的摸爬滾打，我發(fā)現(xiàn)國內(nèi)的攝影行業(yè)特別的卷，比如拍一天婚宴收費幾百塊，還要包無人機拍攝，所以我就在想其他出路。

2023年，疫情封控結(jié)束，中國慢慢放開，我就開始在腦子里構想旅游相關的工作。我看到一些外國博主會來重慶拍短視頻，我也獲得了一些靈感。之前接攝影單的時候，我接待過一些外國朋友，他們經(jīng)常說，我特別會照顧人，特別會開車，很了解重慶的文化、美食和人文。

短短3個多月，Jackson在Tik Tok上已經(jīng)收獲了30多萬的粉絲

Jackson拍攝的重慶CBD

到了今年秋天，我決定進入“入境游”行業(yè)。一邊做視頻博主，向外國人介紹家鄉(xiāng)重慶；同時，開始接外國游客的walk tour。

首先，我覺得我最大的優(yōu)勢還是語言，跟以英語為母語的客人交流是完全沒有障礙的，也沒有太大的文化差異。我的電影學專業(yè)和攝影師的背景也給了我一些優(yōu)勢，畢竟在短視頻平臺當博主，拍攝和剪輯是一個硬功夫。

我也分析了很多國內(nèi)媒體制作的對外英文視頻，制作都很精良，但教育宣傳的意味很強，像是會強調(diào)我們修了高鐵、航站樓，在CBD蓋了多少高樓大廈，這些東西當然非常重要，但很難成為驅(qū)使外國人來中國旅行的主要原因。

Jackson和外國游客在一起

我一直認為“好奇心”是驅(qū)動一個人觀看視頻的主要動力。比如重慶是一個山城，有不同的層級，經(jīng)常是一樓進去，12樓出來，這種魔幻8D的景觀對外國人來說就是全新的。我的視頻下面有大量的評論，有人留言：“一小時候之前，我還不知道這座城市的存在，我現(xiàn)在看了你的視頻，滿腦子都是這個城市。”

成為視頻博主之后，就有外國網(wǎng)友私信我，希望能付費請我?guī)麄兺妫€有一位佛羅里達的美國人甚至預約了明年7月來重慶的行程。

目前，我跟朋友推出的重慶經(jīng)典路線叫City Highlight（城市高光）一日游，包含了一些在國內(nèi)社交平臺上很火的打卡景點，也有一些很日常的景觀，像是蘇家壩立交，我會讓客人坐在公交車的后座，體驗像是飛在天上的感覺；我們也會去坐亞洲最長的扶梯——皇冠大扶梯。

Jackson的主職是一名攝影師

現(xiàn)在，每個月我平均會接10單左右的walk tour，每個團最多5-6人，因為是高端定制路線，我們的收費大概是本地市場價的3-5倍。除此之外，將來我們可能也會考慮植入廣告的合作。

我目前的收入比起之前有了翻倍式的增長，光是每個月10天的導游費，已經(jīng)可以滿足我的日常開支。如果我真的要拼，比如一個月接二三十單，這筆收入確實會特別可觀，但我還是要花時間干自己的攝影師本行，此外還要花時間去經(jīng)營我的社媒賬號。

元旦之后，我也會考慮在Tik Tok上開直播，帶大家一起迷失在重慶的大街小巷，打賞可能也會成為我的一部分收入。之后，我也會嘗試和商家合作一些旅游體驗項目，比如重慶特色的民俗，中式泡湯等等。

小陳（左）和外國游客在上海黃浦江邊留影

小陳，90后，上海導游

疫情結(jié)束之后，我就開始做入境游的導游了。入境游分淡旺季，老外都是春秋兩季來得多，夏冬兩季來得少，所以淡季的時候，我也會做出境游。

對我來說，我今年接的入境游的單子肯定是比去年明顯增加了，除了歐美的客人，東南亞的客人也很多，像越南、馬來西亞、泰國的團多了不少，菲律賓的也有。發(fā)達國家游客的增多離不開“144小時過境免簽”政策，因為簽證永遠是旅游的第一關。

我接觸旅游行業(yè)已經(jīng)快10年了，2014年的時候，我就考了旅游證，當時我讀大三。我大學是德語專業(yè)的，大三去德國做了一年的交換生，回國以后我考了一個德語的導游資質(zhì)，之后我就經(jīng)常利用周末去上海周邊的城市地區(qū)做導游兼職。其實很難有一份工作在時間、金錢上都能滿足想旅行的需求，做導游可以。而且導游這份工作就是“有目的的吃喝玩樂”。

疫情期間，旅游行業(yè)熔斷，那3年里，我嘗試過很多不同的工作，我在嘉定區(qū)一家4A級的景區(qū)坐過辦公室，做過豪宅顧問，還做過上市公司的大客戶經(jīng)理。

但我不喜歡朝九晚五、一成不變的生活，而且辦公室總有一些勾心斗角，公司也總有派系林立，我自己不想把時間和精力放在這些地方，所以疫情結(jié)束后，我還是決定重回旅游業(yè)做導游。

導游這個工作相當于自由職業(yè)，沒有固定的公司，社保也是自己來交。但好處是工作自由，因為是吃百家飯的，所以不用受制于一家公司，也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

大學畢業(yè)不久后的小陳

我們接活大多都是在微信群或者靠熟人推薦，我現(xiàn)在手里對接的有四五十家旅行社，說白了這個工作還是挺看人脈的。

老外的行程一般都會比較休閑，他們不會像中國人早上七八點就要出發(fā)，常規(guī)來說，也要9、10點以后了，這樣我也可以睡個飽覺。

老外對購物是不排斥的，不像國人老覺得購物就是坑。所以我們也會在行程中帶他們?nèi)ヒ恍┯兄袊厣馁徫锷痰辏热缳u茶葉的、絲綢的，還有賣玉石珠寶的，商家的返點也算是我們收入的一個補充。

至于小費收入，完全是因人而異的。有的歐洲客人可能會一次給到一兩百美金，也有一些人給50塊、100塊人民幣。而且不是所有小費收入都歸導游所有的，很多旅行社都會在協(xié)議里注明，客人給的小費歸公司所有。

2024年夏天，小陳帶領俄羅斯青少年在上海游玩

在上海，做入境游的導游通常是按天拿錢，一天800-1000元。旺季的話，一線導游可以月入4、 5萬，但相對來說是少數(shù)人。

相較于其實對我來說，做在上海市內(nèi)的團，每天行程結(jié)束后，只要大家填一下意見表和滿意度，除此之外公司不會干涉你任何其他東西，晚上我可以回家，其他時間我還能再做自己的事，甚至再賺點外快。

做入境游最享受的，還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