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里的一棵樹
黎荔
高鐵車窗外,曠野向遠方延伸,連綿的山脈拔地而起、映入眼簾。這是西部的隆冬風景,荒原浩瀚,天地間寫滿壯闊。在一片荒野中,我看到一棵孤獨的樹,整個荒野只有這一棵樹。它在以它自己的方式獨自生長,遺世獨立。它脫盡了木葉,一身肅穆的褐色,赤裸地站立在大地上。春生夏茂,秋枯冬衰,生命的自然規律無法逆轉,它沒有悲歡的姿勢,只有孑然一身的巨大沉默。
望著這棵孤獨的樹,一種超越言語的情感在心中流淌。你能感到那棵孤獨的樹所散發出來的幽冷的氣息。抽象意義隨時附著于現實某個經驗的片段上,常常以不可抗拒的暴力突入這片段之中。于是,一雙靴子,閣樓上的一把椅子,或山坡上的一棵孤樹,一幅壁畫中的一行模糊不清的字,會突然成為本來沒有焦點的宇宙的中心。經由一棵孤零零的樹,一朵枯萎的花,一只疾飛的鳥的指引,宇宙的意義會一下子在人類的經驗片段上得以顯現。
在靜靜觀賞這棵樹的同時,我仿佛也在默默釋放心中的孤獨。這棵獨立寒冬的樹,它是否在提示著一種存在的欠然——生命里好像什么都有了,但是細想又覺得好像總有點遺憾,具體缺什么,又說不上來。我想起魯迅在散文集《野草》中那個令人費解的名句:“院子里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還是棗樹。”他內心涌動的大概也是類似的情緒吧?一種無言名狀的又揮之不去的孤獨感,以及人類怎樣在無意義的物質世界留下自己的足跡,創造出不同于物質世界的東西,也就是意義。這也正是人類生存的目的。
荒野里的那棵樹,在藍得令人窒息的冬日天空下,清冷潔凈又遙遠。它一半在塵土里安詳,一半在風里飛揚。一棵樹能夠獻上的最大榮耀,就是活得像一棵樹,以一棵樹的角度指向天空。一棵樹分明就是一首詩,穿過四季的風霜雨雪,它靜靜站在大地上,不言不語中,卻讓人聆聽到全世界的寂寞。在這棵荒野之樹面前,人幾乎有一種羞愧難當的感覺。人的那些瑣碎的悲傷,怎么能和一棵曠野孤樹相比。我突然領悟到:樹生存的惟一目的,就是要在無邊無際的荒野中撐起一傘綠蔭來。人類生存的惟一目的,就是要在純粹自在的黑暗中點起一盞燈來。
當車窗外掠過一棵荒野的樹,你瞧世界變得如此沉靜和寂寥。那么小小的一棵對,也有一種激射的張力,內里竟然蘊藏著那樣浩瀚的能量。曠野用一棵孤樹的獻禮致敬天空。在這樣的時刻,一個人會想起身,向時代,歷史,宇宙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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