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改革,居然改出一堆反賊
——洞燭
受到挑戰
這次的情況,真的有點奇怪
第五十九回回末,平兒對襲人說:
“這三四日的工夫,一共大小出來了八九件了。你這里是極小的,算不起數兒來,還有大的可氣可笑之事。”
第五十六回探春改革,把大觀園承包了。
第五十七回寶玉發瘋,視角全在賈府上層,算是宕開一筆。
緊接著三回,都是講大觀園內的混亂。
襲人的觀感是 “各處大小人兒都作起反來”。
晴雯的評價是“如今亂為王了,什么你也來打,我也來打,都這樣起來還了得呢!”
鶯兒更是感同身受,為了幾根柳條,居然被一個底層婆子何婆給頂撞了,搞得體面無存,簡直荒唐透頂。
但這次的情況,真的有點奇怪。
以往襲人、鶯兒這些威風八面的大丫鬟、平兒這樣的高級管理者,甚至是上一回硬幫燒紙的藕官出頭的寶玉——突然都受到了挑戰。
而挑戰他們的,恰恰是那幫最不起眼的婆子,寶玉最討厭的“魚眼珠”們。
在他們看來,這當然就是做反,就是亂為王。
形勢變了
自我意識覺醒
其實,這就是探春改革必然會發生的后果。
因為形勢變了。
承包制的情境一旦發生,社會結構與意識變遷也就發生了。
事實上,當何婆等承包人被賦予了對特定區域的管理和經營責任后,就具備了類似于一種基于勞動的 “產權” 的轉移過程。
何婆對柳葉渚一帶的悉心照料,是她 “勞動投入” 的表現,而她對鶯兒折柳編籃行為的干涉,則可視為對其 “產權” 的一種本能捍衛。
盡管這種 “產權” 在賈府的體制下并非完全意義上的現代產權,但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個人對特定資源的占有和支配意識的萌芽。
這是走向個人獨立的重要基礎。
洛克認為,個人產權是構建自由社會的基石,因為產權給予人們安全感和獨立性,使其能夠在一定范圍內自主決策。
當何婆等人開始有了這種模糊的 “產權” 意識后,便不再愿意完全屈從于以往的等級秩序,而是試圖依據自己對所負責區域的 “權利” 來行事。
這是她自我意識覺醒的初步體現,也是從奴隸性質的人身依附關系,向追求個人獨立地位轉變的開端。
在賈府長期的等級森嚴的環境中,下人們習慣了無條件地服從主子的命令,這種習慣成為了一種穩定的行為模式。
然而,承包制的實施打破了這種傳統習慣。
何婆在與鶯兒的沖突中,她的行為不再是以往那種對大丫鬟們的順從,而是基于自己對承包事務的新經驗和認知。
這種新的行為模式的出現,表明她開始擺脫舊有的習慣束縛,去探索一種基于自身 “權利” 的新的行為方式。
這意味著,她在逐漸意識到自己作為一個個體,有權利根據自己的判斷和利益來行動,而不僅僅是作為賈府等級體系中的一個被動的棋子。
這種意識的轉變雖然緩慢且艱難,而且行為笨拙吃相難看,但我們可以看到,習慣與新經驗正在沖突與融合,開始推動著個人獨立意識的孕育和生長。
任何改革的起初,大半都是為了搞錢,探春改革初衷當然也不例外
但在實施過程中,何婆等這些原本身處底層的人物,看到了通過自身努力能獲得的實際利益。
作為個體,她們開始關注自身的幸福和利益實現。
而當個體意識到自己的利益訴求并積極去爭取時,就是權利意識覺醒。
她們不再將自己的命運完全寄托于主子的恩賜或賈府的傳統安排,而是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和對 “權利” 的維護來改善生活狀況,追求個人的幸福。
這是一種具有突破性的觀念轉變。
這就是我們從小就在政治課所學到的耳熟能詳的概念: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
新的維度
矛盾因此產生
從何婆等人物的行為變化可以看出,大觀園承包制引發了從模糊的產權意識到初步人權意識覺醒的過程。
這一過程雖然受到賈府傳統體制的重重限制,但我們依然能夠清晰地把握到其中蘊含的個體對自由、獨立和權利追求的精神內核。
“做反”也罷,“亂為王”也好,都反映了這一個新的維度,人性中對自由和權利的渴望開始自發而頑強地生長,進而讓現有的體制和既得利益者感到威脅。
探春絕不會想到,一個簡單的承包制,卻造成賈府傳統上依賴等級秩序的權力結構開始松動。
以及隨之而來的,產權意識與權力結構之間的矛盾激化。
何婆對柳葉渚的管理不再僅僅是完成主子的命令,而是體現了勞動者對資源的占有和保護意圖。
所以,何婆頂撞鶯兒的行為,本質上是對這一產權的維護,是一種真正的權利訴求。
矛盾因此產生。
等級秩序
權力的重新分配
賈府的權力結構長期建立在主仆間嚴格的等級秩序上。無論是高級丫鬟如襲人、鶯兒、平兒,還是底層婆子如何婆,均需無條件服從家族中層級更高者的命令。
而承包制的實施,無意中賦予了底層角色部分管理權,這種權力的重新分配,與傳統的等級秩序形成了直接沖突。
以往,賈府中的底層人物依賴于主子的恩賜生存,其角色定位是被動和聽命的。但隨著管理區域成為其賴以生存的資源,何婆等人逐漸形成了“這片地是我的”的意識。
于是,這種產權意識與傳統權力結構的矛盾不可避免地凸顯出來了:
一方面,賈府的管理者仍然將底層角色視為“工具人”,而另一方面,承包制卻在無形中賦予了這些“工具人”以某種主體性。
制度創新與權力意識滯后之間形成了極大的張力。
在以權力關系為核心的傳統社會中,權力擁有者很自然地將底層勞動者的權利訴求被視為“反賊”。
何婆對柳條編籃的抗議行為,在鶯兒等高級管理者看來就是“做反”。
襲人和鶯兒的憤怒,既是對權力被削弱的不滿,也是對等級秩序被挑戰的本能反應。
而作為部分的產權擁有者何婆來說,她卻是在維護自己的權利。
兩者是完全對立的,卻奇特地混合在同一個場景之中。
這種對立,注定了任何觸及產權分配的改革都將面臨強大的阻力。
探春試圖通過承包制提升經濟效益,但她忽略了產權意識的萌芽會動搖權力基礎,暴露了賈府權力結構的固有弊病:
主仆關系的松動讓傳統等級秩序面臨瓦解;
權力層的反噬又限制了產權意識的真正發展。
產權意識的萌芽與權力結構的沖突,是社會轉型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張力所在。
這些亂象,既是人性中自由訴求的必然結果,也是社會變革不可忽視的代價。
美好前景
一切秩序都將被打破
在以階級敘事的紅學年代,寶玉和黛玉的愛情被視為資產階級萌芽而大加歌頌,這是非常可笑的。一對年輕人的戀愛,能挑戰的無非是家族權威,頂天了也只是一些貴族圈里的八卦談資而已。
而“產權意識”,才是潘多拉盒子中那個最危險的幽靈,才會培養出真正的反賊。
一場小風波以后,何婆和春燕母女有一段對話:
春燕笑道:“媽,你若安分守己,在這屋里長久了,自有許多的好處。我且告訴你句話:寶玉常說,將來這屋里的人,無論家里外頭的,一應我們這些人,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與本人父母自便呢。你只說這一件可好不好?”他娘聽說,喜的忙問:“這話果真?”春燕道:“誰可扯這謊做什么?”婆子聽了,便念佛不絕。
渴望“放出去”,自然說明春燕母女并不羨慕襲人、平兒這種從通房丫頭起步,進而成為寶玉和賈璉的妾室的“美好前景”。
她們不憧憬這些,她們更希望獲得自由。
這種觀念如果普遍出現,以往的一切秩序都將被打破。
大觀園怎么能不抄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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