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花城出版社提供 )
一年又一年,總有許許多多與《花城》相關的名字,在這里留下他們的文字與圖畫、熱情和才華之后,漸漸老去;但,也總有一種文學精神、美學氣韻,在千百次落筆和萬千次閱讀之后,與這本叫作《花城》的刊物長存。
?作者 | 桃子醬、曹吉利
?編輯 |蘇煒
45年,對于每個人來說,都是一段足夠漫長的時光。而如果一群人的45年,互相交織,緊緊連接,則足以在時間的長河里,留下令人難忘的痕跡。
1980年,(左起)商承祚、容庚、沈從文、蘇晨,聚于蘇晨家。(圖/花城出版社提供)
2024年,有一本文學雜志迎來了創(chuàng)刊45周年的大日子——它就是1979年4月在廣州創(chuàng)刊的《花城》。
王小波、林白、陳染、畢飛宇、李洱、東西、艾偉、呂新、北村……這些與文學相關的閃閃發(fā)光的名字,都是通過《花城》起步的。
2011年,《花城》雜志四位主編同聚一堂。(前排左起)肖建國、田瑛、朱燕玲、李倩倩、古麗加、麥小麥、許澤紅、杜小燁;(后排左起)鮑十、范漢生、溫文認。(圖/花城出版社提供)
“多少作家從《花城》出發(fā),并通過《花城》宣示自己的藝術理想;他們總是把自己最早的作品寄給《花城》,成名之后,如果寫出了具有探索精神和轉型意義的作品,首先想到的可能也是《花城》。《花城》寬闊、包容、前瞻、先鋒,接納一切藝術新質,珍惜年輕人才有的淋漓元氣,也愿意一直與不屈的藝術冒險者同行。”中山大學教授謝有順寫道。
2024年8月17日,“萬象向南——《花城》45周年暨第八屆花城文學獎頒獎典禮”現(xiàn)場群星閃耀。李敬澤、麥家、陳曉明、阿來、東西、徐則臣、張欣、李宏偉、何平、尹學蕓、張楚、班宇、張執(zhí)浩、陳年喜、謝有順、蔡崇達、陳楸帆,以及濮存昕、林墉、林藍等文藝名家出席本次盛會。(圖/花城出版社提供)
2024年8月17日,在“萬象向南——《花城》45周年暨第八屆花城文學獎頒獎典禮”上,《花城》又有突破之舉:第八屆花城文學獎的“特別致敬”獎項,沒有頒給作家,而是前所未有地頒給了以著名畫家林墉為代表的藝術家們——從《花城》誕生伊始,林墉就為刊物作畫。
頒獎典禮現(xiàn)場,1999年起因接受腦部手術而多年不出席公開活動的林墉,在同為畫家的女兒林藍的陪伴下,接過了沉甸甸的獎杯。
2024年8月17日,第八屆花城文學獎頒獎典禮“特別致敬”頒獎現(xiàn)場。(圖/花城出版社提供)
數(shù)月后,林藍代表父親接受《新周刊》采訪時,仍然難抑激動之情。在她心目中,《花城》一直充盈著一股銳氣,是一本有理想、有勇氣、有情懷的雜志。
而對于這群藝術家的致敬,則更像是這本45歲的刊物,隔著文學長河的一次深情回眸。
回望那個白衣飄飄的年代
根據(jù)作家葉曙明的回憶,創(chuàng)辦《花城》,是廣東人民出版社數(shù)名編輯共同提出的想法。
1978年秋天,岑桑、蘇晨、易征、王曼、林振名等人聚在一起,在廣東高鶴(后分為高明縣、鶴山縣)一個招待所討論一部名為《醒來吧,弟弟》的“傷痕文學”小說集。他們都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在歷史的波折中耗去了十年時光,在無聊與沉悶之中,渴望有“新東西”出現(xiàn)。
20世紀80年代,蘇晨(中)和《花城》雜志最初的兩位編輯易征(右)、林橋明(左)。(圖/花城出版社提供)
北京出版社創(chuàng)辦《十月》雜志,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刺激。收入《醒來吧,弟弟》一書的,都是在別家報刊發(fā)表過的作品。出版社有作者人選、編輯人手,為什么不能辦一本自己的文學期刊?
“是的,出版社應該有一本大型的、大氣的文學期刊。”易征脫口而出。時任廣東人民出版社副社長兼副總編輯的蘇晨把所有人召集起來進行可行性討論,大家都很振奮。刊名取自秦牧的散文名篇《花城》,因為“花城”已經(jīng)成為廣州的代稱;出版形式則是效法《十月》,以書代刊,先每三個月出一冊,如果條件成熟,再過渡到雙月刊。
時任廣東人民出版社文學編輯室編輯的陳俊年記得,《花城》頭三冊都是在易征家排版的,他們請了林墉、伍啟中、陳衍寧、方楚雄等畫家畫插圖。第一冊版面的最大特色,是目錄采用套色、豎排,讓人眼前一亮,“這是易征從香港學來的”。1979年,《花城》文藝叢刊第一冊面世。
《花城》創(chuàng)刊號封面。(圖/花城出版社提供)
1981年1月1日,花城出版社成立,蘇晨任副社長。《花城》劃歸花城出版社,也正式變?yōu)殡p月刊。
林墉是廣東潮州人,先后就讀于廣州美術學院附中、廣州美術學院中國畫系。后來成為他妻子的蘇華和他在廣美附中、中國畫系都是同學。蘇華1995年寫有一篇《吾家有夫不得閑》,說林墉自比為“民間藝人”,“就是不口花花,踏實去做藝術的人”。
“畫室里終日高朋滿座,各種客人都來聊天,抽煙,喝茶,買畫。但更多的時候是聽他的高談闊論。如果來客再帶點崇敬的心情,便更加神采飛揚,滔滔不絕。說到激動處,已是下班時間,就留人吃飯,吃完再聊。”蘇華寫道。
左起蘇華、林墉、蘇家杰、林藍。(圖/花城出版社提供)
林藍也記得家里聚會的場景。當時林家住在文德路,林墉的畫室只有1米×3米,被他命名為“寸寸居”。20世紀80年代,林藍十來歲,那是她記憶中“白衣飄飄的年代”。當時人們的平均月薪只有40元左右,父親三十來歲,蘇晨等則是四十來歲。他們聊雜志、電影和藝術,意氣風發(fā),眼里是有光的。
林藍還記得,父親在《花城》創(chuàng)刊號就發(fā)表了插圖,后來他除了創(chuàng)作插圖,也畫封面。蘇華說林墉手勤腳快,睡醒就開始干活,一直干到天黑。他接到插圖任務,通常會當天加班畫到凌晨三四點,天亮就送原稿到社里。
頒獎典禮現(xiàn)場,左起:蘇華、林墉、蘇晨。(圖/花城出版社提供)
林墉接受采訪時曾提及,為什么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出現(xiàn)“插圖熱”:彼時美術界展覽很少,還沒有美術市場概念,而受出版社、報刊的邀請畫插圖、連環(huán)畫等,就是一種比較理想的社會價值與經(jīng)濟價值的體現(xiàn)方式。更重要的是文化語境的影響。宏大敘事退場,人們轉而關注個體,畫畫“小”插圖,可以抒發(fā)情緒、表達自己。
美術和文學,像藝術的兩條藤蔓,在這方以“花城”為名的園地上恣意生長45年,直至花草繽紛。
1979年《花城》文藝叢刊第4期封面是林墉畫作《春》。《廬山戀》即發(fā)表于這一期。(圖/花城出版社提供)
“聰明的設計師會運用電腦消滅電腦味”
在頒獎典禮現(xiàn)場,林藍講述了父親為從維熙小說《泥濘》創(chuàng)作插圖的故事。
2024年8月17日,第八屆花城文學獎頒獎典禮“特別致敬”頒獎環(huán)節(jié),林藍代父親林墉發(fā)表感言。(圖/花城出版社提供)
林藍記得,編輯跟父親約稿時,要求至少畫3幅插圖,最好是4幅。林墉本來興趣不大,但礙于邀請,接下了書稿。林墉通常讀完書稿才作畫,這部作品一下子就打動了他。在新會一個招待所里,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讀,邊讀邊哭,書稿都被眼淚打濕了。林藍說,當時物質不是那么豐富,招待所有限的草紙都被父親用來擦眼淚了。
看完書稿,林墉一下子畫了14幅插圖。“父親說,他管不了了,這些插圖能不能刊登也不管了,只有把令他感動的東西全部都畫出來,才能表達他對這部作品、這位作者最大的敬意。”林藍說。
最后,由蘇晨拍板,14幅插圖全部采用,而且是整版刊登。林藍稱,這是蘇晨在《花城》最大膽的創(chuàng)舉之一,充分表達了對美術工作者的最大尊重。
《泥濘》14幅插圖的其中一幅,林墉繪。(圖/受訪者提供)
林藍也在《花城》發(fā)表過插圖作品。20歲那年,正在廣州美術學院中國畫系(跟父母同校同系)就讀的林藍,辦了第一個個人畫展“林藍線描展”,出版了第一部個人作品《林藍線描集》。為此,《花城》編輯找到她,向她約稿。
林藍表示,因為父親給《花城》畫插圖,她跟著父親一起讀書稿,由此完成了文學啟蒙。對于《花城》的邀約,她的感受是受寵若驚,求之不得。就像蘇華所說,林藍那個時期的線描作品,表現(xiàn)少女情懷,尤其受女孩們喜愛。
蘇華的弟弟蘇家杰最初在廣東人民出版社擔任美術編輯,花城出版社成立后,轉入花城出版社,長期擔任該社美術編輯室主任。1986年,基于眾多畫家為花城出版社的文學雜志和文學書籍創(chuàng)作了一大批高質量的黑白藝術插圖,于是,由蘇家杰擔任主編,從中精選了一部分,結集為《花城插圖選》。
《花城插圖選》封面。(圖/受訪者提供)
在蘇家杰看來,這些插圖,雖然有很多是畫家在截稿期內以極快的速度創(chuàng)作出來的,但不論是繪畫形式、人物造型還是意境,都展現(xiàn)了畫家的才氣和靈氣。林墉的《泥濘》組畫,被他視為《花城插圖選》中最動人的作品。
他本來期望第二部、第三部插圖集能陸續(xù)出版,但從20世紀80年代后半段開始,數(shù)碼技術的發(fā)展和應用超乎想象,“轉眼間,可供閱讀的文字和圖片的載體發(fā)生了顛覆性的改變。傳統(tǒng)的紙媒讀物以越來越快的速度被各種各樣的數(shù)碼視覺新產(chǎn)品所替代,紙媒書刊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了”。
20世紀90年代,出版印刷業(yè)從鉛與火的時代躍進到數(shù)碼時代。蘇家杰發(fā)現(xiàn),設計師們十分歡迎這樣的變遷,因為電腦就是一支神奇的、非常好用的筆,運用電腦設計能輕易達到以前夢寐以求的畫面效果。然而,“當藝術鑒賞水平相差甚遠的人都在運用同一款設計軟件進行設計的時候,隨之而來的是令人絕望的千百萬種雷同。這種雷同,行業(yè)內叫‘電腦味’”。
對此,蘇家杰的應對是:“聰明的設計師會運用電腦消滅電腦味。”如今盛行的AI設計,也是同一問題。
2017年8月,由花城出版社、《花城》雜志舉辦的第六屆“花城文學獎”頒獎典禮在南國書香節(jié)現(xiàn)場隆重舉行。(圖/花城出版社提供)
《花城》正青春
從美術和插畫的角度,我們得以從一個輕盈的視角,窺見《花城》45年的歷程。文學為船,美學為槳,在時光的起伏中,這本文學刊物,載著無數(shù)作者和讀者、載著來自南國的文心,一路遠航。
1989 年 7 月,《花城》編輯部與作家莫言在珠海白藤湖。左起:劉欽偉、文能、杜漸坤、肖小紅、張懿翎、朱燕玲、莫言、陳文彬。(圖/花城出版社提供)
回望這段歷史,曾有過這樣一個說法:“《花城》的歷史和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同步,也和四十年來的中國文學史同構,她既是眾聲之一,也是獨一無二的聲部。”
時代總在變化,《花城》也在努力適應這樣的變化。
2019年“燃燒·綻放”花城之夜,獲獎及頒獎嘉賓與花城編輯團隊合影。(圖/花城出版社提供)
林藍相信,在這個紙媒空間越來越受擠壓的時代,45歲的《花城》只要保有那股銳氣,就能輕裝上陣,另辟蹊徑。比如,創(chuàng)立花城文學院,像20世紀80年代那樣,吸納來自全國的優(yōu)秀創(chuàng)作者。
2023年3月25日,花城文學院成立。它坐落于越秀山下,背靠青山的蒼翠恬靜,但只要轉出一條街道,就是車水馬龍的廣州鬧市。這恰恰是文學最適宜的生長空間:動靜相諧,既有埋頭創(chuàng)作的靜心,也有呼應時代的熱忱。
花城文學院。(圖/花城出版社提供)
花城文學院成立當晚,名家學者齊聚花城廣州,以“有風自南”為主題,一同在花城文學之夜上發(fā)布了首屆花城文學榜。在廣州友誼劇院,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館長李敬澤,作家、茅盾文學獎得主、花城文學院聯(lián)席院長麥家,評論家、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花城文學院聯(lián)席院長陳曉明,作家、茅盾文學獎得主劉斯奮,作家、編劇、茅盾文學獎得主劉震云等眾多嘉賓,一同在現(xiàn)場揭曉了首屆“花城文學榜”10部入選作品并頒發(fā)榮譽。
2023年3月25日,花城文學院聯(lián)席院長麥家(右)、陳曉明相談甚歡。(圖/花城出版社提供)
這一年里,花城文學院秉承“致敬文學、致敬青年、致敬未來”的初心,通過啟動創(chuàng)作項目、舉辦文學論壇、實現(xiàn)版權運營與孵化等各種形式,讓文學之花在花城廣州開得更加絢爛:《花城》雜志麥家的小說專欄《彈棉花》反響熱烈;《刀尖》改編成影視作品;《我的阿勒泰》改編劇刷屏,與圖書發(fā)行實現(xiàn)美好聯(lián)動……當一本刊物不只為刊物,文學的世界得以更加廣大。
“回味花城,祝福花城,一起締造更加美好和生機勃勃的花城!” 著名作家、人民藝術家、原文化部部長王蒙寫下這樣的祝愿。
花城文學院·泊書店一角。(圖/花城出版社提供)
熱鬧過后,時光繼續(xù)靜靜流淌,秋去冬來,春夏又將如約而至。窗外的木棉花謝了又開,風翻動一頁頁書。一年又一年,總有許許多多與《花城》相關的名字,在這里留下他們的文字與圖畫、熱情和才華之后漸漸老去;但也總有一種文學精神、美學氣韻,在千百次落筆和萬千次閱讀之后,與這本叫作《花城》的刊物長存。
45歲,《花城》正青春。
· END ·
作者丨桃子醬、曹吉利
編輯丨蘇煒
校對丨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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