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封神第二部:戰火西岐》昨日發布首支預告片,聞太師凱旋,紂王起死回生,鄧嬋玉請命討伐西岐,兩軍列陣對峙,魔家四將、雷震子、哪吒等各出奇招。作為“封神三部曲”承上啟下的關鍵篇章,《封神第二部:戰火西岐》講述了殷商大軍兵臨城下,西岐保衛戰一觸即發,關于“封神榜” 的爭奪仍在繼續的故事。片中既有峽谷設伏、兵臨城下等戰爭動作場面,也有仙法、神獸助陣等充滿奇幻色彩的視覺奇觀,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是導演對于每一位角色的塑造,聚焦個體熠熠生輝的魅力,也平衡個體與團隊整體的不可或缺。
影片將于2025大年初一上映,狠狠期待住了!在等待的日子里,不妨一起讀一讀《中國人的神神鬼鬼》中關于《封神演義》的章節,聽聽張一南老師對電影的喜愛與對原著的全新解讀,感受中國神鬼傳說的浪漫與想象力,直抵千百年來深邃人心。
以下節選內容摘自篇章《姬發三兄弟》。
電影《封神》有意無意間,把雷震子利用起來了,這是個好創意。雷震子是《封神演義》里的一個有趣的人物形象,他是一個長雷公嘴的能飛的人,給讀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是文王在去往朝歌的路上收養的養子,文王的第一百個兒子。但是,在《封神演義》中,我們感覺雷震子跟武王沒有什么緊密的關系,只是武王麾下的一員悍將而已。
電影《封神》給了我一個啟發。其實圍繞著武王,可以構建一個新的人物群,也就是伯邑考、姬發、雷震子三兄弟。伯邑考代表姬發的超我,雷震子代表姬發的本我。伯邑考和雷震子的形象,都是在《封神演義》中正式出現的。《封神演義》給姬發安排這樣一個哥哥和這樣一個弟弟,可能是下意識的,卻是合理的。
《封神演義》里的武王形象,有點弱了,只是一味地正面,沒有矛盾,沒有成長。這也是中國古典小說中正面領導人物的通病。武王是一個承載了一切美好的形象,就像紂王是承載了一切丑惡的形象。這本身沒什么錯,但是武王天然不如紂王容易出彩。特別是古人,只是把姬發當圣人供奉著,不敢去揣度他的內心。姬發作為中華民族記憶中一個祖先神式的人物,在今天仍然值得我們重新詮釋。
姬發,以及姬昌和周公,是儒家的圣人。儒家在描述他們的時候,與其說是在轉述史實,不如說是在描繪心目中理想的人、理想的家庭。我們今天又該怎樣描述這些圣人呢?
這個家庭,肯定是不需要兒子剔骨還父的。一個不需要兒子剔骨還父的家庭,會是什么樣的家庭呢?
我想象,這個家庭的父親,姬昌,是一個非常理性的中國人,可能像《三體》里的羅輯。姬昌做西伯侯,在他的領地內是說了算的,相當于這個地方的面壁者或者執劍人。一個腦子比較好的中國男人,生逢亂世,所幸可以在一個小范圍內說了算,他的選擇應該就是像早期的羅輯那樣:我知道我管不了天下的洪水滔天,我只希望我和我的家人能幸福地過完這一生。實現不了另說,但他最初的出發點是這樣的。
一個對世界懷有深深絕望而希望家人幸福的父親,是不會對孩子有任何要求的。當他看到新的小生命降生,就會像姬昌看見雷震子一樣,覺得上天有好生之德,就讓這個小東西活下去就好,長成什么樣無所謂。而不是像李靖那樣,潛意識里覺得這是一個會威脅到自己的妖孽,從而在“嚴格要求”的幌子下,對孩子展開種種攻擊。
我們看見一個成長得很好的孩子,總會以為他受過怎樣嚴格的管教。其實,培育一個生命,是最需要無為而治的,成長得好的孩子,都是因為父母對他毫無希望,只有生命最本真的愛。姬昌的兒子,應當就是在父親無為的狀態下長大的,他的本我,是毫不被寄予期望的雷震子。雷震子后來長得很強大,很有本事,但也怪模怪樣的,其實就象征了一種從未受到拘束的本我。只有生命中有這樣一層無拘無束的底色,他們后來的種種美好、文明、理智,才會牢固,才是真實的。
(來源:電影《封神第二部:戰火西岐》預告片)
一個體現出儒家精神的家庭,是以幸福為目標,而不以功利為目標的。不以功利為目標是父慈子孝的原因,不是用禮教壓制欲望的結果。儒家的道德不是從說教、管束中出來的,而是從幸福自由的生活中生長出來的。因為父不指望子孝,子不指望父慈,所以才可以父慈子孝。如果父指望子孝,子就會指望父慈,再加上父要求子出人頭地,子最終不會成為孝子,而只會剔骨還父。
伯邑考這個形象,確實是一種有魅力的人設,在原著中就非常出彩。小孩子第一次看到伯邑考的故事,總是會被深深地震撼。原來這個世界上有如此慘烈的犧牲,而犧牲又可以這樣睿智;原來會有如此美好的人類,美好的人類又會如此容易地湮滅。小孩子就此懂得,要做開天辟地的事,最先被獻祭的是最美好的人。中國沒有基督教世界那樣的神話敘述傳統,但是伯邑考的故事,會給小孩子很強的心理沖擊。
(圖片來源于網絡)
伯邑考的形象,很大程度上承載了原來周公的功能,是儒家道德的完美體現。過于完美的道德,會妨礙做事,無法完成商周鼎革,所以伯邑考或者周公,需要作為武王的輔助者出現。這種完美的道德,只能是一種理想,一種高懸在頭上的目標準則,也就是武王的超我。許仲琳把伯邑考封為北極紫微大帝,所謂北極,就是高懸在頭頂,給人們指明方向的,就是超我的作用。
伯邑考是伐紂之役中西岐獻祭的第一人,他也代表了伐紂之役中西岐獻祭的所有人。成功者把所有獻祭者舉過頭頂,也成為中國的一個傳統。
還原到心理原型,我們還應該考慮到,伯邑考這個形象之所以可以寫得很出彩,是因為他踩中了中國人心底的一個重要的人設:早逝的長子。
在過去的時代,出于種種原因,總有很多年輕人會走在父母前面。他們有可能很小,也有可能已經成年了。按照中國人給掃地機器人都要縫小裙子的性格,后面不管有了多少弟弟妹妹,父母在感情上也放不下這個夭折的孩子。父母會對他們感到愧疚,也會放大他們的優點,忘記他們的缺點。從弟弟妹妹的角度說,他們會知道自己本來還有個哥哥。他們會覺得,自己分享了本應屬于哥哥的資源,會覺得愧疚;他們也會幻想,哥哥如果還在,可以給自己遮風擋雨;如果早逝的哥哥曾經給他們留下印象,他們會記得的也是哥哥的好,會把逝者當作自己幸福童年的一種象征,當作精神上的故鄉。
這些早逝的孩子,是父母和弟弟妹妹們不能忘記的存在,也是父母和弟弟妹妹們不敢提及的存在。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也類似一種嬰鬼,只不過,這里體現的不是對嬰鬼的畏懼,而是對嬰鬼永遠無法完成的愛。他們代表了一種錯過的可能性:如果他們還在的話,也許這個家會是另一個樣子。
與此同時,還有一些哥哥并不曾早逝。中國的長子是很有責任感的,他們可能為父母和弟弟妹妹付出了很多,這樣的人物設定,也是令人感到溫暖的。這種溫暖,是中國人在日常生活中就可以感受的,而如果放大為神話,則是儒家理想中的溫暖。在這里,長者對幼者,強者對弱者,不是蠻不講理地欺負,不是死板地講規矩,而是更多地考慮自己能做什么,肩負起自己的責任來,保護幼者、弱者。這時,儒家的禮教展現出溫柔的一面。而那種逼得人剔骨還父的所謂“儒家”,并不是真的儒家。
大家迷戀死去的伯邑考,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伯邑考是姬發的替身。
實際上,在艱辛的伐紂之路上,承受了最多壓力的是姬發,姬發才是新時代真正意義上的長子。人在承受了過多的壓力時,就會激發出尋死本能,難免會想:“太辛苦了,還不如死了算了?!边@么想,不代表真的會去死,只是想把眼前的辛勞和悲傷暫時丟開。姬發選擇了擔當,那就要活下去,所以他會分裂出一個伯邑考的人格,代替自己逃避。在痛苦得受不了的時候,姬發會幻想自己就是伯邑考。
(圖片來源于網絡)
與此相關,在象征意義上,伯邑考的死,也是一種弒父。姬昌對伯邑考的希望,是替他管理好西岐,擔當起家與國的責任來。這個擔子太重了。而伯邑考死了,就不必再承擔這個擔子了,反而是姬昌蒙受了重大的損失。但是姬昌沒辦法責怪伯邑考,因為他不是不成器,不是逃跑了,而是死了,而且還是盡孝而死的,是因為做好孩子好死的。被寄予厚望的孩子死了,也是一種剔骨還父,只不過這種剔骨還父過于溫柔、過于悲傷,看上去不像一種攻擊,只給父親留下無法言說的內傷。
姬發沒有死,但是他要完成伐紂的大業,很多時候也得背叛父親。比如說,父親一定是不希望他背起以臣伐君的罪名的,一定是不希望他去冒這個險的。姬發伐紂,就意味著聽父親話的那個孩子死了,他身上作為伯邑考的那一部分,也剔骨還父了。他在有意忽略父親的部分遺囑時,也會生出幻覺,認為自己是違背父命卻盡孝而死的伯邑考。
伯邑考、姬發和雷震子,三兄弟是一體的,伯邑考和雷震子都是極端化了的姬發。所以,他們之間不必再存在權力的爭奪。
代表了儒家理想的西岐,因為一切都是基于理性的,初衷是讓一家人幸福,所以他們不會想爭權奪利。對外不想爭,所以姬昌對孩子們的要求不會很高,他會對孩子們說:“你們差不多就得了。我好歹是一方諸侯,家里有余糧,餓不死你們。但是我畢竟自己也不是大王,所以你們也不用做得特別好?!睂?,他們也不想爭,因為他們不認為當這個家長是什么好事。在末世中的一小方追求幸福的凈土里,當家長不意味著任何好處,只意味著責任。所以,姬昌不會介意兒子取代自己,伯邑考不會吝惜讓出唾手可得的爵位,姬發也不會想爭哥哥的爵位。莊子曾經說過,有一個國君,因為父兄接連在宮廷斗爭中被殺,所以堅決不想做國君,逃到深山老林里去,最后被國人搜到,抬出來做國君。莊子說,這樣的國君,才會是好國君。姬家人就是這樣的國君。
我說文王最初的理想就是讓一家人幸福,你可能會想,我是不是把文王想得太懦弱了?文王這樣的人,不應該一開始就胸懷天下嗎?其實,儒家一直是先修身齊家,再治國平天下的。越是一開始以一家人的幸福為目標的人,當局勢變動,一家人無法再幸福下去的時候,越是可以擔當起天下來。那些在承平之世就大呼治國平天下的人,真正遇到考驗的時候,反而是受不住的,因為他高呼的這些不是他真正的信仰。
當幸福的可能性不復存在,原來以幸福為追求的人,就會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并且用他一貫的理性駕馭這種力量,將自己最后的理想堅持到底。伐紂傳說中的姬發,正是這樣的人物。
伐紂的姬發,表現得非常堅定。他在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困難,很多不祥之兆,但是他好像都能視而不見,若無其事地把這些輕輕拂去,繼續前進。沒有人知道,他承受了多少痛苦和恐懼。
伐紂之初,姬昌就去世了。姬發做了一件特別堅強的事,“載木主而東征”,不辦喪事,把父親的牌位放在車上,帶著去東征。姬發這時候已經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繼承了爵位,他要做的就是完成伐紂的大業。
東征的路上,他遇到大風吹折了他的旗桿,天火燒了他的房子,這都是極大的不祥之兆。我想,一個還會算卦的人,遇到這些兆頭,不可能心里一點不打鼓的。但是姬發就當作無事發生,繼續向前走。孤竹國的諸侯之子伯夷、叔齊來勸他,說你以臣伐君是不義的,姬發非常感動,說“這是義人啊”,然后命令左右把他們叉出去,繼續往前走。姬發心里未必是沒有動搖的,但是他的全部表現就是堅定地往前走。這種超穩定的精神狀態,其實已經是一種近乎癲狂的精神狀態了。而在做大事的最后關頭,只有這種近乎癲狂的穩定,才能讓人承受住此時紛至沓來的世所罕見的打擊,把要做的事做完。
在心理原型層面,姬發是用雷震子的生命力,把一切不能承受的痛苦都推向了伯邑考。
姬發是中華民族記憶中第一個真切可感的帝王。之前的帝王都像神仙一樣縹緲,像我們曾祖以上的祖先一樣,我們確定他們存在過,但對他們沒有印象。而我們對姬發是有印象的,就像對我們的祖父是有印象的,我們會樂于給姬發編很多質感真實的故事。我們遵從的禮樂文明,是從姬發兄弟開始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姬發才是現實版的“人文初祖”,是軒轅黃帝在人間的化身。正因為如此,儒家在講述姬發的故事的時候,在他身上投射了很多理想的人格。姬發的形象,是中華民族理想中的自我形象。姬發的人格結構和人格特質,也是我們每個人所共有的,可以看作我們人格系統中的主體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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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的神神鬼鬼》
作者:張一南
出版社:浦睿文化·湖南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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