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本號將不定時連載我的長篇科幻小說《凜冬》。書中將會詳細描述可能采取的恐怖主義襲擊手段以及應對方式方法，全面展示這種人人自危的未來，以及人類在面對這種倒行逆施中展現出的勇氣與抗爭精神，歡迎大家關注、閱讀。

凜冬（51）

文 | 龍牙

風劃過梅筠的臉，耳朵后面的渦流在他耳朵里留下一片尖嘯，空氣托舉著他的身體，在他的手指間舞蹈。

此時此刻他正在飛翔。

關巧帶著他第一次看到徐念的時候梅筠一下子就感覺什么東西整個罩住了他的腦門兒，像是被一只手撫摸。眼前是個高大勻稱又有力的女人，徐念長得很漂亮，是那種明艷富有侵略感的美，但梅筠從小身邊就不缺女孩子圍著，這并不足以讓他產生那種無法自拔的感覺。徐念的眼睛很大，厚實飽滿的嘴唇和姣好的面容足夠讓不少人望而卻步，渾圓結實的肩膀和凹凸有致的身形的確算是個大美女，可是真正抓住梅筠內心的是她那種不容分說的成熟感，在這一群毛頭小子里面顯得像是他們的統領。

“新人？”

徐念抬眼看了一眼梅筠，繼續低頭整理自己的裝備。

“啊，徐姐姐，這我哥，第一次來玩兒。”

關巧笑嘻嘻的貼上去，像個撒嬌的小孩兒。

“你呀，就知道給我找麻煩，今天這兒可就我一個‘老鷹’。”徐念干脆停了手里的活兒，伸手捏關巧的鼻子，關巧連躲都不躲一下，“捏捏捏，姐姐捏舒服了，帶我們飛一次嘛。”

她這么一說徐念倒不好意思繼續捏了，只是轉頭看了看梅筠，上下打量著他，很顯然對他不是很滿意的樣子。

“嘿，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六兒，徐姐。”梅筠當然不會暴露自己老爹的身份，他在他媽這邊排老六，跟關巧出去找新的朋友玩兒，他總是管自己叫六兒。

“行吧，六兒，規矩關巧跟你講了沒有？”陌生人很少把關巧跟梅半城聯系到一起去，實際上他們確實也沒多大關系。

“講了，姐。”梅筠現在乖巧得像個小綿羊，關巧跟他講過了規矩，這群人是玩兒“自由飛”的，在月球上重力很低，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氣壓卻維持在80%，這樣可以獲得的升力相對就要大得多，以人類肌肉的強度足以憑借翅膀在空氣里飛起來。但是這項運動很危險，畢竟人腦不是為飛行設計的，在艾特肯城里嚴格禁止這種運動。來之前關巧告訴過他，這群人準備去熔巖洞另一頭的未開發區玩兒，那里沒有建筑物但是有空氣，只不過沒有環境控制柱，沒有空氣對流。

新人玩兒這個，需要有“老鷹”帶飛。

徐念嘆了口氣，放下自己的單人裝備，“講了你就該懂，過來給我整理裝具。”梅筠巴不得，屁顛屁顛跟著她往里走，這里是U3層的一個小街，除了幾個燈光昏暗的雜貨鋪沒什么商業，他們在這里搞了幾個門面，既是倉庫又是活動中心。梅筠走進去，看到徐念拎出來一個大一些的包，這是個雙人裝具，是專門用來帶新人用的，他趕忙搭手去幫忙抬，卻發現這個女人格外的有力，混不像是月球上長大的孩子，反而有一種地球人那種力量感。

“剛開始飛，你啥都不要做，渾身放松了感受就是了。”

徐念一邊拆開裝具原來的包裝，一邊跟梅筠交待。她把那個雙人裝具打開，梅筠才看到這東西的全貌，那是一個用復合材料做的“翅膀”，外帶一副尾羽，翅膀展開挺大的，一邊就有大概四米多長，里面是一些穿在復合材料管子里的作動拉繩，可以精確地控制翅膀尖上的幾根“飛羽”，所有的拉繩最終又集中到一個液壓助力機構上，畢竟飛行速度高了的話氣動力還是很大的，單靠人的力量很難控制住。徐念一點一點的檢查著裝具，每一根拉繩、每個作動關節，以及那套液壓系統。

徐念檢查著，開始給梅筠講這一套裝具的作用原理，實際上它就是個液壓助力的“翅膀”，精確的飛行控制是十根手指戴著的“手套”實現的，通過液壓作動拉繩控制著幾根重要的“飛羽”，兩腿控制尾羽，而翅膀的扇動完全依靠的是人自己的力量。液壓助力的力反饋可以精確地把飛羽承受的氣動力減小之后回饋給指尖，可以根據感受到的力反饋精確調整。

梅筠扭頭看關巧他們，他們正在整理自己的單人裝具，看起來要小一些而且只有一個人體掛架，他和徐念這一副則有一前一后兩個。

梅筠心里狂跳了一陣。

后面那個很顯然是徐念的，一會兒帶他飛的話，意味著徐念一定會抱著他。

徐念很顯然不是第一次帶新人飛了，對他這點兒小心思熟視無睹，只是一點一點給他講著裝具的操作。

“你一會兒也要戴著手套感受飛行，只不過你那一副只有力反饋，你操作不了。你需要做的就是跟著我扇翅膀，聽我指令，讓你扇你就給我使勁扇就是了，我說‘扇’你就用力配合我扇，我喊‘停’你就不要用力，放松，明白不？”

梅筠唯唯諾諾的應著，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這個健壯的女人面前他有點兒畏縮，又有點迷戀，徐念說啥他都打起精神仔細聽著。

“第一次飛你會害怕，害怕無所謂的，你要搞清楚，能夠殺死你的不是速度，是加速度，人是不可能撞上空氣的，只要還在飛你就死不了，明白不？”

梅筠點點頭，其實他心里一點都不明白，他只是覺得只要這個女人在，他就不會有事的。

“一會兒我們只要飛起來，就算是你就什么都不干，不動，我們也能安全滑翔回地面來，你那一套關節我這里是可以鎖死的，你要是害怕了慌了亂動，我會把你給鎖死的，你不要喊，喊也沒用，知道吧？”

梅筠喉頭有一點發緊，他倒不是怕，而是在徐念的面前他不由自主的緊張，他害怕自己的表現讓徐念失望，他半點都不想得罪這個盡管看起來很和藹卻莫名有一種威壓感的女人。

“你去把會員費交了，一會兒我們先飛一趟滑翔，等你建立了信心咱們看時間再飛幾趟可控，最后看你表現飛一趟自主，這就算是入門了，我今天帶你，下次是另外的‘老鷹’帶你，別擔心，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單飛了。”

連關巧那個傻丫頭都能行，自己有什么不行的？梅筠一點不擔心自己學不學得會，他只是擔心自己表現不夠好。

不知道為什么，他喜歡這個長得很有侵略性的徐念關注自己。

“翅膀”設計得很精巧，主體收攏折疊之后只有一個大一點的背包那么大，幾根重要的“飛羽”已經拆了下來，起飛的時候才會重新安裝到位。梅筠自告奮勇背他和徐念的裝具，胸口還有一個備份救生降落傘，就這樣也都還不算是很重。徐念倒也樂得輕松，空著手只帶了自己的救生降落傘，領著幾個人就出發，除了梅筠、關巧，還有幾個人飛過幾次的會員。

坐車繞過整個U3層，翻過舊城和新城之間的那道山脊線，新城這邊還很不完善，關巧不曉得從哪兒弄到一輛施工通勤車，拉著一伙兒就去了未開發區域。這邊跟新城和老城之間不一樣，沒有什么阻隔，只是各種設施逐漸稀稀拉拉起來，新城的光透過來在空氣里彌散開，朦朦朧朧能夠照見一些影子。

熔巖洞到了這邊開始逐漸收窄，到更遠的地方會完全封閉，整個熔巖洞其實跟月面是基本上氣密的，為了成本考慮當初建設的時候就干脆全部充上了空氣，這些空氣全部是月巖制成的。徐念帶著他們來到一堵懸崖下面，不知道她從哪兒摳摳摸摸，居然扯出一根鋼絲繩來。

看來他們老早就在這里弄了個基地。

徐念帶著梅筠先上，鋼絲繩拉著他倆直直往上，很快來到洞壁半中腰一個小小的平臺上面，那是個天然形成的岔洞的洞口，上面赫然立著一個卷揚機。徐念又把鋼絲繩放下去，兩個兩個往上拉人，動作嫻熟又干練，梅筠在旁邊越看越覺得這個女人對于他而言有點勾魂攝魄的意思，一想到馬上就會跟她一起飛，被她抱在懷里，就滿心都是期待。

很快，幾個人都上了平臺，徐念卻沒有先飛，她要把所有人都放飛。關巧好像已經飛過不少次了，上了平臺套上裝具，配合著徐念檢查了一遍，沖著梅筠得意的笑了笑，往后縱深一倒，跳進了下面朦朧的光。

這小丫頭瞞著自己玩兒這么好玩的！

白瞎了送她那么多好玩的，沒良心。

梅筠的臉越來越紅，好在平臺上很暗，除了一個小燈外什么都看不見。徐念先穿上裝具，空著胸前的一個人體掛載位，沖著梅筠勾了勾手掌。

“來吧，六兒。”

梅筠趕緊背過身去，張開兩臂，徐念從背后貼近他，讓他把胳膊往翅膀下面穿。她走過來帶起一陣風，夾雜著她身上那股熱乎乎的香味，像是又冷又累的人一頭扎進熱被窩聞到的那股味道，梅筠不由自主的深呼吸了一口。

“活動一下。”

梅筠聽話的試了試裝具，活動起來感覺沒什么問題，十根手指每一根都穿在一個金屬環里，輕輕揮動手指能夠感覺到有力量在阻止他。

“記住不要亂動，現在我們一起去懸崖邊。”

徐念在他背后說話，像是貼在他耳朵邊，他心里癢酥酥的，聽話的跟著徐念亦步亦趨往懸崖邊走，挪了幾步就到了絕壁的前面。

遠在地球的祖先立馬把恐高本能壓在他心里。

沒有風，靜悄悄的熔巖洞里并不能看清楚遠處，但這更讓這個高度顯得可怕，六分之一的重力掉下去摔地上恐怕也是尸骨無存。感覺到徐念在伸手臂，梅筠也跟著她的力量展開雙手，兩只“翅膀”伸展開去，看著給人一種非常有力的感覺，梅筠頓時沒那么怕了。

徐念又把翅膀往中間合，這個動作勢必要把梅筠給抱在懷里，一種微微的幸福感漫上梅筠的心頭，他也不知道為什么，這種感覺讓自己頭暈目眩。

“一會兒你只要不動，翅膀上的液壓作動筒會把翅膀自動調整到最大升力，摔不死的。實在是翅膀壞了，你也還有降落傘，你很安全，不要驚慌，能不能做到？”

梅筠此時此刻哪還顧得上害怕，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母鳥帶著學飛翔的幼鳥。

徐念見他側過臉來點了點頭，不由得扭頭避了一下。

“不慌就行。”

說完，她微微把身體往前一傾，給人一種馬上就要跳出去的感覺，梅筠心里還是一緊，徐念卻止住了腳步。

梅筠身體都僵直了，她卻收了回來重新站穩。

梅筠剛要問她為什么不跳，徐念卻突然猛力往前一撲，一頭栽出了懸崖，緊跟著收起翅膀合在胸前不遠的地方。月球的重力加速度沒那么大，突然的下墜感沒有那么強烈，但是失重的感覺還是挺突然的，尤其是頭向下栽出去，昏暗的燈光下崖壁好像就在梅筠的眼前飛速劃過。正在梅筠害怕他倆突然撞上懸崖或者懸崖上面凸出來的什么東西的時候，他感覺到徐念正在微微的調整“翅膀”，懸崖在慢慢遠離他們，徐念繼續調節翅膀角度，突然猛地一下完全張開整個翅膀，“砰”的一聲，他們改平了。

動能迅速轉換為升力和速度，他們飛起來了！

風呼呼地從耳邊吹過，防風面罩后面感覺不到多么強烈的風吹，但速度明顯不低，梅筠側頭想找個參照物，朦朧的光線中，崖壁飛速后退著。

徐念在微微調整姿態，梅筠能感覺到手套上面傳來的力反饋，盡管他沒有輸入，但徐念細微的調整還是能夠清晰的感受到的，第一次飛翔的感覺他也說不大清楚，只是被動被徐念帶飛，多少有點兒不由自主的感覺。

果然，第一次飛行徐念沒有揮動翅膀，只是平展開翅膀在空氣里滑翔，此時梅筠已經不怕了，他其實平時是一個挺恐高的人，有時候看到艾特肯城里高層下面巨大的空間他都會不由自主的回避，此時卻一丁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真的就是那種雛鳥被母鳥帶著飛翔的安全感，剛才一躍而下的時候徐念抱他那一下，已經讓他把心安了下來。

徐念繼續往前飛，把高度換成速度，飛快的往漆黑一片的未開發區扎進去，梅筠在黑暗中呼呼的風聲里，分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剛才那次“擁抱”。

徐念看速度差不多了，猛地一扭翅膀，裝具拉起來一個陡峭的角度往上一翻，巨大的慣性緊緊把梅筠壓在胸口上的束縛帶里，緊接著就是突然的失重感，有那么一瞬間，他、徐念和裝具一起就那么懸浮在半空中，梅筠感覺自己現在伸手進自己嗓子眼里，就能直接把自己心臟掏出來。

他們失速了。

短暫的懸浮感過去，徐念猛力踢了一下尾羽，反作用力緩慢的再次把他們的姿態調整成頭朝下。這次徐念又“抱住”了梅筠，一種強烈的包裹感隨著翅膀的合攏，瞬間占據了梅筠全部身心，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初次見到徐念的時候那種不由自主的乖巧感覺是怎么來的，他發現自己有一種回到了襁褓的感覺。

果然，人和人的關系往往都是第一次見面那一剎那決定的。

徐念合攏翅膀，梅筠也不得不跟著她合攏雙臂，他不由自主的弓起了身子，像個襁褓里的嬰兒。他的后背碰到了徐念軟綿綿又溫熱的肚子，一陣觸電一般的感覺從梅筠后背襲上脖頸，他一點都不想避開，又怕觸怒了徐念。

好在徐念并沒有合攏多久，速度起來了立馬再次張開翅膀滑翔。這次扭轉了360度朝著新城的方向飛，光線亮了一些，梅筠能看到幾個鳥兒一樣的剪影在遠處翻飛，他們幾個揮動著翅膀在月面下的空氣里自由自在的飛翔，與鳥兒看起來沒有太大的區別。雖然很遠其實看不大清楚他們的姿態，但是那個樣子即使隔了這么遠，依然讓人心生羨慕，那該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那應該是一種自由的感覺吧。

梅筠心想，那該是多么自由自在的味道，在人工翅膀的幫助下，想要怎么飛就能夠怎么飛，他好想現在就能跟他們一樣，像個鳥兒一樣。

徐念卻不允許他揮動翅膀，只是平展開翅膀滑翔，輕巧的掠過了關巧他們幾個練習的那片空域，快要到新城的時候再次拉起并失速，向下墜落加速并轉向。這一次他們高度已經比較低了，再次經過關巧那里的時候已經在他們的正下方。梅筠不由得扭頭去看他們，卻正好看見徐念。

這是他第一次湊徐念這么近。

徐念的眉眼溫和柔美，盡管隔著防風面罩，卻也明麗鮮亮，離他是如此的近，幾乎就貼在眼前。梅筠有點兒受不了這個距離，那種強烈的侵略感讓他渾身都有一點顫栗的感覺。

“別扭頭，看前方，馬上落地了，感受我的動作。”

果然，他們離地面已經不遠了，也就只剩十來米的高度，面罩正下方的無線電高度計顯示是十二米。

徐念再次壓了一點點高度，微微扭轉翅膀減掉速度，失速告警燈從綠色變成了黃色，這是即將失速的標志。

她緊接著完全平展開翅膀，現在完全處于失速狀態了，只是借著慣性還在往前沖。徐念猛力往前揮動翅膀，并用力把兩條腿都踢向前方，這個動作梅筠也只能跟著做，一樣的收攏胳膊、兩腿屈到前方。他現在像極了一個嬰兒蜷縮在自己母親的懷里，徐念整個包裹住了他。

最后這一揮，剛好把剩余的速度全部抵消，高度也恰好降到零，下降率也在一瞬間降為零，尾羽“啪”的一聲自動完全折疊到身后，他倆的腳輕輕站在地上。

一次完美的著陸。

梅筠還沒從那種緊緊的包裹感中回過神來，他恍惚了，好像回到了母親的懷里。

“著陸這個感覺，這是你第一次，以后一定要記住這種感覺，不是靠儀表去飛，而是靠感覺你明白吧？”

梅筠差一點說出“明白，姐姐。”好在他還沒有失神到那種程度，只是點了點頭。

“你表現挺不錯的，第一次飛就沒有驚慌，現在我們再次上去試試左右轉向和改變飛行姿態，還是那句話，保持鎮靜。”

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在徐念面前就是個乖孩子，無比的聽話，否則按照他的性子這么好玩兒的事情剛才就一定會嚷嚷起來。

再次來到懸崖頂上的時候梅筠徹底安靜了下來，他只期待著再次被徐念抱住，那種感覺太好了。十二年前母親自殺的前一晚就這么擁抱過自己，那時候他還什么都不知道，看不懂母親眼里的絕望，看不透父親的冷漠，只知道母親越來越沉默寡言，每次從背后抱住自己的時候總是會有淚水掉在他的頭頂，嚇他一跳。

他現在都還能清晰的記得后背傳來的溫暖和綿軟，那種整個人都有什么東西承住的感覺。記憶里的溫暖總是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堅固，歷經歲月而愈發的清楚，當時你并不在意，失去以后才會銘刻下來。這種記憶在剛才奇妙的與現實重合了，就是著陸那一下，現實的觸感跟遙遠的回憶就那么相互印證著，明白無誤的宣告，這種溫暖是真實存在過的。

他十分配合的再次與徐念先后穿上同一套裝具，再次飛行前檢查，梅筠預感到自己學習飛行會格外的順利，他只需要回味徐念帶給自己的觸感，就能完美的復刻她每一個動作，盡管徐念可能還不知道，但是他感覺他們身體已經有了某種奇妙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