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本號將不定時連載我的長篇科幻小說《凜冬》。書中將會詳細描述可能采取的恐怖主義襲擊手段以及應對方式方法,全面展示這種人人自危的未來,以及人類在面對這種倒行逆施中展現出的勇氣與抗爭精神,歡迎大家關注、閱讀。
凜冬(31)
文 | 龍牙
從沙雅莊園這邊看過去,喜馬拉雅山其實有很強的壓迫感,怪獸爪牙一樣的雪峰參差著伸向天空,在人類的視角看起來好像要抓住整個宇宙。怕怕卻挺喜歡這種壓迫感的,這種壓迫感讓她覺得很安全,整個沙雅莊園依偎在群山環抱里,頗有點世外桃源的感覺。
然而莊園的主人卻不喜歡這里。跟珠穆朗瑪峰尼泊爾一側或者魚尾峰不一樣,這邊很少有游客來,本地人也極少,沙雅莊園經營一向就要死不活的樣子。她的主人是個傳統貴族,早就跑加德滿都享受現代生活去了,這塊地老早賣給了一家搞水電開發的公司。隨著工程爛尾,又整個打包賣給了程老師。
程老師來加德滿都呆了幾天,找不同的人談了些事情就回去了,只留下怕怕一個人守著。去沙雅莊園的路可把怕怕給顛了個七葷八素,簡直把這輩子的爛路都走完了,從加都出來到博克拉就已經站都站不起來,誰知道這連三分之一都沒走完,到納拉揚她腦子里就八個字: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尼泊爾司機把越野車開到差點起飛,路卻實在是不咋地,盤山路的外面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路也是坑坑洼洼,還時不時要會車,甚至有的路段干脆就被塌方沖毀了一半。怕怕看沖垮那地方幾根木頭搭的“護欄”,上面都已經不知道堆積了多久的灰,很顯然垮了很久了也沒人修復。
在沙雅莊園那棟紅色屋頂的石頭房子門口下車的時候,怕怕決定這輩子就待在這兒,哪兒也不去,即使只考慮那條路都必須如此。
那是一棟英式別墅,也是整個莊園的核心,前面是一個算不上多大的湖,一頭是條小河,一直延伸到了雪山上面去,而另一頭就是那個爛尾的水電站大壩,大壩已經完工了但是發電廠房只有個房子,發電機組沒有安裝。從紅房子看出去,雪山獨有的挺拔身姿倒映在清澈的湖水里,如果不是路途過于艱險的話其實是個非常漂亮的地方,怕怕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里。
理論上這整條山谷都屬于沙雅莊園的主人,里面生活的所有人都是他家的奴隸,2006年王室倒臺以后名義上他們獲得了自由,但是那場革命并不徹底,這些人或多或少還是對主人有著人身依附。因此沙雅莊園的工作并不復雜,不像是加德滿都或者博克拉那邊那么拖沓,程老師或者怕怕想要做什么事情,很少有人會跑來攪局。
這可能就是程老師選擇這個地方的原因吧,遠是遠一點,方便。
怕怕的工作就是守著國內來的工程師把發電機組安裝到位,然后開始往莊園里進設備。只要資金充足,國內的施工隊伍根本不需要你操太多的心,很適合初學此道的怕怕。國內來的施工隊伍一邊修路一邊往里推進,很快就把工程機械都送到了莊園里,緊接著就開始平整場地、修建廠房,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紅房子旁邊就矗立起來一座乳白色的廠房,融在雪峰和湖水倒影里非常的協調。偶爾承運設備的水上飛機會劃破寧靜的湖水,引擎咆哮著卷起漂亮的水霧,在陽光下看著五彩斑斕。
除了不能經常見到程老師之外,沙雅莊園的生活堪稱完美。
土建施工完成后沙雅莊園就再次安靜了下來,這個季節幾乎每天晚上都會下一場雨,白天卻會準時天晴,湛藍色的天空仿佛每晚都有人清洗一樣的干凈。與整個南亞次大陸的悶熱不同,喜馬拉雅山區南邊的空氣是涼爽而通透的,呼吸都感覺清澈透明。沙雅莊園里面都致密緊實的草地,不高,踩著像是地毯,中間偶爾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櫟樹和青岡樹林,就這么交織著一直延伸到山腳去,要到山坡上才是高大的雪松和云杉,偶爾會有一些小型的鹿跑到草地上,探頭探腦的看人,你要走到非常近它們才會突然跑開。
怕怕每天都要去喬木和灌木分界的地方繞著沙雅莊園轉整整一大圈,幾乎沒有國內來的人走到這邊來散步,他們更喜歡在湖邊活動。而本地人自動把對前主人的敬畏感轉移到了怕怕這個沙雅莊園新主人身上,盡管他們之間并無任何關系,即使遇到她也會遠遠地躲開。
她會把一整個上午都浪費在散步上。
剛剛下過雨的草地吸飽了水分顯得愈發綠得郁郁蔥蔥,防水鞋踩在上面彈性十足,走著特別的輕松。初升的太陽驅散了一夜的濕冷,湖面上遠遠看去縈繞著一層縹緲的霧氣,草地這邊已經開始蒸騰出來一股青草獨有的旺盛生機,吸在鼻子里有種淡淡的甜味,怕怕就那么抱著膝蓋坐在石頭上,看著沙雅莊園靜靜地趴在山谷里。
這時候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剛開始以為是小鹿,結果是個皮膚黑黝黝卻瞪著一雙大眼睛的小女孩,十來歲的模樣,拎著個籃子,手足無措的看著自己。
怕怕一下子就很喜歡這個小女孩,她個子不高,腰身還沒有開始發育,頭發亂蓬蓬的挽在腦后,穿著莎麗赤著腳,怎么看都像是一只小鹿。兩人語言不通沒法溝通,怕怕看她手里的籃子,里面是一些蘑菇,于是指了指她的籃子說“蘑菇,蘑菇”,又做了吃飯的手勢,拿問詢的眼光看著小女孩。小女孩很聰明,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咧著嘴笑了。怕怕笑著走上前去拉她的手,小女孩有點兒害怕,卻順從的呆站在原地沒敢動,怕怕拉著她往紅房子那邊走,準備找個翻譯跟這個小鹿一樣的女孩說說話。
小女孩感覺并不抗拒去紅房子,一路只是順從的跟著怕怕走,回到紅房子的時候只有國內來的翻譯在,尼泊爾翻譯去了村子里處理事情。果然小女孩是去樹林里采蘑菇的,這個季節幾乎每天早上都能弄來一籃子蘑菇,回家后本地人會用奶油一起燉一種湯。怕怕安排人把蘑菇籃子幫小女孩送回家里去,跟國內翻譯和小女孩三個人就在紅房子里面玩兒。小女孩對什么東西都很感興趣,這里摸摸那里看看,還問了怕怕不少問題,最終對怕怕帶過來的一個螞蟻城堡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那是個龜蟻的蟻巢,是一根橡木的切面,整體封裝在一個透明罩子里,只需要時不時投喂一些食物,保持適宜的溫度,這些螞蟻就會熱火朝天的工作著生活著,偶爾沒事干的時候看一看挺解壓的。
龜蟻這種螞蟻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們的蟻穴里會有一些特殊的大兵蟻,它們的頭部特化成了一個圓盤,整個身體看著頭重腳輕。這種兵蟻別的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干,它們實際上是一扇門,當蟻穴遇到威脅的時候這些兵蟻就會沖到蟻穴的入口,用頭上的大圓盤把蟻穴入口死死堵住。
最早的“自動門”。
龜蟻原產地是美洲,亞洲是沒有的,嚴格意義來說這算是入侵物種,但是在尼泊爾這種地方要弄到并不難,尼泊爾只要你有錢,有門道,想弄到什么都不算難。
小女孩叫“蘇薩”,蘇薩對這種把蟻穴展示出來的裝置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她可能這么多年去樹林里采蘑菇遇到過那么多的螞蟻,從來也沒想到能把蟻穴給搬到透明罩子里來。怕怕小心的打開螞蟻城堡,用一根鉛筆去跟“門蟻”較勁,它把門堵上怕怕就輕輕戳開,“門蟻”趕忙拼死又給堵上,逗得蘇薩咯咯咯笑起來。
怕怕打算讓這個小女孩待在自己身邊,教她學中文,讀書,村子里的女孩幾乎都沒怎么上過學,最近的小學也得在那條稀爛的路上顛簸好久。大部分孩子十歲之前都沒去過學校,太小了沒有辦法,要稍微大一些能夠照顧自己才能去寄宿。
蘇薩笑起來有一種獨特的甜美,褐色的皮膚卻并不顯得灰暗,反而透著點粉粉的感覺,說話的聲音也像小溪一樣清脆,總之這是個挺討人喜歡的小女孩。
蘇薩跟怕怕要來了鉛筆,自己戳“門蟻”玩兒,“門蟻”卻如臨大敵,對這個胡亂闖進自己生活的巨大怪物感到無比的困惑。本來它的生活就是作為一扇門而存在,簡單到了極致,需要的時候去充當一扇門就行了,如今卻有一個不屬于它們本能里的存在,無數次“攻破”它的防線,卻也沒有繼續進攻蟻穴,它可能現在已經陷入了混亂吧?
正在這時候,尼泊爾翻譯和蘇薩的父親火急火燎的來了。
蘇薩的父親只是一邊呢喃著,一邊雙手合十不停的向怕怕鞠躬,本來挺壯實的身體此時看起來卑微到了塵土里,怕怕生怕他一個激動就匍匐到地上去,像是犯了多大的錯一樣。尼泊爾翻譯則不住的用略顯生硬的漢語向怕怕道歉,一邊拖了小女孩交到她父親手上。蘇薩的父親一臉的陰沉,用力拖著小女孩就走,好像這里是什么龍潭虎穴似的。怕怕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是個什么情況,尼泊爾翻譯給她詳細解釋之后,才仿佛一桶冰水從頭潑到腳。
蘇薩是沙雅莊園原主人的“水妻”。
低種姓有把自家女兒嫁給高種姓人家,來抬高自己種姓的習慣,而這些嫁過去的女兒,基本上都是“水妻”。這個陋習現在很大程度上有改善,但是在沙雅莊園這種地方還是很盛行,蘇薩就是其中一個。兩年前蘇薩就“嫁”給了莊園原主人的小兒子當了水妻,而原主人賣了沙雅莊園,很可能根本都不記得有蘇薩這門“親事”了。加德滿都的生活跟山區里恍如兩個世界,在那邊是五彩斑斕參差不齊擁擠而嘈雜的街道,在這里是頑固的傳統。
水妻,實際上就是一臺人力抽水機。
要尼泊爾翻譯解釋了老半天,怕怕才理解了“水妻”這個概念,原來就是一家人中負責去水井打水的女人。
她生命全部的意義就是供水。南亞次大陸水井數量很少,大部分是一種“階梯井”,需要人沿著密密麻麻的臺階走到井的深處水邊,用大大小小的罐子裝上水頂在頭上扛回家。水妻就是負責這個事情的人,地位甚至不如一般的傭人、仆人,只是一臺抽水機。每天天不亮她就得背著水罐出發,一步一步走下深深的階梯井,然后再一步一步的走回家,全家人洗漱、飲用、做飯的水都靠她一個人扛回來。
怕怕怎么都想不到這個像小鹿一樣敏捷的女孩,是個水妻。
某種意義上,蘇薩跟她自己剛剛才用鉛筆逗弄過的“門蟻”,是一種東西。
這都什么年代了,一套水泵也就幾百塊錢的成本,即使是在尼泊爾也不超過一個月的收入,怎么還會有“水妻”這種東西?按照尼泊爾翻譯的說法,沙雅莊園確實用不著“水妻”,這里有的是水,跟加德滿都那邊無數人共用一個水井不是一回事,但是蘇薩家里想要攀附就必須要有這個傳統。當然蘇薩本身不只是要負責打水,更多是個最下等的奴仆吧。如果原主人家在加德滿都確實需要一個水妻,蘇薩這個年紀差不多就可以過去了,開始自己一輩子身為一臺抽水機的生活,再也不能在草地上蹦蹦跳跳,再也不能去雨后甜絲絲的森林里采蘑菇。
怕怕感覺有什么東西堵住了自己的喉嚨,那種生澀又惡心的感覺讓她渾身冰涼,想起自己剛剛才干過的事情,跟一個“水妻”一起逗弄一只生來就是一扇門的螞蟻,她就如墜冰窟。國內來的尼語翻譯看起來也有同樣的感覺,兩人對視了一眼,眼里全是恐懼與不解。
怎么會有人生來就是一臺抽水機呢?
有人的生命是饋贈,有人的生命是折磨。
沙雅莊園設備安裝進度很快,水電站也很快就能發電了,最后一臺柴油發電機也停止了咆哮,整個山谷再一次靜得像個世外桃源,但是這時候的怕怕已經對任何世外桃源都失去了興趣。
發電站是供能發電用的,白色的廠房是個大型電子計算機集群,小湖則用來給電子計算機集群散熱。冰川融水的溫度很低,機房的廢熱除了給住宅供暖,剩下的都通過熱交換器排到了湖里,因此這片湖水永遠都會冒著裊娜的霧氣,把整個沙雅莊園裝點得如同畫境。水上飛機運來的是成集裝箱的固態硬盤,程老師拒絕用網絡,哪怕是衛星網絡傳遞任何數據。這些固態硬盤全部由怕怕一個人親手安裝到位,然后再運行其中的算法,至于運算結果也是裝在固態硬盤中,連同熱備份一起完全取下,由怕怕一個人親手裝進帶有自毀裝置和周界破壞感知系統的集裝箱里,裝上水上飛機運走。
她不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也不關心,只要是程老師交代的,她照做就是了。至于為什么搞得這么神神秘秘的,那都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情,總之,程老師都是為她好。
除了一個本地翻譯,幾個安保人員,留在沙雅莊園的也就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個中國人,他們都是程老師信任的人,怕怕并不需要怎么管他們。程老師告訴她沙雅莊園其實是一個農場,只不過他們并不在土地里種東西,而是在那些大型計算機里“種”。怕怕除了有水上飛機來的日子里需要忙活一陣,其實平時什么事都沒有,她還是喜歡浪費一整個上午去草地上散步,喜歡坐在高處的石頭上看著沙雅莊園,想念程老師。
偶爾也會去村子里轉轉,帶著那個本地翻譯,村里人對于她始終保持著敬若神明的疏離感,遠遠看見就躲起來,或者低頭站在路邊,怕怕逐漸也對他們都失去了興趣。這些人因為計算中心的到來其實得到了不少的實惠,漏出來的一點零零碎碎也足以改變他們貧窮的生活,更不用說中心里的一些雜活是確實能賺到錢的,怕怕也會有意安排一些好處給他們。后來她還見過蘇薩幾次,天真無邪的小女孩一點都沒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已經被定義成了一臺抽水機,依舊用期盼的眼神盯著怕怕,但她的手總是緊緊被家人攥著。
怕怕不再有興趣去了解他們,習俗、生活方式、文化,這些東西很有趣但是也很傷人,一不留神就會攪亂你的內心。
怕怕不止一次夢見過自己成了一只“門蟻”,需要用腦袋去堵住蟻穴的入口,卻總有無法抵御的力量把她推開,她焦急的再次拼命去堵,但總是無濟于事。
在一次程老師親自過來的時候,怕怕終于提起了“買下”蘇薩的事情,她有點受不了這個折磨,即使把那個龜蟻的蟻巢整個燒成灰,那個噩夢卻始終如影隨形,她決定做點什么事情。要讓這個小女孩擺脫“水妻”的命運,她也只能出錢給沙雅莊園的原主人“買”,理論上,蘇薩就是他的私人財富。
怕怕跟程老師提這個事情的時候程昱正在寵溺的摩挲她的脖子后面,輕輕地捏著她纖細光潔的脊梁,又把手指插進她的頭發,捧著她的后腦勺。怕怕一邊如癡如醉享受著她的愛撫,一邊顫栗著提出了要求,她想把蘇薩買下來,然后想辦法送回國內或者帶在身邊也好,總之,不能再讓她小小年紀就當一個抽水機。
程昱握著怕怕的脖子把她拉到自己的懷里,用鼻子在她眼皮上面摩挲,輕輕的說:
“買就是了,”程昱把怕怕的手蜷起來攏在胸口,“你別難受,我們誰都有點工具屬性,多與少而已。”
依偎在程老師懷里的時候毫無疑問是怕怕最陶醉的時刻,她突然就釋然了,的確,生而為人多多少少都是有工具屬性的,說到底我們跟“門蟻”、“水妻”都沒有太大的區別吧?人跟人的關系誰又說得清楚呢?
她也心甘情愿的為程老師做事情,親手安裝拆卸那些固態硬盤,親手封裝、拆封,確保里面的東西不會外泄。她也是在替程老師辦事,她也有工具屬性,只不過她得到了程老師的“愛”作為回報,這種回報讓她如沐春風、如風甘霖,陶醉在其中無法自拔。
她伸出舌頭去舔程老師眼角的皺紋,程老師在衰老了。
凜冬(32)
喬志亮清楚地看到馮維周敲文件袋的手勢,食指中指伸直,其余手指蜷曲,食指中指的指肚在文件袋上面輕敲3下。
如果沒有文件袋的話,這個手勢其實是特種部隊里常用的一個手勢,“有狙擊手,迅速隱蔽”的意思。
有狙擊手?什么狙擊手?那可是地下洞庫,而且是安保級別最高的馮維周自己的辦公室,室內!怎么可能有狙擊手?但是馮維周絕對不可能是無意的,這個手勢太明顯了,為了避免誤解混淆,蜷曲的三個手指握法有明確的規定,不可能跟日常動作混淆。
這是在告訴喬志亮有人監視的意思。
喬志亮幾乎是瞬間就領悟到了馮維周的意思,但是他一點也不明白怎么可能這樣,這可是封閉洞庫,而且是保密級別最高的地方,誰會有這個能力監視這里?即使是有內鬼,馮維周為什么又不解決掉他?非要冒著泄密的風險這樣提示自己?
于是他并沒有急著打開這個文件袋,只是一路帶著坐空軍的后勤補給飛機到了吉布提,再登上海軍的一艘驅逐艦,出亞丁灣以后一路向南,穿過莫桑比克海峽,大概是在南非外海的時候再上了一艘無人轉運小型潛艇潛入海中,在一百多米的深度等了兩個多小時才被一艘攻擊性核潛艇接了上去。
方瑜沒在這艘潛艇上。
喬志亮心里有點兒失落,他以為很快就能見到方瑜了,結果還是不知道要多久。潛艇在200米水深航行著,海軍的人對于他這個“軍委領導”倒是很客氣,很配合他的工作,的確只要下潛了也就沒什么好對他保密的,一旦下潛只有潛艇上的通信室有對外聯絡的手段,想要泄密也沒有渠道。
潛艇反應堆核島與常規島之間有個小小的洗消艙,這個艙室是用來給進入核島的人沖洗防護服上可能的核沾染物的,兩邊艙門都很厚重,內部陳設也極為簡單,一般情況下也不可能有人去。喬志亮以保密需要為由跟艇長和政委申請了這個艙室作為他自己的住艙,倆人都沒說什么,只是嘲笑他膽子夠大的,抱著核反應堆睡覺都不怕。
核潛艇上極少極少進入核島作業,即使有應急搶修,麻溜搬出來就是了,真要有核事故,抱著反應堆與待在別的地方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喬志亮直到進入這個洗消艙關上屏蔽門,才把那個文件袋打開。
里面是這次任務的簡報,其實沒有必要搞得這么神神秘秘的,并沒有更多的內容,無非是講了如何到達吉布提,如何轉乘驅逐艦,如何登上核潛艇等等內容,不至于用那種暗示提醒。喬志亮非常納悶,越看越是一頭霧水,里面最需要保密的無非也就是給方瑜小組的回復,這個回復實際上還有別的人知道,也不是只有喬志亮知密,他越來越搞不懂老馮頭干嘛要那樣暗示他。
直到看到最后也沒有發現什么異常的地方,文件的倒數第二頁剛好頂滿了整張紙,因此日期、落款都放不下了,單獨在最后一頁紙上寫個了“(此頁無正文)”,然后才是發文日期、落款,正常的紙質文件都是這個格式,這種文件喬志亮見得多了。
不對。
正式紙質文件中盡量不要搞“(此頁無正文)”這種事情,一般多說幾句頂到最后一頁就行了。
喬志亮仔細端詳著最后這一頁紙,果然沒一會兒就看出了蹊蹺,隱隱有圖案在紙上慢慢呈現出來,剛開始他以為是自己看花眼了,拿了個照度高一點的燈過來仔細看,那些圖案更明顯了。
是一行手寫的字,看起來不像是筆寫的,而是直接用手指頭在上面畫的。
過了一會兒字跡完全顯示出來,是八個字,左邊四個是“打草驚蛇”,右邊四個是“撥草尋蛇”,中間用一個向右的箭頭連著。
就這么簡單的八個字,喬志亮看完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有什么不能說的?
字跡顯示完成,迅速開始褪色,在燈光下不一會兒就完全消失在了紙上,再怎么照也照不出來了。喬志亮心里卻突突突的跳起來,他隱隱約約感覺到這個“內鬼”不簡單,不但滲透進了4室,而且看起來非常厲害,連馮維周也拿他沒辦法,甚至馮維周自己都在他的監視之下,不得不用這種極度隱秘的方式提示自己。這是一種隱寫技術,是一種特殊的透明墨水,在光照下會變色,隨后就會完全揮發掉,再沒有人能從這張紙上發現任何信息。
他不明白馮維周為什么要這么大費周章給自己說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但這兩個成語的意思還是很簡單,打草驚蛇是被動的,你并沒有意識到蛇的存在;而撥草尋蛇是主動的,你有意識在找蛇。
馮維周的意思是讓自己主動去找蛇?
那么蛇又是誰呢?
是內鬼,還是那個“不是人”的對手?
喬志亮決定還是走一步看一步,某些提示可能是馮維周留給自己關鍵時候用的,對于這個老頭的行事風格他還是多少有點兒了解,他把那份文件拿去按照正規程序銷毀,安安心心跟著潛艇一起前往任務區域,那個小島。
現代核潛艇上面其實沒有太多的事,需要人來操作的東西越來越少了,自動化程度很高,一些需要人去狹窄位置操作的也都配備了機器人,高達12000噸的潛艇上只有40多個艇員,12個海軍陸戰隊員,居住條件其實挺好的,基本上每個人都有自己單獨的的隔艙。以前讓海軍潛艇艇員們聞風喪膽的“熱鋪”早已不復存在,要命的損管崗位也很多都是機器人在做了。早期的時候解放軍里面伙食費標準最高的就是潛艇灶,是陸軍的好幾倍,足以體現這個崗位的艱苦,現在也早都不是了,現在伙食費最高的是航天員,即使不把發射費用算進去也是最高的。
喬志亮以前在陸軍的時候吃的是特種兵灶,也挺好,但是跟潛艇上比起來無論是質量還是數量都沒法比,他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做到的,水下航行90天不浮上來、不補給,都能保證新鮮蔬菜水果供應,問他們也都不說。
不過潛艇上的日子還是挺不錯的,跟那12個陸戰隊員在一起的時候喬志亮感覺又回到了自己的連隊,這個特戰小組的領隊是個中校,也都是從陸戰隊里精挑細選的隊員,個頂個都是作戰精英,沒一會兒喬志亮就跟他們混得很熟,干這一行的都有不少共同話語。
潛航第四天,終于抵達了任務海域。
喬志亮心里其實是有點興奮的,上次方瑜那個反應,十拿九穩是沒問題的,就看這姑娘給自己一個什么樣的回應罷了,因此他十分期待再次見到她。4室的人最終都要集中到指揮部所在的潛艇上,所以他再次坐上無人轉運艇,在水下又跑了四個小時,才到了方瑜所在的潛艇上。
果然,從對接口探出頭來就看見了方瑜。
方瑜就蹲在轉運艙里,笑盈盈的看著喬志亮,“你狗皮膏藥啊你?”
易知秋一把把喬志亮拖上來,對接艙地面上濕噠噠的有海水,還積了一層白堿,看來這幾天各種轉運任務繁重,對接中泄露出來的海水干了留下鹽堿都來不及打掃干凈。“什么嘛,任務好不好?”喬志亮頂了一句嘴。
“任務?奉旨泡妞是吧?你咋沒把你于小姐帶過來?”看來方瑜還在生他的氣。
喬志亮知道這種時候說什么都是錯的,干脆不吱聲,順手把帶過來的那個文件袋給了方瑜。“最新的任務簡報,你們還沒收到吧?”
方瑜拿過文件袋,也不跟喬志亮繼續說話,轉頭打開轉運艙的水密門往外走。易知秋看不到文件,只能問喬志亮:“亮子,咋說?我們具體干啥?”
“簡單說就是我們4室負責抓捕,抓活的。”
“抓活的?抓誰?”
“艾倫.馬爾斯。”
4室的辦公點在一個單獨的任務隔艙,這艘作指揮所的潛艇還要比剛才那艘大一些,是專門用來執行特種任務的核潛艇,除了一些基本的自衛武器之外沒有更多武器系統,也不擔負陪伴戰略核潛艇執行戰備巡邏任務,主要是用來進行特種作戰和水下指揮的。喬志亮去任務隔艙的路上海軍、空軍、火箭軍的人都見了,甚至有幾個穿便裝的地方人員,唯獨一個陸軍的都沒看到,只有他們4室的統一穿陸軍制服。
陸海空天電,齊了。
方瑜早就在任務隔艙里面等著他們,已經粗略看了一遍任務簡報,正在一點一點細看。喬志亮去自己的住艙把行李放了過來,易知秋也在任務隔艙里面等著了,等喬志亮進去,方瑜就說:“亮子,任務指揮交給你,給你介紹下目前的進度。”
這個是馮維周要求的,要喬志亮去了就負責指揮。
“目前已經基本完成了前期偵察方案,0時以后首先執行偵察計劃,根據偵察結果再決定下一步行動,所以偵察計劃要求是絕對不可以引起對方的警惕。這個方案易知秋參與了制訂,他跟你講一講吧?”
易知秋推了推眼鏡,拿出一個平板把圖像投到屏幕上。
“不是我參與,點子主要是我的。因為不能被他們發現我們在偵察,所以其他手段都沒用,不可能派人派無人機上去,天上的望遠鏡也沒太大作用,唯一的辦法只能是雷達。”
“雷達?他沒有雷達告警?”
“有,這個肯定有,一般的雷達照上去估計就會被發現,他們有一條跑道甚至做了視覺隱身,沒有道理不布置雷達告警,所以不管是軌道上的合成孔徑雷達,還是拿飛機、艦船,都不大現實。這地方也不是航道,附近也不可能有太大規模的無線電活動,所以我們任務部隊都躲在水里呢。目前看來他們似乎沒有布置太多的水聲偵聽設備,無人艇正在摸排暫時還沒有結果,有限幾個水聲偵聽設備在潟湖這邊以及靠近海岸線的地方,估計是拿來應對水下滲透潛入的。亮子你看,我們的幾艘潛艇全部在外海,這幾個位置,水下情況摸差不多了,主要是地下的東西還沒摸清楚。”
“那你是怎么弄的?”
“只能用探地雷達,磁異探測精度太低了沒啥用,必須用很強的無線電照,根據回波合成地下情況。”
“那不被發現了?”
易知秋得意的笑了笑,“亮子,你說這可不就巧了么?任務0時的時候剛好會有一次空間異常電磁活動。”
“什么?”喬志亮一時半會兒沒搞懂易知秋說的啥。
“近日會有一次太陽耀斑爆發,我們的太陽觀測衛星給出的預報,會持續兩三天時間,峰值準確度在幾個小時之內。”易知秋調了一幅圖出來,是一個聯合作戰部署。“到時候地球的范艾倫輻射帶會經歷一次相當大的擾動,南半球內大氣層會出現一定的的電磁輻射異常。”
“這點波動……不夠用吧?”喬志亮懷疑的問道。
“當然不夠用,但是我們也不靠這個,我們只是把我們的信號隱藏在里面。”喬志亮一下子就明白了,但易知秋還是自顧自的說著。“我們會在近地軌道掩日的方向布置幾個輻射源,強度剛好卡在可能會觸發雷達告警但是超過不算多的區間,用我們特殊的波段方便檢波。太陽觀測衛星收到空間電磁環境異常,輻射源就會開始工作,持續到磁暴結束。到時候我們會釋放幾十個小型無人機到低空負責接收回波信號,最后通過計算機合成小島淺層地表下的三維圖像。”
“被發現的可能性有多大?”喬志亮開口問道。
“不大,他不可能全天24小時對一切輻射源做測向測距,特別這種耀斑爆發的時候,盯著天上對整個頻譜測向測距,吃飽了撐得么?在掩日方向釋放輻射,很容易就混淆在太陽風里難以察覺,他這個地方緯度本身就高,空間電磁活動對地面影響本來也大,這點強度還是藏得住的。”易知秋回答。
“你辦法你想的?”喬志亮問。
易知秋頓時就嘚瑟了起來,“那是,不然咋整?現在難題就是送傳感器上島,很容易被發現導致暴露,我估計這個艾倫.馬爾斯現在肯定高度警惕呢,想都能想到我們要搞他。”
“上頭咋說?”喬志亮說的“上頭”指的是前指,也就是現場最高指揮官。
“過了,走,我帶你去前指看看去?他們正在研究細化方案呢,拿到島上地下設施的結構,下一步才能談怎么行動。”
前指的指揮中心就在他們隔艙旁邊沒多遠,是十來個普通隔艙摘掉中間的隔墻合并而成,里面有各個軍種的指揮席位,而總指揮是個海軍的中將,坐在一張辦公桌后面被一大群人圍著,忙得熱火朝天。喬志亮沒好意思跑過去打擾,只看到4室也有一個席位,就過去到自己的席位上等著他忙完,順便跟方瑜交換一下這幾天的情況。
一談工作,方瑜就換了個人,冷靜而不帶個人感情。
“我們現在暫時沒什么事,也就易知秋在技術組幫忙,一切方案要等偵察結果出來再說。馮局那邊明確要抓活的,你有什么看法?”
“鋼叔是怎么來我們組里的你知道不?”喬志亮不回答,反問道。
“他女兒的案子?”
“對,他女兒是因為我們的人遇刺造成的附帶損傷,上一任趙局長遇刺的案子,跟這個小島也有關系。趙局當時到中東地區活動是跟國際上談情報共享的,跟的是關于在非洲建立地球軌道電磁發射器的事情。當時有人在破壞這個項目,裝載破壞物資的船,就到過這個小島附近。”方瑜并不知道這里面的事情,她那時候還在內保,只是知道趙局遇刺身亡,背后的情況她不知道。
“不管怎么說,這個艾倫.馬爾斯一定是知情的,我們抓住這個人,能夠挖出他背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不光是‘云崖計劃’遇襲的案子,上一任趙局長遇刺以及對電磁軌道發射器破壞案也有可能取得大的進展。”
方瑜靠在椅子背上,抬起頭看著天花板,喬志亮看著她下巴和脖子,有點兒出神。
“亮子你別看了,我答應跟你在一起,專心任務。”
喬志亮滿以為她沒發現自己在偷偷看她,心臟劇烈跳動,臉都紅了,好在除了他倆沒人注意到。
“這個艾倫.馬爾斯行事詭秘,能跑到這種地方藏身想必是涉事很深的關鍵人物,也真是舍得投資,這么個小破島居然有那么好的機場,他現在具體知道些什么我們不亂猜,我是有兩點判斷。”方瑜沒管他的窘態,自顧自說著。
“第一,他是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的,被抓住后肯定不會有好結果,有很大自殺可能。”喬志亮點了點頭,這是肯定的。
“第二,這個人身邊恐怕有負責監視的人,這人一看不對頭,很可能殺掉他滅口。”
這一點也在喬志亮預料之中,他卻還有一個看法。
“方瑜,還有個事兒,這個基地本身也非同小可。如果艾倫.馬爾斯不是最終老板,他上頭有人的話,這個小島上面也會藏有諸多秘密,我們還需要盡可能防止他們破壞銷毀這些秘密。”
方瑜點了點頭,說:“是這樣,在完成對艾倫.馬爾斯的抓捕以后,海軍這邊會全面搜索整個地下堡壘,一共會有112名陸戰隊員登陸,后續還會有水面艦艇趕過來,我們會暫時占領這個小島。”
喬志亮眼珠子都瞪圓了,據他所知,這個小島名義上可算是法國的領土,就這么占了?
“外交那邊早就搞定了,這么個無人島,誰敢在這種時候背上個‘核打擊中國核設施’的嫌疑?巴不得查一個底朝天呢,法國政府和軍方的人就在另外一艘潛艇上。”
“任務0時的天文時間是多少?”喬志亮準備跟方瑜對時,對時完成才算是正式接過指揮權。
“2058年11月29日14時2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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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龍牙是一名曾在西藏戍邊數十年的退伍軍人,他熱愛文學和寫作,對時政問題、社會新聞有著獨到的見解。歡迎關注公眾號“龍牙的一座山”、小號“黃科長銳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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