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9月,“中國孕婦泰國墜崖案”當事人王暖暖宣布生子,對于孩子父親的信息,她并未公布,只在微博發了一條視頻:
“2102個日夜,我終于再次擁抱了奇跡”。
此時,距離她被推下懸崖的那個6月,已過去整整5年。
墜崖之后,王暖暖全身17處骨折,身體被打入100多根鋼釘與數塊鋼板。因為傷勢過重,醫生宣判她此生無法再站立行走,并失去生育能力。
之后的日子,她經歷多臺手術,進入漫長且反復的恢復期,常常痛苦,偶爾絕望。
然而身體的傷痛有明確的恢復指南,心靈卻沒有。
被丈夫推下34米高懸崖后的很長一段時間,王暖暖陷入了極深的痛苦之中,對于伴侶的信任與愛意在一夜之間變為射向自己的利劍,讓她難以呼吸。
一切并不容易,但王暖暖最終在廢墟之上,完成了兩次重建——
如今她不僅站了起來,還成為了母親,甚至坦言因為經歷了這次事情,反而變得更加開朗與熱愛生活。
然而,重建之下,那些坍塌留下的瓦礫,依舊存在。
被推下懸崖五年后,王暖暖依舊未能離婚。
雖然早在2019年,泰國警方就以謀殺妻子未遂為由,將她的丈夫余曉冬逮捕。三審過后,余曉冬不僅被判處有期徒刑33年零4個月,還需支付王暖暖民事賠償約106萬人民幣。
但因為離婚屬于民事案件,需要等泰國刑事案審理有最終結果后,才能從國內提起訴訟離婚,所以至今,王暖暖依舊是余曉冬的合法妻子。
另一方面,余曉冬也并未打算就此“放過”王暖暖。
他提出除非王暖暖提供3000萬和解金,作為自己的精神損失費與青春補償費,否則,他不會在離婚協議上簽字。
過程中,余曉冬的母親還試圖將一切都歸因于王暖暖:“如果不是因為你生意做得太成功了,太有錢了,你怎么會勾引我兒子,做出錯誤的事情。”
“你又沒有死,為什么要抓我兒子,況且你都癱瘓成這樣了,除了我兒子,還有誰會要你。”
王暖暖
如同一段難以被斬斷的藤蔓,作為受害者的王暖暖,依舊在承受著無法擺脫的捆綁與束縛。
時間回到5年前,懷孕3個月的王暖暖在丈夫余曉冬的邀請下,去往泰國帕登公園看日出,過程中,她被丈夫推下34米懸崖。
余曉冬的目的十分明確——殺掉王暖暖,繼承她的所有財產。
然而,命運沒有將王暖暖的人生終結在崖底,她被人及時發現,送往醫院救助,余曉冬也在事發七天后被逮捕。
雖然死里逃生,但之后幾年,王暖暖的人生卻徹底被擊碎。過去,她稱自己為“快樂的小馬達”,每天總有忙不完的事情。
墜崖后,她的日常變為了手術、復健與打官司,她一次次躺上手術臺,重新拼起身體,同時,也試圖重構生活。
2024年6月,王暖暖宣布懷孕,在自己的社交賬號上,她記錄下懷孕的過程,卻并未公布孩子的父親。
生產后的王暖暖
懷孕的過程并不輕松,隨著孕晚期身體負重越來越大,加之王暖暖身體條件太差,全身都是鋼板,她再次坐上輪椅。
更具戲劇性的是,兒子出生后,王暖暖去給孩子上戶口,卻被告知,因為婚姻仍處于存續狀態,孩子的落戶生父只能是余曉冬。
這也意味著,她只要不離婚,孩子將無法落戶。
接受采訪時,王暖暖稱因為情況特殊,自己的離婚流程至少還需要一年時間才能走完。
在未來一年中,還會出現怎樣的變數,王暖暖不得而知。
而離婚之后,墜崖案相關的一切是否能夠就此從她人生中被剔除,也依舊未知。
在“中國孕婦墜崖案當事人”成為王暖暖最大標簽之前,她人生的關鍵詞,是女強人與野心家。
王暖暖出生在江蘇一個普通家庭中,2015年,她辭職孤身一人來到泰國創業,從干果生意做起。
之后幾年,王暖暖的事業版圖不斷擴大,擁有了自己的實體店、中餐廳與民宿,30歲之前就實現了財務自由。
案發當年,32歲的王暖暖還花了2億泰銖(約合人民幣4000萬),買下一艘名為皇家銀河號的三層游艇,最多可以容納1000人。
王暖暖在泰國創立的公司
事業風生水起,但在感情上,王暖暖卻一片空白。
雖然那時她常在朋友圈感嘆,自己要做一個不依靠男性的女強人,但實際上,她的心里卻期待著婚姻與一段穩定的關系。
早在2017年,在一次商業聚會上,她結識了同樣來自江蘇的“精英人士”余曉冬,當天,他特地調整了位置,坐到王暖暖身邊與她聊天。
之后的日子,余曉冬對她展開了猛烈地追求。
那時他極其浪漫體貼,不僅會每天為王暖暖做早飯,跨區給她買豆漿油條,還會在深夜給王暖暖發送“千字小作文”,一遍遍描述濃厚的愛意。
他寫:“我想要娶你,跟你白頭偕老,照顧你一輩子,跟你一起分擔心酸和苦楚。”
余曉冬發給王暖暖的微信
有一天早上,王暖暖聽到有人敲門,打開門,看到余曉冬坐在門口,滿臉憔悴,他稱自己因為太過思念王暖暖,在門口坐了整整一夜。
在余曉冬的糖衣炮彈下,王暖暖很快就與她談起戀愛。
戀愛不久后,余曉冬就開始頻繁向王暖暖求婚,不停設計各種求婚的橋段,并且不斷向她灌輸自己的觀點:
“緣分到了,真的是一輩子的事情,我們應該抓住緣分,我們早一天成為結發夫婦,這個意義是不同”。
王暖暖與余曉冬
一方面,王暖暖覺得閃婚并不明智,另一方面,余曉冬的催促與自己對于婚姻的向往,削弱了她的意志力。
最終,在余曉冬不停的表白下,王暖暖與他登記結婚。此時,距離兩人戀愛,剛剛過去兩個月。
雖然日后,王暖暖閃婚的決定被有些網友詬病為“太過戀愛腦”,最終的遭遇也成為她“沖動的懲罰”。
但實際上,決定與余曉冬戀愛之初,王暖暖也曾理性分析過這段關系,她說:
“第一,他的經濟狀況穩定,第二,他的精神狀態積極向上,非常陽光,第三他很自律,第四,他溫文爾雅,有禮貌有涵養。”
“所以我覺得他是一個理想伴侶。”
后來,她才知道,這些全部都是假象,而那些一往情深,不過是一出好戲。
王暖暖與余曉冬
婚后,王暖暖和余曉冬回到南京生活了一段時間。
那成為這段婚姻中為數不多的平靜時刻。
那時余曉冬常來接王暖暖下班一起回家,王暖暖和朋友聚餐,他也相伴左右,十分細心,身邊的朋友對余曉冬的印象都很不錯:“他很好,幾乎是一個沒有缺點的人。”
但很快,余曉冬看似完美的外殼,開始松動。
王暖暖與余曉冬
和婚前的欣賞不同,婚后,他開始對王暖暖百般詆毀,從各個角度對她進行打壓。
王暖暖不會搓麻將與打撲克,余曉冬便會說她“不是一個正常人,這些事情都不會”。
王暖暖不愛化妝,也很少打扮,在外面看到漂亮女生時,余曉冬先會感慨別人家的老婆“又時髦,又會化妝,頭發還做得很好”,之后轉頭看向王暖暖:
“你一天天的,打扮的什么鬼樣子。”
王暖暖舊照
除了對王暖暖進行人身攻擊,他還開始試圖毀掉她的“親友支撐體系”。
他不允許王暖暖擁有男性朋友,因為覺得他們之間“會有奸情”,也不讓王暖暖與女性朋友走得太近,理由是“你的每個女性朋友都有性格上的問題”。
更為致命的是,余曉冬還以“我們結婚了,我就是你最親近的人”為理由,讓她疏遠家人。
回憶起來,王暖暖說:“我自帶的三觀被他擊碎,然后強加上他的三觀。”
在掏空王暖暖精神意志的同時,余曉冬還將手伸向她的財產。
婚后兩個月,他開始向王暖暖表示自己財務上出現了一些問題,需要向她借錢以做短暫周轉。
最初他只借幾千塊,很快就會還給王暖暖。漸漸地,余曉冬要的數目越來越大,且多數金額都有去無回。
王暖暖開始感覺不對,逼問之下,她才知道,這些被稱為“用于工作流動”的錢,都被他拿去賭博。
余曉冬
這并不是余曉冬在這段關系中的第一次“暴雷”。
在此之前,王暖暖便已知道,余曉冬根本不是精英,他來到泰國是為了躲避債務,在國內時,他曾因搶劫坐過八年牢,還結過一次婚,和前妻擁有一個孩子。
但在當時,余曉冬的坦誠與懺悔,短暫迷惑了王暖暖的理智,認為他已改過自新,然而事實證明,并非如此。
面對余曉冬欠下的賭債,王暖暖決定幫他還清一半,之后,她將手中的一個公司交給余曉冬管理,希望他掙出剩下的一半。
拒絕替余曉冬還債后,王暖暖收獲了一個從未見過的伴侶。
余曉冬不僅對她的態度越來越差,還經常冷暴力不回家,徹夜在外賭博,并且不斷以“愛”向王暖暖施壓:
“你根本不愛我,你愛我就應該滿足我的所有需求,不管這個需求是不是合理。”
王暖暖與余曉冬
縱使常常感到痛苦,但王暖暖沒想過離婚。
她心里憋著一口氣,不甘心自己有一段失敗的婚姻。“我付出那么多時間、精力、金錢,一旦離婚都會化為烏有,我就像那個賭桌上的人,下不來了。”
王暖暖被某種世俗觀念的幸福所捆綁,直到“500萬事件”的發生。
一天早上,余曉冬以“拜訪客戶”為理由離開公司,自此之后的7天,王暖暖再也沒有聯系上他。
在此期間,公司的會計告訴她,賬面上有一筆500萬的支出。王暖暖去銀行查詢后得知,這筆錢被余曉冬帶著雙方的身份證、結婚證以及密碼一次性轉走了。
當她再次聯系上余曉冬時,這500萬已被他全部輸光。
后來,王暖暖反復想起那個時刻,如果當時自己下定決定離婚,或許之后的那些痛苦便不會發生。
墜崖之后,因為大部分時間都只能躺在床上,王暖暖開始在腦海中不斷復盤這段關系,也漸漸看清,那些看似緣分天注定的巧合,不過是處心積慮的算計。
比如在認識她之初,余曉冬就曾從頭到尾翻看過她所有朋友圈,了解她的喜好,以便擁有共同話題。
在認識王暖暖之前,余曉冬在泰國交過許多女友,最終都因“無法給他提供資源”分手。而王暖暖是他在多方打聽與評估后,選定的“最佳獵物”。
也正因如此,當王暖暖拒絕成為獵物后,余曉冬的腦海中才會浮現出更為決絕的狩獵方式——殺掉,然后吞食。
王暖暖與余曉冬
2019年4月1日,愚人節當天,王暖暖查出懷孕,她將這一結果告訴余曉冬,得到的回答是:“想生就生,不想生就打掉。”
沒料想,幾天后,余曉冬的態度突然發生轉變。他變得像戀愛之初一般體貼,不僅每天噓寒問暖,還會陪王暖暖散步,逛街,做產檢。
查出懷孕的一周后,他還給王暖暖買了一份保險——如果王暖暖意外身亡,余曉冬將獲得31萬賠償金額。
彼時他的計劃十分明確,殺掉王暖暖,繼承她的遺產,而這31萬,不過是“順手多拿一份”。
再回憶起來,王暖暖說:“人的貪念,從這個地方展現得淋漓盡致,尤為可怕。”
六月,在王暖暖查出懷孕兩個月后,余曉冬以“再過幾個月你肚子會變大,不方便出行”為由,邀請她一同旅行,并將其中一站定在了泰國帕登公園。
王暖暖講述余曉冬邀請自己旅行
6月9日清晨,在余曉冬的安排下,兩人出發看日出,過程中,余曉冬提出帶王暖暖去看公園里3000年前的人類壁畫。
返程中,當走到一段懸崖邊上時,余曉冬一邊和王暖暖聊天,一邊探著頭向下看,彼時王暖暖還覺得奇怪:“余曉冬明明恐高,今天怎么膽子突然變大了。”
后來她才明白,余曉冬是在為自己選擇最佳葬身之處。
過程中,余曉冬突然轉頭問王暖暖,人生還有沒有什么遺憾,在得到“沒有遺憾”的答案后。
他從背后抱住王暖暖,親了一下她的臉頰,然后在她耳邊惡狠狠地說到:“你去死吧”,將她向懸崖推去。
墜落的過程中,王暖暖先是被樹枝擋了一下,然后摔在平地上,再次醒來,是一個小時后。
她躺在地上,身上全是血,無法移動分毫。
事發的懸崖
對王暖暖而言,那是一個極其痛苦且無限接近死亡的時刻。她的腦海中走馬燈一般回想起過往的人生、家人與朋友:
“我沒有好好陪伴父母,也無法與一路一起長大的姐妹小伙伴一起老去,太遺憾了。”
她還想到,父母所居住的房子,都被寫在自己名下,如果自己就此死去,他們不僅失去了女兒,房子也將被余曉冬奪走。
懸崖之下,王暖暖靜靜躺著等待死亡,懸崖之上,余曉冬并沒有立刻離開。
他在原地等了半個小時之后,才放心開車去往機場,等待繼承財產。
路上,他發現迎面開來一輛救護車,心中升起疑惑,接著掉頭開了回去。到達現場后,他才得知,一位迷路的游客發現了王暖暖,并通知景區的救援人員。
工作人員在救助跌落的王暖暖
之后,余曉冬立刻轉換嘴臉,陪著王暖暖進入醫院,以丈夫的身份守在身邊,并在王暖暖蘇醒后的第一時間,壓住她的肩膀,威脅到:
“不要亂說話,這里沒人聽得懂中文,當時沒有監控也沒有人證,警察只會把我帶走進行詢問,我回來之后一定不會放過你。”
恐懼之下,王暖暖在接受警察問話錄制筆錄時,只能說自己因為頭暈跌落懸崖。
余曉冬在王暖暖病床前
錄完筆錄后,余曉冬以為一切畫上句號,隨之放松了警惕,他同意王暖暖與兩人共同的好友取得聯系。當晚,這位朋友就飛到了泰國。
最終在這位朋友的幫助下,余曉冬承認將王暖暖推下懸崖的口證被秘密錄下,成為最終唯一的物證。
住院第5天,趁著余曉冬外出買早飯的時機,王暖暖和主治醫生說明實情,并迅速報警。
隨后兩天,警察秘密做了筆錄,最終在第7天將余曉冬逮捕。
客觀來看,王暖暖被推下懸崖,卻最終得以生存,背后有運氣的加成。
比如她從34米墜下,卻奇跡生還;身處鮮有人至的崖底,卻遇到了迷路的游客;救援過程中,還有許多熱心的工作人員不斷對她進行安慰與幫助。
也有她的機智應對——在異鄉的醫院醒來,面對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余曉冬,她極為冷靜,最終取得關鍵性證據。
種種因果疊加下,讓王暖暖成為了眾多殺妻案中的“唯一幸存者”。
但如果拋開這些“幸運”,聚焦到個體,會發現對王暖暖而言,這些幸運反而帶來了更大的不幸。
從崖底被救起后,王暖暖頸下出現17處骨折,在重癥監護室里住了8天,雖然撿回一條命,但是醫生卻認為她這輩子都無法行走,失去生育能力。
病床上的王暖暖
之后幾年里,王暖暖的日常變得單一且機械:不斷住院、手術、做術后康復訓練。
因為身體受到嚴重傷害,許多基本功能都隨之消失,很長一段時間里,王暖暖像退行回嬰兒階段,生活無法自理,只能靠家人照顧。
復健中的王暖暖
過程中,她還要躺在病床上整理材料,應對與余曉冬的官司。
和身體恢復的反復相同,打官司的過程也極其消耗,從2020年到2023年,余曉冬與王暖暖三次在泰國法庭對峙。
一審時,法院判處余曉冬無期徒刑,他當場決定上訴;
二審時,余曉冬的刑期由一審的終身監禁改為有期徒刑10年,據律師分析,改判的理由是警方沒能找到類似刀具之類的殺人工具,法院認定不構成“蓄意謀殺”。
知道這一結果后,王暖暖崩潰大哭,身體免疫力飛速下降,再次住進醫院。
幸運的是,三審結果沒有讓王暖暖失望——余曉冬最終被判處33年零4個月有期徒刑。
此時距離她墜下懸崖的那個2019年,已過去4年。
也是2023年,經歷漫長恢復后,王暖暖再次站了起來,由她經歷改編的電影《消失的她》,也在院線上映。
對王暖暖而言,這一年成為了某種新生,經此一役,她變得更加樂觀,也依舊擁有擁抱生命與周遭人與事的力量:
“我還會繼續工作,雖然身體可能已大不如前,但我可以重新換一個賽道,總有適合我的工作。我也會帶著相機去四處旅游,看更多的世界。”
她依舊向往愛情,她在南京十幾家婚介中心登記過個人信息,不過最后都因為沒有離婚證被拒絕。
似乎,無論是給孩子落戶,還是想要再次進入婚姻,與余曉冬那段仍舊存續的婚姻,依舊是她人生前行中最大的阻礙之一。
“戰斗”仍在繼續,王暖暖沒打算退縮:“我想讓大家看到生命的力量。”
2024年4月,在家人的陪伴下,王暖暖重新回到泰國,她見到那些曾經幫助過自己工作人員們,流著淚與他們一一道謝。
再次來到被推下去的地方,她向下看去,懸崖底部依舊是一片郁郁蔥蔥的竹子。一切依舊,一切又都變了。
王暖暖并不知道,這場“墜落的審判”終點將在何方,但她確定的是,不再害怕墜落后,她一定能站在更高的地方。
而審判總有一天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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