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蹤秦始皇
當年登臨會稽山
柴英龍
一、2000多年前始皇上會稽
秦始皇一統天下后,率文武百官巡視華夏大地共有五次,前四次分別在北方的山東、河南、山西以及黃河以北地區,唯一一次巡視東南沿海之地便是會稽郡(古稱大越,今紹興越城)。
《史記,秦始皇本紀》載:“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上會稽,祭大禹......”《越絕書》第八卷亦記,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東巡會稽,經過富陽,渡過錢塘江,過道暨陽到達大越,把大越改為山陰,并刻石銘記。
秦始皇把第五次南巡放在會稽,并非一時心血來潮,想必有其深謀遠謀。首先,秦時會稽設郡治,治理26個縣,統轄現今的蘇南地區、浙江大部,統轄面積遼闊,而且多為富庶的魚米之鄉、經濟重鎮;其次,會稽為大禹治水的重要功德地,也是其歸葬地,歷朝歷代對大禹推崇備至,敬仰有加,祭祀拜謁成為歷代帝王、圣賢敬圣崇祖之禮儀;再次,會稽山為中華五大鎮山之一,五大鎮山授命冊封早于五岳。鎮山,在古時被作為華夏山神的象征,以達掌天下之圖,鎮天下之地,辯九州之國。所謂“虞封萬古鎮幽營,圣祖懷柔祭告成”,江南地區唯有會稽山被尊封為華夏之南鎮,可見紹興在當時地位之重要。
遙想2200多年前的秦始皇,率領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出武關,乘船沿長江而下,經丹陽南下至錢塘江,見江水滾滾,浪高水急,便選擇在富陽渡江。宋代陳鵠的《耆舊續聞》有這樣一段記錄:“秦始皇至錢塘,臨浙江,水波惡,乃西從狹中渡。”
其實,在秦朝時,錢塘江以東的土地還沒有成陸,紹興會稽山以北的虞紹平原大多為淺海或沼澤之地,今天的杭州灣還未完全形成,杭州還是一片山丘澤地,杭州在秦以后才正式叫錢塘縣,春秋戰國時期杭州叫禹杭,源自紀念大禹治水之功德,當時杭州還未形成水陸交通要道,連接錢塘江西岸的渡口還在錢塘江上游的今富陽一帶。
從富陽渡江后便進入越地的暨陽。關于秦始皇進入諸暨的歷史,在諸暨馬劍一帶有不少民間流傳下來的迎駕故事,最有代表性的是今馬劍還保留一座古韻味十足的“秦皇古道”碑亭。
秦始皇到達諸暨后又是走哪條路抵達會稽呢?史書上沒有記載。民間傳說,大致有兩條路徑:一條從浦陽江乘船到達大越古城,但秦朝時紹興古鑒湖還未建成,是否有水系可直達古城祭禹還不得而知,另一條從楓橋坐車馬至蘭亭婁宮,沿婁宮江直達禹陵,祭禹禮成后,沿水道至坡塘江而上,再坐車馬至馬園登頂,登頂成功后,刻石留銘,走秦望山古道直抵楓橋樂山為最便捷路徑。從史料記載,始皇登頂后原路返,經諸暨,在富陽渡江,旋赴蘇州,登上姑蘇臺后,在返回都城途中,由于一路翻山越嶺,舟車勞頓,未到咸陽便抱病不起,撒手人寰,一代帝皇在最后一次南巡中就這樣駕鶴西去,把未竟宏愿留在鐘靈毓秀的會稽山脈,也把這位千古一帝的暢游感懷留在大禹的神跡之地。
至于秦始皇當年從諸暨至大越的行走路線,由于史料無從考證,目前很難有權威的結論。
《水經注》載:“秦望山,在州城正南,為眾峰之杰,涉境便見。”《史記》云:“秦始皇登之,以望南海。自平地以取山頂七里,懸隥孤危,徑路險絕。扳蘿捫葛,然后能升,山上無甚高木。”又云:“山南有嶕峴,峴里有大城,越王無余之舊都也。”這段文字告訴我們“嶕峴”與“南山”之間的關系,即“嶕峴”在山南,即秦始皇登臨的秦望山最早稱為會稽南山,亦稱南大山。還告訴我們在古越早期,越國舊都就在山南一帶,在古文描述中還告訴一個很重要的信息,即《吳越春秋》所說的“先君無余,國在南山之陽”,這說明今日平水兵康、同康、后嶺村、筠溪村等一帶為無余舊都之地。
縱觀秦始皇當年龍車鳳攆,在翻山越嶺登頂后,憑巖遠眺,那種君臨天下的雄壯,讓空靈的會稽山有了一個更響亮的名稱——秦望山,也賦予稽山鑒水更豐沛的文化內涵。
民間有說法:“香爐總算高,不及秦望一層腰”,也足可以說明秦望山的巍峨雄奇,而要真正領略秦望雄姿,體味當年秦始皇登臨之感,唯有親歷去攀登,從中去感悟歷史瞬間的映襯與時間隧道的反照。
二、沿古道登頂秦望山
在紹興,倘若你問路人秦望山在哪?都會用手往城南方向的山體一指:“喏,就在那里。”但如若問往哪里爬上去最便捷,則十有八九都會搖搖頭。
第一次去登秦望山是癸卯年六月,平水一友人告訴我從兵康五聯村上去,翻法華嶺,再登秦望山。正值江南梅雨時節,纏綿不絕的雨水把山體浸潤得油綠閃亮,古道西風,山溪湍急奔涌,山塘碧水盈溢,一口氣爬上法華嶺頂,觀望兩邊,發現只有左側有一條山道,及至登上山頂,方知不是秦望山之峰,只好原路返回。
八月又去登頂,這回向兵康村老人問個細致,依舊從法華嶺上去,過嶺后依指示牌走了一個多小時方才到達后嶺村,連秦望山的山腳還未到已精疲力盡,問村人,說爬上去還需二個小時,只好悻悻而歸。
第二天尋了一位友人作向導,他爬上過好幾次。這次輕車熟路,汽車從城南行駛至馬園村,在村口北首,遠遠望去有一黃墻黑瓦的祠廟,走近一看叫龍潭祠,祠旁有幾棵參天古木,祠廟北側的一條古道旁,立著一塊秦望山步道簡介“秦望山在紹興城南10余公里,遠眺若古城屏障,海拔543.6米……唐朝以來,羅隱、李邕、蕭翼、薛據、方千、孟浩然、白居易、陸游、王陽明、徐渭等一大批文人雅士先后登臨過此峰,并留下膾炙人口的詩詞……”立牌時間為2019年,同時注明在這一年進行了一次步道修繕。
向導告訴我這條古道有近200米是極陡峭的泥路山道,秦始皇當年以示疆威,服海內的氣概,萬馬嘶鳴,旌旗蔽日,禮樂陣陣,頌聲揚揚,不畏險難,在此地率文武官員,圈馬登山,馬園也因此得名。
進入茂密山道,泥地濕滑陰潮,這山道就在秦望山北側的脊梁背上,陡峭險峻,兩側有高大茂盛的竹木,遮天蔽日,腐葉蓋地,一叢叢蒼老的藤蔓,或匍匐在地,或攀樹扶枝,伸展如游蛇,扭曲如猛爪。
一路往上攀爬,山勢越來越陡峭,步道用塊石堆砌,十分狹小,只可一人行走,爬了半個多小時,抬頭見到山頭有光亮,以為到頂峰了,及至爬上山頂,向導說還不到一半路程。途中爬了三、四個60度以上的大坡,接連翻越三座山峰便來到了海拔522米的次高峰,這里裸巖突兀,風光俊秀。望南,會稽山脈連綿起伏,望北,柯橋、越城、上虞三區盡收眼底,幾條新建的高速公路宛如玉帶鑲嵌在蒼翠的稽山之上,在陽光照耀下泛著銀光的高架電線塔座宛如一枚枚鐵釘,釘在蔥郁的山體之中。越往上爬,陡峭如壁立,奇險如攀巖,左右無扶,上下無攀,不敢回視身后懸空險峭的山體與萬丈深淵的谷底。
登頂后,只見頂巔上柴草叢生,樹木茂密,根本無法登高望遠,除了立著一根旗桿外,其余什么也沒有。想當年,秦始皇登頂后,眺望四方,近觀稽山之巍,遠眺南海之廣,該是何等的豪邁氣概。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往后山下來,陡峭的山脊小道有幾段步道被洪水沖毀,山坡上蚊子肆虐,野豬拱土找食的痕跡隨處可見,行至馬園村與后嶺村交匯的妃子嶺上,步道堅實如故,只因行走人少,石板上多被青苔覆蓋,濕滑不堪。
古道旁有一溪溝,沿陡峭山勢而下,溪水湍急,或積一潭清泉,或現一條瀑布,潺潺有聲,如此山光明凈,深潭倒影,頗覺心境空靈。在峽谷之中有一巨潭,名為石嶺頂水庫,其碧水泛綠,水面如鏡,探天照月,與蒼翠蔥郁的稽山渾然天成,交相輝映。
向導告訴我,登秦望山除了從馬園上山便捷外,還有一條路線也挺方便,就是從云門寺上山,途經廣福院、嘉祥寺遺址,至秦望之巔,再沿步道而下,途經濮烏、覆釜山古道至云門寺,全長約6.8公里。
其實即使秦望山沒有秦始皇登臨和李斯的銘文刻石,單在會稽山中,除五百崗外,也是獨傲翹楚的。事實上,秦望山是會稽山西干山脈的秦望、法華、蘭諸、爐峰、云門、委宛等眾山之首。
作為越地的標志,秦望山在一定意義上就是會稽山脈的標志性高峰。難怪唐朝蕭翼在《留題云門》中記載秦望山是“絕頂高峰路不分,嵐煙長鎖綠苔紋。獼猴推落臨崖石,打破下方遮月云”,蕭翼是文人,也有政治家的眼光與思想,寥寥數語將秦望山的艱險、風光及氣象體貌摹寫得纖毫畢露。
不可忽視的是,從史料記載秦望山、云門寺、法華嶺是浙東唐詩之路的重要節點,想當年,馬臻筑八百里鑒湖,東至曹娥江旁,西至錢清西小江旁,大堤以南沿山為碧波蕩漾的浩瀚鑒湖,越地一時名聲振華,引來無數文人游歷越地,泛舟鑒湖,暢游耶溪。在云門橋上船,游云門寺廟,再沿云門山拾級而上,登頂秦望山,翻越法華嶺,唐宋時代不少有名望的詩人曾在法華寺投宿,再乘興向南,翻山越嶺進入嵊新,沿剡溪而上,至新昌邊界,暢游天姥山,躍進天臺石樑,織就了一條璀璨奪目的唐詩之路。
三、可否打造南鎮會稽山文化高地
登秦望山,觀稽山鑒水,遠眺虞紹平原,不同時代,有不同的感受。如今我們無法猜想當年秦始皇登頂后的感想,但是從歷代登頂的詩人眼中,不同時代折射出其不同的視覺與抒情感懷,這些感懷,有對大自然和社會變遷的描述,抑或是詩人眼中對歷史以及所處環境的審美。
唐代詩人薛據有《登秦望》詩“南登秦望山,目極大海空……溪壑爭噴薄,江湖遞交通,而多漁商客,不悟歲月窮……”薛據時代,越地已修筑成煙波浩渺的古鑒湖,他個人對紹興特有感情,來到越地,縱情山水,在委宛山上住了下來,又在石帆山的裸巖下,搭幾間茅屋,每天讀書、爬山、觀景,過起悠哉游哉的生活,也留下了不少詩詞佳作,他在這首詩里來不及描述鑒湖的俊美,因為站在秦望山巔之上,其正前方所觀望到的卻是汪洋一片,可以想象當年虞紹平原靠北還是一片淺海,古城以北現今的鏡湖新區至斗門方向還是一片沼澤地,在他的視覺中也就有了晴光好日,一覽無余,海空一色的感覺。而溪壑噴薄,顯然指會稽山三十六溪源中水勢最為湍急的若耶溪了,想當年水勢從王壇舜江之源奔騰而下,大有一瀉千里之勢,用噴薄不絕的描述就不難想象了。
有趣的是,明朝的張元汴登秦望山頂后,所描述的氣象與薛居登頂后的感覺完全不同,兩個時代相差七百多年,張元汴在詩中寫道:“東望則委宛,香爐之間,西望則鵝鼻、茅峴逶迤相接……北望則海波如練,郡城如帶,萬井如鱗,臥龍、飛來諸山累累如塊概焉……”
張元汴所目極的是“海波如練”、“萬井如鱗”,說明稽北海水已退,筑成三江閘,加長防潮塘堤后,濱海只能眺望到如白帶一般的淺海灘,而原來的淺海已成為沼澤之地。高處成陸,低處積水,遠觀之中,在陽光照射下,現出了萬井如鱗的視覺。
而今天,站在秦望山頂上,再觀會稽山北,不但看不到晃朗的海水,連海波如練的感覺也無從尋覓,當然也看不到萬井如鱗。唯有高樓林立,城池遼闊,街巷縱橫,車水馬龍,連臥龍、飛來諸山也深藏在城市樓宇之中,若隱若現,這就是時代的變遷,如若再過幾百年,登頂者不知又會有怎么樣的感受與視覺呢?
變是必然的,歷史的車輪從來不會因為什么人,什么事而停止轉動。
會稽山因為有了南鎮之名而顯威,也因為有了秦始皇登臨而馳名。自從古鑒湖筑成并與若耶溪貫聯后,紹興成為了華夏大地的一顆璀璨明珠,直到南宋中葉鑒湖被毀后,世人依然在回望中傳唱著不朽的贊歌。
如果說古鑒湖、若耶溪是引發唐詩之路的源流之地,那么秦望山、云門寺、法華嶺便是唐詩之路形成的肇始節點。
紹興旅游資源相當豐富,但重要的只需幾處。
百里稽山,千里云海。
回望昔年越地多彩而輝煌,展望未來稽山鑒水興盛而美好。文化傳承需要歷史的根脈,更需要注入時代氣息的人文血液,不斷填充閃爍的思想與鮮活的靈魂。
當下,如若有識之士壓肩擔扛,情懷使然,對會稽山實施統籌保護與開發,在秦望山巔建設一處高大堅固的瞭望臺,讓廣大民眾有空來望一望不斷變化著的美麗紹興;全面維修登山游步道并增設休閑涼亭;在馬園龍潭祠處興建一處氣勢恢宏的南鎮廟、南鎮紀念館;重修法華寺;然后在云門山重建云門禪寺及多處遺址的復建……使之形成一個統一、暢達,且與大禹陵、香爐峰遙相呼應的旅游板塊,成為南鎮會稽山極具標志性的文化高地,讓稽山秀色與南鎮文化在華夏大地展示其特有的光彩與地位,這便是紹興文化自信與傳承的又一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盛事。
如此,紹興之興,越地之幸,稽山之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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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程雪婷
審核:戴秀麗
總期:第8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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