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晚上,每隔5到6分鐘,我都會去回想當晚18:37,那一刻發生了什么,那一刻我腦子里在想些什么。
首先,那一刻,我叫的外賣到了。
開門瞬間,手中的手機不知為何滑落,這時墨菲定律發生作用,屏幕向下,重重摔在門檻上。
鋼化膜被撞碎摔飛出去,屏幕磕到,滑到外賣員腳下。
他站著看了我一眼,沒去碰。
趕緊伸手揀起來,屏幕右側出現一條黑邊,擦了幾下,仍然存在。
我倆一起看著屏幕,外賣員反應過來,“先生,您的外賣。”
謝過人家,關門,把外賣放在一邊,坐在椅子上看著屏幕,然后,從那時開始,每隔5到6分鐘,我便會禁不住回想18:37,究竟發生了什么。
為什么要點外賣?為什么要開門?為什么會手滑?
為什么手機會跌到地上?
手機是2023年買的,用了剛一年。
要換新機么?小米14、15怎么也要4、5千元,再看這部13,反應速度、拍攝影像都還不錯,就這樣下崗,肉疼。
那就只剩換屏了。
馬上微信聯系西單大姐,她家店鋪在西單明珠,售賣手機配件,幫人貼膜。這些年,我的手機都是交給她家處理的。
“大姐,我的手機屏碎了,小米13PRO,換屏多少錢啊?”
雖是周末,大姐在5分鐘之內回了,語音。
“你看下是外屏,還是內外屏都碎了。”
看了下屏幕,也開始發語音。
“外屏肯定碎了,屏幕有一條黑邊,擦也不管用。”
“那內屏也要換,你等等,我找師傅報價,差不多要7到8百。”
“啊,換個屏有這么貴嗎?”
“對,你就當這手機幫你擋了災,破財免災。”
網上查了下,小米13這款屏價格確實貴,官方換屏報價1120元。如果自己換,可以購買一塊,價格6、7百塊左右,加上安裝費用總價不超過800塊。
價差300塊,不如直接找官方店,一查西單有一家,明天去看看吧。
想到這里,高速運轉的腦子終于停下來。
當你不知道自己損失有多大時,會焦慮、上火。損失一旦明確為一個確定的金額,無論多少,便已塵埃落地。
大姐說破財免災,但沒說會肉疼。1100塊仍然是一筆不小的支出,如果18:37手沒滑,事情就不會這樣了。睡前我仍在這么想,第一個郭德綱相聲放了還沒睡著,又放了一個。
第二天一早,聯系小米之家,對方答復說屏有現貨,更換大約要兩三個鐘頭,價格和官網報價一樣。
“我們這里不提供備用機,如果您有重要事情,最好自己帶手機。”
上一部手機以舊換新了,另一部手機8年前的,運行起來卡得要命。
算了,放空一個鐘頭吧。
先去白云驛站講故事,直播時看了看,雖然屏黑掉一塊,但不受影響。
講完故事,騎車到小米之家,店里人不多。穿過幾張桌子,走到店鋪盡頭,兩位工程師正低頭干活,看胸牌,左邊這位姓周,右邊那位姓徐。
徐工抬頭招呼我,把手機遞過去,大致說了下情況。
“提前打過電話,說屏有貨,這才過來。”
徐工看了下,點點頭,開了一個單子。
“價格是1120,加人工費40,總共1160元,電話里和您提前說過吧?”
“說過的,請幫忙更換吧。”
徐工撕下單子的一聯,讓一個鐘頭后再來。
轉身出門,來到旁邊的大悅城。想找個地方坐坐,發現椅子基本都是供旁邊美食店鋪候餐的,不吃飯的話坐在這里怪怪的。
10層首都電影院,那里有幾排塑料椅,念及此,一路扶梯坐上去。
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掏出雷蒙德·卡佛小說集讀起來。這本小說集是卡佛去世后,研究者們從他手稿中找出的未正式發表的作品。
第一反應,那大概是卡佛覺得寫得不好,扔到故紙堆里的吧。可一讀之下,發現水平在線,依然是那樣不動聲色、暗濤洶涌。
其中一篇,講一個男人和老婆分居,到外地租了一對夫妻的小房間,每天這對夫妻上班,他才出來活動,其他時間都不出現。后來,丈夫運來一堆木頭,男人請求讓他來劈木頭,不用付費。丈夫答應了,又教給他流程。結果,男人一口氣劈完所有木頭,夫妻想請他吃一餐飯,他卻回到屋里,收拾東西,離開了那里。
看完,抬起頭,剛好一部電影散場,人們從觀影廳走出來,大廳里回響著腳步和耳語聲,有人手里捧著未吃完的爆米花,有人手里攥著已無用的票根。
低頭看表,過去半個鐘頭,也就是說,我已經有30分鐘沒碰手機,不知道有沒有什么重要的人聯系我,不知道會不會錯過什么重要的事,但感覺,好像也沒那么糟糕。
散場的人們走得差不多了,最后出來的是一對老夫妻。
丈夫戴一頂黑色棒球帽,北臉沖鋒衣,腳下一雙黑色運動鞋。妻子一頭銀色短發,穿一件毛料半大衣,腳上是一雙橙色雪地靴。
他倆一起慢慢走出來,本來走向我去坐扶梯,又改變主意,一前一后走到走廊盡頭,妻子拿包在外面等著,丈夫去了廁所。
闔上書本,心想要不要去看看,萬一他們換得快呢。
還沒打定主意,身后扶梯上來一個男生,三十出頭年紀,卷發,后腦扎馬尾,一身復古牛仔服,腳上一雙棕色登山鞋。他脖子上掛了三四串佛珠樣的珠子,左手手腕上有兩三串,腰帶上也纏了一串,走起路來,嘩嘩作響。
他走到我身邊,抬頭看頭頂大屏,上面有當天播出電影的清單,似乎在決定看哪一場。
這時,老夫妻已從走廊盡頭回來,往我身后的扶梯走去。
離開手機這段時間,開始用眼睛觀察那些日常不太關注的細節。這是因為,我無法用手機拍下任何影像以供后來觀摩,而必須在眼睛看到的一瞬間記下看見的東西,并逐一分類整理。
從前,有一種傻瓜相機,裝好膠卷,基本不用改什么設定便能拍攝。現在的智能手機,一定意義上也成為傻瓜伴侶。經常是這一劃、那一摁,便能解決遇到的各種問題。而我們的知覺也好、指爪也罷,失去了它們本來的敏感。
思忖間,已經過去50分鐘,差不多了,我下樓直奔小米店。
徐工正在處理一臺后蓋碎裂的手機,看樣子是小米14。
“后蓋我們這里沒貨,得現定,時間差不多一個星期,您能等嗎?”
機主是位大叔,手里拿的備用機也是小米。
“可以的,到貨你們聯系我。”
徐工抬頭看到我,示意旁邊的周工,我把手里的維修單遞上。
周工轉身,從一個似塑封用的機器里取出手機,屏幕已經換好。他打開軟件,先貼邊畫了個方框,然后在方框里寫了個幾乎占滿屏的“米”字,屏幕依筆順顯示出深色。
“您好,手機屏已經換好了,請試一下。”
接過手機,想來想去,打開消消樂,除了它我手機里沒有其他游戲。沒有專業軟件的話,游戲一直是測試的不二選擇。
很快,營業廳里響起了幾聲“Unbelievable”。
“沒問題,付錢吧。”
周工拿起掃描槍,這時我看到他手腕上綁著一個藍色塑料環,環上系了一根卷卷的藍色繩子。
“滴”一聲,1160塊沒了。昨晚疼了一晚上,今天反而沒那么痛了,但這時,覺得我得問個問題才值得這一趟。
“周師傅,您手腕上那個環和繩子是干什么的啊?”
周工低頭看看,手腕晃了晃,“這個啊,是防靜電的腕帶。”
“啊,我還以為是防走失的呢。”旁邊的徐工和等候的大叔笑出了聲。
15分鐘后,走過西單北大街天橋,來到西單名珠樓下一間底商,大姐認出了我,而我,把小米13PRO輕輕拍在柜臺上。
“大姐,給貼個鋼化膜,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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